一株帶著帝王之氣的紅杏樹，才真真的穿越時光！

一棵長在黃河故道的紅杏樹，親歷過黃河數次決岸；見過清軍與捻軍交戰時的刀槍迸火；記得義和團的兵士曾經在她的陰翳里駐足；無法忘記日本鬼子的炮彈在頭頂呼嘯而過；也養育過沙坡荒蒿里的草寇響馬……該是一棵什麼樣的紅杏樹啊！

范孟廣 文

早春二月，別處的春還蟄伏在冷峻的樹梢上，河南省南樂縣西邵的春天已經是洶湧澎湃了。杏花如海，袤如雪原，放眼望去，滿眼涌動著春潮。

西邵鄉於河南省最北邊，兩邊與河北省大名縣接壤，面積有48平方公里，由於是黃河故道，境內沙丘連綿，黃沙漫漫，自古多風沙旱災，土地貧瘠，莊稼欠收，人民生活貧困。因此，田地多種旱澇保收的棗樹、杏樹等果木。

西邵紅杏種植起源於約公元1500年，迄今已有500多年的歷史。西邵鄉有紅杏種植的傳統，存活百年以上的古杏樹不勝枚舉。

但來這裡觀賞杏花，必拜謁那棵300歲二紅老杏樹。這棵杏樹在清朝玄燁皇帝時便開始開花結果，如今仍花開滿枝，結果千斤。於是，我懷著崇敬來到華英繽紛的樹下，果然一股恆古之氣隱隱襲來，彷彿她在這裡孤獨站立三百年，等我三百年，要把三百年心事向我訴說……

三百餘年前的此時，她大約猶如一個小兒胳膊粗細，腳下，就是擄掠了無數蒼生性命的黃河古道。如今，野蟒般的黃河已滾滾南去，空剩沙丘蛇行龍舞般逶迤不盡。沙川里的樹再也經受不住雨電風暴乾旱的侵擾，樹靈脫去，樹鬼在乾涸的河床上兀立，奇形怪狀，張牙舞爪。

唯有這棵杏樹燦爛出一泓雪白，向只有風吟沙鳴和樹泣的古老河川蕩漾著和悅的春意。

此時的南樂猶如一片荒漠，寂寥而悲戚，太多的劫難在這片貧瘠的沙地上肆虐。民間有傳，當時南樂半年無雨，田地浮土盈尺，干風從大河古道一日一日襲來，風疾沙厲，晝晦如夜，禾稼絕收，鄉民散跡，人畜迷失、凍餒無算，路多有遺骸被風沙半掩半埋。而這棵小杏樹，卻站在沙丘上，像一個不諳世事的黃髾小兒，花枝招展，迎風含笑，看野狼如梭，群舞遊盪，以至於都覺得天下活人絕跡，空剩蒼狼。

災報傳入紫禁城，玄燁皇帝惶惶然起駕京師，蒞臨河南，視察災情。臨南樂地界，看大地一片蒼黃混沌，災民四散，風中隱隱一股腐屍氣味，這位賢明皇帝不禁淚水婆娑，遂急令戶部撥款救助。

與玄燁皇帝一樣滿懷悲憫，一腔憐惜的還有這棵小杏樹。此時，天氣漸熱，小杏樹也早早結出了密實的青果，期望能為這個饑饉的苦日增添一絲甜意，但未等黃熟，就被路過的災民摘食殆盡。慈悲的小杏樹就頑強地將根須扎進沙丘深處，吸吮一絲絲潮氣滋養枝葉、花果。

風暴起處，大水湧來，亦巍然挺立，倔強生長，樹榦越來越粗，枝條越來越密，果實也越來越多。高處的果子掉下來，幾近餓斃的苦民匍匐到樹下，撿食爛果杏核。

紅杏，性大熱，富含果糖、維生素，肉甘如蜜，核香似飴，食之，散寒氣，溫腹脘，臉紅潤，力大增，遂踉蹌站起，回家團聚。

想來，在那數百年悲苦的歲月里，這棵杏樹凄楚地孤立荒野沙丘，如手執羊脂玉凈瓶的大悲觀音，俯視人界，以杏汁核肉普濟饑民，救死護生，任鳥啄人食，廣施甘露，使即將倒斃的餓殍又還陽成人，難怪她歷三百餘年蟲蛀雷擊水淹沙襲卻巍然屹立。

在南樂這片土地上，她見證了太多的生死變遷，悲歡離合，兵燹天災。

親歷過黃河數次決岸；見過清軍與捻軍交戰時的刀槍迸火；記得義和團的兵士曾經在她的陰翳里駐足；無法忘記日本鬼子的炮彈在頭頂呼嘯而過；就連沙坡荒蒿里的草寇響馬也時常爬上樹梢摘食紅杏。

她還有過蝗蝕蟲雕的傷痛，那年，旱蝗如蜂群涌而至，一夜噬光青葉，盛夏野田枯枝幹椏，一片蕭殺，不見絲毫綠意，竟如隆冬……

其實這種凋敝的凄涼景象與南樂地名是極不吻合。這裡種植杏樹已有一千多年歷史，當時大河從南樂地域穿過，仲春，居北岸南觀，河偃風清，碧水湯湯，青麥遍野，杏花涌雪，百姓花間耕作，其樂陶陶，美不勝收。

到了明武宗朱厚照時代，天下太平，社稷穩固，這位承襲了祖宗江山的質樸皇帝，不愛宮中錦衣玉食，常衣著樸素，輕車簡從離開宮殿，來到民間，尋深探幽，遍掠美味，與民同樂。麥收時節，南樂西邵的大紅、二紅杏已是垂梢墜枝，紅霞盪動，香飄百里。

這位饞嘴皇帝隨即駕臨西邵，親摘紅杏品嘗，果肉入口果然汁厚味豐，香糯如蜜，沁人心脾，不覺喜從心來，吟道：「平生嘗遍四海餚，西卲紅杏勝仙桃」。天子隨口吟，後代萬古傳，自此，西邵紅杏就有了一股帝王之氣，文化韻味。

如今，再去南樂，卻難見五百年杏樹。這棵二紅老杏樹已是西邵十數萬棵杏樹的祖宗了，可見自此樹以來，南樂大地遭受的天災人禍不勝枚舉，竟連杏樹也不能倖免，於是，更加崇慕這棵歷經磨難卻壯心不已的老杏樹。

三百餘年後丁酉仲春的今日，我前去拜謁她，如去赴一個三百年的約會。是日，雲淡風輕，春陽溫煦，老杏樹花色絢爛，花香沁人。站在樹下，粗大的枝幹在頭頂伸展開來，枝枝蔓蔓向上托舉，一層稠密的白花在樹梢綻放，勤勞的蜜蜂已經開始採擷花蜜了。遠眺，四野杏花如雲，麥苗似毯，好一派富庶靜謐景象。

如今，西邵鄉以古杏林為依託，集中李崇町、喬崇町、王崇町、蔡村、五花營五個自然村，建起了萬畝紅杏園區，用現代技術培育管理保護瀕臨滅絕的優質品種，使西邵紅杏連年豐收，並以個大、皮薄、肉厚、核小、酸甜適口等特點遠銷黑龍江、遼寧、山東、湖南、北京、天津、石家莊、鄭州等省市。

每年清明節前後杏花盛開，六月份紅杏成熟。南樂西邵，這個數百年的沙川、荒澤，已變為米糧倉、花果山。老杏樹也在這片膏腴之地，安享太平盛世、絢麗春天。

（圖片來源於網路）

作者簡介

范孟廣，筆名植梅先生，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石化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石化中原油田作家協會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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