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要的是萬無一失，何必出來旅行？

天下 03-10

本文轉自公眾號：九行

ID：jiuxing_neweekly

埃及咖啡館裡抽水煙聊天的人 / 闊夫塔

幾年前旅居日本京都的時候，第一次強烈感受到來自第三世界國家的召喚。僅有的假期沒去北海道看雪，也沒有去九州泡溫泉，而是飛去了大半個地球外的非洲。

日本那麼乾淨有序、食物美味、服務舒心，久住後卻不免有些壓抑。每個人的行為都被納入一種既定的社會模式，互不打擾，互相禮讓，實則孤獨。

我特別理解日本背包客愛往印度非洲跑的心情。《窺視印度》的作者妹尾河童先生在印度吃壞肚子，往屁股後面塞一團紙巾又繼續出門浪了。後來我離開京都，去東南亞、中東、非洲亂晃，也時常有人不解：火車無限晚點、蛇蟲鼠蟻多、跟小販砍價、被騙子糊弄，最糟糕的時候還分無分文地流落街頭，簡直是自討苦吃。

恆河邊台階上的人們 / 葉醬

但是，我還是心思活絡地一直想要奔往「戰鬥型」的國家。大概，髒亂差的地方就像年輕時的艷遇，當下比未來重要，激情比安穩迷人。要穩妥安全、要萬無一失，呆在自己的舒適圈就好，何必出來旅行呢？

不按常理出牌，認真你就輸了

瓦拉納西屬於那種髒亂差的集大成者，在街頭行走都是技術活。

我不是沒去過混亂的國家，牛車馬車平板車坐過不少，再垃圾滿天飛的街道也能面不改色地去壓馬路。但瓦拉納西的亂不同，它時刻在挑戰你的精神底線，汽車、摩托車、聖牛、人群、人力車，大家都只憑直覺往前沖，動不動像麻繩纏繞成一團死結，超過100分貝的喇叭轟鳴刺激著我脆弱的神經。奇怪的是也沒有交通事故發生，彷彿冥冥中有一隻大手在掌管眾人的秩序。

瓦拉納西街頭 / 葉醬

我最喜歡的小說《項塔蘭》里有句經典名言，「有時，在印度，得先認輸才能贏。」

好，我認輸，在小巷子里踩到屎也罷，被拉稀的牛噴了一身也好，ATM機取不到現金也沒關係，甚至還得在恆河邊昏倒一次。

那天晚上不小心逛到恆河邊的燒屍場，突然頭昏目眩，眼前一陣發白，實在撐不下去，也管不了地上屎尿橫流，直接平躺下來，過了好久才恢復意識。最後打電話讓旅舍的小哥過來把我架回去，這哪是認輸，是一到達就輸得一敗塗地。

沒錯，認輸才是印度經驗的核心。第二天早上，被床鋪窗外金色的陽光照醒，轉過頭一看，太陽在恆河上方緩緩升起，遠道而來的朝聖者在河裡沐浴，儘管水裡的大腸桿菌超標上千倍，它卻是印度人心裡最潔凈的河流。我伸了個大懶腰，終於神清氣爽起來，花了三天時間，經過邪門的一劫，才讓身心一起進入印度節奏。

恆河岸邊台階上的老人/葉醬

瓦拉納西的城市流速特別緩慢，新德里的一分鐘，瓦拉納西卻要走整整一小時。恆河邊有太多什麼也不幹就靜靜看河的人，在台階上一坐就是半天。你也無法快速在河邊行走，總能碰到有趣的人和事讓你駐足。

我捧著一杯檸檬茶，坐在河邊跟一位娶了日本妹子的印度小哥聊起來。他曾是恆河邊的船夫，現居住在神戶附近，趁著休假回來看望家人。一個中國人，跟一個母語是印地語的人，在瓦拉納西用關西腔的日語聊天，一同抽著口嚼煙草。

