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齋見聞錄

（內容選自《山居——廖理邦書畫藝術》）

石開先生做客湘中，欣然前往湘潭參觀齊白石故居，至白石鋪，離故居路一里，下車，「仰望大師，得執弟子禮」，遂青衣布鞋，步行而至。與守故居老者寒暄，依牛欄而立，以手撫摸門縫，獨自呢喃，良久不去，「此為白石舊物也」。為藝尊賢，其情篤也。

戴士和先生與諸名家受邀至益陽。於郊外寫生，至壩上，日正午，揮汗如雨，皆乘涼於大樹下，獨先生背手立於壩上，凝視遠方，布衣飄飄，眾人皆望其項背，遂從之而作畫。先生氣場如此，其藝必傳之久矣。

李可染入榮寶齋南紙店，翻看宣紙，一一細摸，連呼「好紙，好紙」，轉身離去時，選三張，問何故?少錢也。先生畫有不如意時，喜補筆，今見其畫，有「千瘡百孔」之感，卻不傷大美，不為物所困，不為名所累，純粹也。今之從藝者，建莊園、比畫室、拼潤格，不問學術，為道日損，離藝已遠，當為眾人譏、為賢者所憂矣。

2008年游於「清華」，見老者如鄰家大伯，汗褂粗服，荷鋤如耕夫，予特敬之。清華園裡有證：有一新生，至「清華」報到，所攜生活用品甚多，又須排隊報名，見一老者漫步經過，便請代為看管物品，報名者眾，排隊至下午，老者寸步未離，次日，開學典禮，新生見老者坐於前排，桌上赫然一名字，季羨林。

國家畫院盧禹舜先生攜家人游南嶽，席間每有佳肴，必先敬其母親品嘗，是為孝也；廣州美院趙春恆先生寫生於南嶽，每有品茗加茶之時，必先為其師斟而問其冷暖，是為敬也；嶺南畫家馬文西先生做客攸齋，見大人小孩皆雙手合十而鞠躬，是為禮也。吾慕其雅尚，以為君子也。

河南道寅酒後於南嶽華天作一蕉下美女，素手執扇，頗有韻致，囑吾題款，觀者眾，吾於蕉下書「秋風執扇，一葉相思，」道寅不悅：「吾所作夏景也，」雁城林下，執筆再題：「道寅夏景，理邦秋意，只要畫好，管他季節。」舉酒同賀，眾皆喜之。

近日，臨趙子昂手札頗勤，見一著色行書手札，文字清新，筆法精巧，臨至末，「道昇跪覆」，方知此手札乃子昂妻管道昇所書，學其夫而自出新意，有「魏夫人後此一人而已」之稱。其子趙雍、孫趙麟、外甥王蒙，書畫皆冠絕一時，卓然大家，世皆稱「門第」、「世家」，能如此者乎。

湘軍將領彭玉麟與當時南嶽佛嚴寺方丈乃世交，彭玉麟登門拜訪，見方丈翻土種菜，彭玉麟上前幫忙，方丈笑曰「將軍勞頓，老衲破例請將軍吃雞」，彭玉麟笑而應允。已過飯時良久，方丈乃收工，皆飢腸轆轆，至齋堂，用素餐，彭玉麟曰「方丈請我吃飢，味道極好。」遂以其梅花四條屏相贈。

吳毅、沈蓉兒夫婦七十年代已有畫名，赴美國，居斗室，友人至其家，展畫卷而不能，室極窄也。然筆耕不輟，潛心學問，振興中華水墨之志不改，時隔三十載，柯文輝、程大利諸先生評其畫：得東方山水精神、有具傳統水墨神韻。

廣州美術學院梁如潔教授當年考研之時，因腳傷而誤考，楊之光特為其打報告，允其上擔架而補考，聞者無不為之感動，美術理論家劉曦林考研時抽煙，監考老師常又明先生將煙灰缸置於桌前並加少許水，以為其節約捏煙頭時間，先生雅量，寬懷如此，今之從教者，能有幾人歟。

李老十與曾翔交友，皆好棋局，隔三差五，相互邀約，每番激戰，皆以曾為勝，一日，二人坐火車遠行，李老十取棋布陣，李連勝兩局，一躍而起，將棋悉數扔出，爽然大笑曰：「今日勝，從此不作棋局。」三日後，李跳樓而亡，曾謂：「李老十天縱之才，畫風神出鬼沒，年未老而筆墨已登造化，其死，亦自視此生不侍丹青矣。」

鍾增亞游南嶽，於三星樓作「屈子像」，有不如意之筆，欲棄之，

南嶽羅步庵拾得，「此畫所作乃吾父親，不可丟。」屈子作離騷，自為楚人精神之父。今歲重觀此作，率性為之，楚之才子栩栩如生，其意在未到之筆也。

曾翔先生「如也」書法展覽，盛況空前，書風豪邁，然其酒風更硬朗，觥籌交錯，杯杯見底，今其展覽名為「如也」，莫非從豪飲中來，作空空如也解耶？

張羽翔先生號張三，不飲酒，喜茶，早年講學衡陽，授課一節，飲茶三口，一日三節，綠茶三杯。

二先生同游南嶽，英雄會，欲豪飲，張三不勝酒力，以茶代，曾一杯見底，張則喝茶三杯，二人皆醉，志士好友聚，其醉不在酒和水也，發乎性情。

南山陽老，行醫種花，七十而後，吟詩作對，偶試丹青，臨鍾增亞裸體美女「海風」，水墨華滋，得其神似。張掛於卧室，妻不悅，遂以鏡框懸於「紫薇苑」花園，供世人賞，賞者不在其畫，在其老之樂者也。

《山居——廖理邦書畫藝術》

中國文藝出版社2017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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