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看完再也不想修仙了

【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土土絨】

憑藉著大IP和一眾流量明星的加盟，電視劇《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以下簡稱《三生三世》）開播僅48小時，全網播放量便突破了10億，此後更是高居熱門話題榜前列，成為近來最受關注劇集之一。我可以理解粉絲們為劇中的盛世美顏而傾倒，但你們難道不覺得，這個神仙世界既缺乏想像力，又缺乏「仙氣」嗎？

《三生三世》講的是青丘帝姬白淺和天族太子夜華的愛情故事。在這個叫作「四海八荒」的世界裡，天族相當於宗主國，青丘相當於藩屬國，所以這實際上是一個王子與公主的愛情故事。不過，既然用了玄幻的架構，便期待他寫出一些跟凡間故事不同的韻味來。但看完才知道，玄幻背景除了為主角開「金手指」方便一點，並沒有寫出一點「仙風道骨」。

一

首先，讓人意外的是，神仙竟然也有生老病死。劇中最瀟洒超脫的「長輩」神仙折顏，堅持要別人對他直呼其名，因為怕別人把他喊老了；女主白淺一開始覺得自己和男主沒可能，是因為自己比夜華的年齡大——什麼鬼？不是說神仙長生不老的嗎？老一點和年輕一點又有什麼區別？

折顏 上神

至於死亡，則被作者文藝化地描寫成「凋零」、「應劫」，喂，人家都灰飛煙滅了，你還這麼輕飄飄地當什麼事都沒發生，真的好嗎？換個說法就能掩蓋不幸的事實嗎？再說到「上一代老天君」如何如何、「這一代天君」如何如何，更是證明了：死亡這件事，連地位最高的神仙都無法逃脫。更何況，人類死亡還有進入「輪迴」的希望，神仙死亡可就什麼都剩不下了，他們只有魂飛魄散、灰飛煙滅。（當然，主角光環可以拯救一切。）

神仙原來也是會死的……

唉，這可真是一個冷酷仙境啊！

二

其次，就算神仙終有一死，但畢竟活得比凡人長啊，我快快樂樂、悠遊自在地度過這漫長的一生，不也賺了嗎？就像莊子描述的：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御六龍，而游乎四海之外。」

多麼美，多麼超塵脫俗！

可惜，在這個「四海八荒」的世界裡並不是這樣的，神仙們個個充滿了各種欲求不滿的痛苦。

比如，身為最高統治者的「天君」，卻時刻擔心著各地造反，為了拉攏人心，把自己的兒孫當籌碼。先用自己的兒子去跟青丘結親，誰知道人家白淺莫名地看不上這個皇子，於是逼著兒子低眉順眼地住到別人家裡去追求人家，結果這個皇子倒跟白淺的侍女日久生情了。實在拿兒子沒辦法了，就把這個姻緣硬配給自己的孫子。（電視劇中改成三殿下拉攏的，但總的來說都是政治婚姻，絲毫沒考慮當事人的感受。）這個天君，當得夠窩囊的。

地位尷尬的天君

再來說說翼族二皇子離鏡。一個貴族出身的男仙，竟然因為權力鬥爭而處處被排擠，老爸、哥哥都看不上他，於是只能整天借酒消愁。要不是後來有更強的勢力想利用他，恐怕早就被害了。這一出出宮廷陰謀劇，簡直讓人心驚膽戰！要想好好活著，還真不容易啊！

缺愛的翼族二皇子離鏡（可憐的小眼神兒）

好吧，就算我們諒解作者，為了把故事寫得曲折一點加入了宮斗元素吧（實際上，《桃花債》就沒有寫成宮斗戲，單純的愛情故事也很好看啊），可是，一個貴族出身的女仙，丑到無法見人又是怎麼回事？沒錯，說的就是玄女。

先是安排她祈求白淺給自己美貌，最後在被白淺剝奪了她借來的美貌以後，竟然……挖出了自己的雙眼！——一個人得丑成什麼樣才能對自己下這樣的狠手？

就算人家是配角，就算是反面角色，你用得著這樣折騰人家嗎？無非是一個想從底層往上爬的女子而已，無非是一個追求愛情的女子而已！（相反，白淺倒從來沒為愛情做過什麼，她只是等著別人愛她、等著別人來證明忠心而已。）可是，醜陋的仙女！我真的咽不下這口氣呀！

玄女：你要幹什麼，休想奪走我的美貌，5555……

來看看什麼叫仙女！

「或戲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從南湘之二妃，攜漢濱之游女。……凌波微步，羅襪生塵。動無常則，若危若安。進止難期，若往若還。轉眄流精，光潤玉顏。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洛神賦》

