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雪：當同志遭遇父母逼婚時

文 | 陳雪

按語：最近有許多讀者的來信都是關於家長逼婚，或者同志身份被發現，有些家長以死相逼，有些人則被父母責打、軟禁，幾位情況嚴重的讀者走投無路、求助無門，有些人逃家不成，有些人迫於無奈分手，前天我收到一位讀者來信，因為雙方的家長太過激烈的反對，覺得人生無望，竟想要選擇自殺，要在臨死前給我寫信，期盼有人在最後時光可以理解她的痛苦。這些來信都讓我心碎、心痛，鞭長莫及，我不知如何寬慰、幫助、搶救大家，也深切感受到目前大陸的拉拉，尤其深處鄉村、農村或風氣較保守的小城小鎮，來自親朋好友、公司同事、地方鄰里的壓力，連低調地想要維護兩人的感情，或只是不希望跟不愛的人結婚，都是奢求，我能做的不多，這封回信代表的是我懇切的心意，請大家堅持下去，愛護自己的生命，來日方長。

年輕時因父親反對我的愛情選擇，而我堅持不肯放棄，在外地求學的我，被斷絕經濟援助，我立刻到大學附近的餐廳打工，心知往後的學費與生活費都得自己賺取，那時下課後我每天走很遠的路去餐廳當服務生，夜裡收工時，我跟另一名同事會把餐廳里客人沒有吃掉的較完整食物帶走(例如包子、餃子之類的)，當作第二天的早餐與午餐。那時起，我已知道自己必然會使父母傷心，而除了獨立自主，沒有其他辦法。暫時違逆父母只為了尋找自己，因為生命是我自己的，我得對自己負責。

做為孩子的我們，親情，是最重的包袱與牽掛，看見父母的氣憤、惱怒、悲傷甚至是惡意，心中的痛苦除了不被理解、被祝福的孤獨，還會產生對自己的質疑，為自己無法榮耀父母、還要使他們悲傷失望而自責。做為同志(或廣義的LGBT，女同志、男同志、雙性戀、跨性別)，本就會經歷一段自我認同的黑暗摸索期，孤獨、恐懼、對未來沒有希望、無法對身邊的人傾訴，愛情上也屢屢受挫，這段黑暗時光，不知要經歷多久，也不知道出口在哪。

好不容易度過自我認同的危機，第一關要通過可能就是來自父母的認同。除非父母特別開明(這幾乎都是極少數幸運的孩子才有可能的遭遇)，否則一般同志，幾乎都是最後、甚至是不得已，才選擇向父母出櫃，大部分的人都是在戀愛的時候，被父母發現，在遭遇反對的過程，被逼迫出櫃。有大多數的人，終其一生可能就選擇結婚、或形婚，過著「雙面生活」，例如寫信向我求助的讀者L，她與女友交往多年，本都已經決定各自進入婚姻，祈求能暗暗繼續來往，但依然被父母發現，在父母以死威脅的情況下，被迫分手。

來自社會的壓力，我無法告訴你們「不要顧忌就好」，我可以想像生活在眾人眼光都盯著看的社會裡，做為「另類」的恐懼，但人生是自己的，無論做了什麼選擇，幾乎都是一輩子要去背負的，我的建議也只能是，做為一個同志，要早早就有「獨立自主」「背負孤獨」「承擔痛苦」的決心，與現實上的準備，為了能過上一份自己想要的生活，及早地經濟獨立、並且更積極地尋找與家人保持距離的生活方式，例如到外地求學、工作、甚至長期生活，審奪父母的接受狀況，並衡量自己的現實能力，酌情出櫃，如果現實情況不允許，可以選擇延後出櫃，甚至長期隱藏身份。

《喜宴》劇照

我並不鼓勵形婚，但對於許多處境艱難的人，或許這是唯一的辦法，我想，要務實、審慎地選擇形婚對象，並且內心也要做好「形婚」可能遭遇變數的準備。

萬一自己並不想出櫃，卻被父母發現，我想，先冷靜下來，倘若父母反應特別激烈，先採取迂迴、甚至示弱、或表面迎合的方式，爭取空間，感情部分可以先放下，或兩人有共識如何低調度過危機，萬萬不要覺得這就是絕路，同志的一生可能要面臨的都是「演戲」「假裝」「角色扮演」，這並非我們所願，然而現實上可以存活下來，才有可能活到整個社會處境變得更好的一天。

無論多麼艱難的處境，不要放棄自己的生命，不要放棄希望，來日方長，真心相愛的人，要支持彼此度過生命的難關，即使現在無法在一起，甚至，即使對方或自己必須進入婚姻，或真的被強迫分手，這些都只是表象，真正的愛存在我們心裡，可以橫越時空阻隔，可以成為人一生中貴重的支持，即使無法相聚，也應該為這份愛的存在，堅強地活下去。

當一個人選擇的是真正從內心出發的愛，當一個人選擇要成為內心裡真正想成為的人，就必須理解，這會是孤獨的，當外在世界還只是粗暴或僅以世俗眼光看待「少數」「邊緣」或不被理解的人，做為邊緣、少數或這不被接受與理解的一群人，更要堅定自己的善與真，接受自己的存在，為這樣一份存在做更堅強的準備，當世俗世界不支持我們，但我們深知自己只是選擇一份真摯的愛，只是想要穿自己喜愛的衣服、剪自己喜歡的髮型、用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這並不會傷害到任何人，要肯定自己的存在，並且為自己的存在尋找生路。

在經濟上獨立，專業里尋求不可替代的專長，設法找到同伴，甚至社群，跨出自憐自傷的小世界，讓自己有更多感情、經濟、與專業上的支援，對於成為一個生活獨立的同志，是最必要的。或許拉拉的話艱辛熬過三十五歲這個關卡，逼婚的情況就會減緩。男同志的話可能更艱苦些，「傳宗接代」包袱往往要背負一輩子。

我所相信的，仍是透過更多人堅定的努力，通過一個世代一個世代堅持地尋求、開創，我們會活在對同志越來越友善的世界，即使那一天是漫長的，也值得去追尋，因為懷有希望，且務實地在現實人生里尋找出路，才是對自己的生命，對於所愛的人，最有力量的承擔。

真正永恆的愛不急於一時一刻，不在於天長地久，而是這一份愛可以令人勇敢，使你堅強，即使這份愛無法實現，曾經愛過的人，都可以帶著這份珍貴的愛，從內心裡知道自己的價值，可以頂過風暴，熬過孤獨，經過漫長時間的考驗，一份無法順遂的愛不能打倒我們，因為想要愛的心是不受拘束的，勇敢地活下去，設法讓自己的存在可以用各種方式去實現這份愛，暫時的分離，只是一種考驗，人們的反對也只是一種試煉，活著去愛，即使孤獨，痛苦，我們可以承擔起來，但用死去成全，會對所愛的人造成無法解脫的傷害，這會違背愛的初衷。

《喜宴》劇照

當父母逼婚時，無論是直接、間接地戰鬥，或先迂迴避開最激烈的衝突，或者暫時虛以委蛇，不直接做碰撞，請找尋最適合你的方式，請記得這是長久戰役，因為這事關你此後漫長的人生，請堅強、柔軟、有智慧地去處理，讓時間做為你最好的武器與保護傘，尋找身邊可能所有的幫助，無論發生任何衝突，都冷靜下來，無論經歷多少責罵，反對，都相信自己，鼓勵自己，堅毅地，找出一條可以走下去的路。

本文原標題《當父母逼婚時》，題圖為電影《喜宴》劇照。

【作者簡介】

陳雪 |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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