我問他，你跟日本妻子是怎麼認識的呢？

「就像現在我跟你這樣，在河邊聊天認識的呢。」小哥微微一笑。

恆河邊清晨沐浴的人 / 葉醬

相比克制的日本，它們是容易取悅的情人

埃及的旅行是從一隻被航空公司弄丟的背包開始的，我一臉懵逼地站在開羅機場，比起著急更多的是困惑。就在十天前，我才在坦尚尼亞丟過一次行李，被困乞力馬扎羅山下的小鎮兩天。難道這就是在非洲飛行的節奏？

不靠譜是埃及的常態，不管旅行還是辦事，效率都極其低下。埃及人大多睡到中午才慢吞吞去上班，碰到齋月更是名正言順地休息一個月。三天後，我回到開羅機場取行李，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正優哉游哉地吃著午餐，毫無歉意：「Wait a moment。」

我想這下糟糕了，在埃及人概念里，一分鐘基本上要等十分鐘以上，十分鐘就是半小時，等一會兒大概就遙遙無期了。漫無目的地等了整整三小時後，才終於拿回我那隻被送錯地方的背包。

埃及開羅街頭運輸煤氣瓶的驢子/ 闊夫塔

在阿拉伯國家街頭，永遠能看到吞雲吐霧抽水煙的男女，咖啡館被長袍大叔包場，人人都彷彿無事可做，也沒有錢要賺，手裡只有一杯加了半杯糖的薄荷紅茶，能喝到天荒地老。

像我這樣東亞面孔又不包頭巾的女人走在路上，毫無疑問，立刻成為阿拉伯男人眼睛調戲的目標。寸步不離邊走邊盯著看的，默默在背後跟著議論的，膽子大點的年輕人會主動上來求合影，高興得遇見了好萊塢大明星似的。

只要不停地合影就高興，也不在乎照片在我們相機里，更不會索要這份影像，合影這件事本身就令他們愉悅。習慣了這種節奏之後，我也樂於成為被合影的對象，甚至會在逛哈利里市場的時候，主動用一句阿拉伯語「薩拉姆瓦雷空，哈比比」打招呼。

熱愛合影的埃及人 / 闊夫塔

「哈比比」是男性之間對夥伴親密的稱呼，地道、親熱，我可不顧忌這些，一句「哈比比」拋出，阿拉伯男人就可以勾肩搭背地沖我樂起來，就好像手頭沒有工作，末日不會來臨，真主永遠眷顧。

「Hi，madam，我能跟你一起拍張照么？」

「當然。一百張也沒問題。」

擁有難忘的今天，來日怎樣又何妨？

埃及雖然地處北非，其實在文化上卻屬於中東，跟一般我們認為的非洲相差甚遠。而我對非洲的具體印象，則來自在坦尚尼亞工作的七姑娘。

我倆在越南的巴士上相遇而結伴旅行，夜聊的時候，聽了很多關於非洲的故事。她會用帶點調皮的口氣稱呼當地人「小黑黑」，偶爾也抱怨，「實在太懶了，工資只能日結，若一次性發了一個月工資，後面的日子就沒人來上班了。」

坦桑，桑給巴爾島海邊的人/ 葉醬

同時，她也感慨坦桑當地人活得特別單純：「可能今天領完工資，回家路上看到好玩的就把錢都花光了。明天實在沒飯吃就去路邊摘幾個芒果木瓜，也不會想著攢錢以後看病。死亡對他們來說很尋常，就覺得是件特別自然的事情，過好今天就是了。」

人人都在嘴上說「活在當下」，卻總是深陷種種憂慮或名利場中。等到我真的踏上坦尚尼亞的桑給巴爾島，卻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放鬆。

這裡住著我所見過最溫和的穆斯林。即使東非搶劫、爆炸頻發，在這座小島，你仍能大晚上安心出門散步，在夜攤上買一杯甘蔗生薑汁。每個人都不生氣，每個人都很容易高興，無論貧富，人們都愛在紫色晚霞籠罩的海邊散步。沙灘上聚集著一群小夥子，皮膚精滑，荷爾蒙飽滿，健康漂亮的小腿一雙雙沖向大海。海面上黝黑的身體，同天際線的夕陽密謀，和平地融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