用我們現在的話就是說：有的嬉戲於清澈的水流，有的飛翔於神異的小島，有的在採集明珠，有的在俯拾翠鳥的羽毛。洛神身旁跟著娥皇、女英二妃，手挽漢水之神……她在水波上行走，羅襪濺起的水沫如同塵埃。她動止沒有規律，像危急又像安閑；進退難以預知，像離開又像回返。她雙目流轉光亮，容顏煥發澤潤，話未出口，卻已氣香如蘭。她的體貌婀娜多姿，令我看了茶飯不思。

顧愷之《洛神賦》 來看看真正的仙女兒什麼樣

人家描述的也是普通的神仙而已，其中也有配角，南湘二妃和漢濱之游女，一樣也是超凡脫俗的美，沒有誰因為地位低下就醜陋或惡毒。這才是神仙該有的樣子啊！

總之，神仙的兩大標誌是長壽和現世的快樂。而長壽的目標又是享受。三生三世的幸福當然人人想要，三生三世的痛苦和無聊，誰想要呢？

三

啥也不說了，我努力再次諒解作者，就當這一切都是劇情需要吧。但最不能忍的，是劇中等級森嚴的制度。

東海水君僅僅因為白淺要來參加宴會，就誠惶誠恐地裝修龍宮；翼君離鏡見到天族太子夜華，要恭恭敬敬地行禮。而玄女因為出身不高（白淺嫂子的妹妹，想必也不會太低微），在崑崙虛處處感到低人一等；烈士遺孤素錦，雖然有公主之虛名，但沒有靠山和實權，就沒有追求愛情的權力，只能迂迴嫁給天君，再用心計接近夜華。（而青丘帝姬白淺卻可以想嫁就嫁，不想嫁連見都不見對方——這個「對方」還是天族二皇子。）

素錦被白淺挖去雙眼

至於少辛，更是地位低得連名字都快被忘了，就連嫁給二皇子以後，人們提到她，還要說「小巴蛇」少辛，低微的出身簡直就是一輩子的恥辱……

少辛和二皇子

所以你可以發現，權力和地位是《三生三世》劇情發展的重要動力。

也難怪，前面已經說到，《三生三世》加入了宮斗元素，要「宮斗」得起來，就必須有專制集權制度和封建等級制度，否則大家是為什麼斗呢？

雖然，從神仙信仰上說，中國神話是神人同一的，也就是說，神仙世界其實就是我們現實世界的翻版。但實際上，在相當長的歷史中，中國的神仙們都是淡泊無為、自得其樂的，他們乘雲駕霧，呼風喚雨，吐納天地之精華，吸食宇宙之甘露，絲毫不為世俗所累。直到宋明後期，道教充分吸收佛教和儒家，特別是全方位吸收儒家的影響，例如對於忠孝的強調等，神仙譜系才有了完全的等級化設計，神仙世界才完全成為專制帝國的翻版。

但歸根究底，神仙信仰本身追求的是一種虛無縹緲的境界，只有這樣才能成為人們現實生活的安慰。如果無法超脫出這個塵世，而僅僅淪為一種工具，或者是對於現世的複述，這種信仰還有什麼意義呢？因此，即使是在封建帝國時代，道教的庸俗化和功利化傾向，也一直為上層士人所詬病。

那麼，假如我們可以用「時代的局限性」來為明清時期等級化、世俗化的神仙信仰來辯護的話，千百年以後，早已生活在新時代的我們，又是為什麼如此沉迷於集權爭鬥、等級崇拜、人身依附的故事呢？

也許有人會說，因為現實世界本來就是這樣啊，充滿權力鬥爭、階層分化嚴重——且不說這個前提對不對，單就反映現實來說，沒錯，影視文學作品當然應該反映現實，但是，懷著怎樣的價值觀去反映現實，是完全不同的。馬克·吐溫也寫貧兒，但你會發現他同時也在鞭笞社會；托爾斯泰也寫貴族，但你能讀出其中的悲憫和人道。當在上位者總是獲得幸福，處下位者總是卑鄙和失敗的代名詞時，叢林法則就在文學裡也獲得了勝利。

著名編劇汪海林曾經說過，玄幻在文學史上、在創作上，是武俠的大倒退。但是我始終覺得，玄幻作品和作品之間，仍然有區別；即使是玄幻小說，仍然有可能在營造白日夢的同時，反映一些現實或人性，引發一些有意義的思考，或者，至少讓人感受到純粹的美。可是，連最超脫的玄幻小說都向勢利的宮斗劇靠攏了，我們還能期待什麼呢？這樣的神仙世界，必將毫無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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