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們老了

　　喜歡看老美人，倒沒有朱顏辭鏡花辭樹的唏噓，而是看著她們的臉和人生被歲月打磨出不同的條紋肌理，彷彿看了一件經過時間洗禮的作品，讀每張臉都是史書，總會給我不同的恐懼和希望。所以今天來聊聊」霞玉芳紅「—香港的八十年代最動人的幾位女星。

　　貴-林青霞

　　相比於盛年，現在的她，有一股子大雨沖刷後樹的味道。

　　年輕時固然美麗，可女兒男相的人常越老越漂亮，少女的嬌羞終會褪去，那時候凜冽的美感才顯山露水。

　　現在的她比年輕時候的骨骼更加寬厚，三白眼因為稍微下垂的眼角倒是溫和不少。但絕非普通老年人的那種衰敗之相—面中部甚至比以前更要飽滿幾分。

　　皺紋也是美的—不信你看，相比於幾乎同齡的劉曉慶，連皺紋都相較而言乾乾淨淨，沒有多餘的凹凸。

　　因為從來都是有張力的美，所以從來適合紅。

　　老了少了幾分縹緲仙氣，多了些豐腴，倒是更貴相些，極適合翡翠，極適合絲絨，濃重的顏色。

　　但偏偏不是貴婦性格，亦舒說她一點嗜好也沒有，「不醉不戀，對房子車子珠寶全無興趣，從未收集過郵票，貝殼，手錶「。

　　如果說「嗜欲深者天機淺」，那麼嗜欲淺者，多半總是有慧根一些。花甲之年，她說如果「你問我60歲有什麼感言，我會說圓滿」。她出了兩本書，看過她的文字，技巧上的東西少了，但是真切實在而且淡然。書里去寫的是窗里窗外，雲去雲來，聊些「水深水淺東西澗，雲去雲來遠近山」的閑情，彷彿那些才是正經事。

　　有些人說她上節目綜藝感不夠，有些「過分的客氣」，可她一直都是那樣，年輕時候不自知美麗，從未像孔雀般炫耀，年老了也不不刻意」追，逼，鑽，撬，謀「。

　　如果說我之前寫過覺得貴就是某種慾望滿足後的厭倦感，那麼具體到林青霞，她的貴氣就在這兒了，貴即不搶。曾國潘描述富貴之相為「端莊厚重,謙卑含容;事有歸著,心存濟物 」。也有這個意味上的勸誡。

　　真—張曼玉

　　年輕的時候亦舒說她笑起來像兔寶寶，男人都要愛死她。現在眉毛比以前上挑很多，多了一絲不羈的味道。皺紋也不管，身子和臉枯瘦下來，所以很多人說她老了。

　　而在我看來，年輕的她有種恍惚之美，或者說像葛麗泰嘉寶一樣細瓷胎式的神秘和脆弱。可如今的她相比於年輕時候笑的弧度，站的姿態，都鬆弛不少，眼睛裡的堅定多了幾分。爽口茶變成了烈酒濃香。喝不慣可以，可勁兒是比以前大多了。

　　這些年，十餘場戀愛，她每次都以愛情高於一切的姿態對待感情，每次又都轟轟烈烈卻又短暫收場。很多人說張曼玉情路坎坷，是絕對的輸家。她自己說她是那種「啪」就會來電的人，後又愛上搖滾，在舞台上無人的模樣像極了每場愛情里的樣子。

　　在巴黎生活十年，她骨子裡留的或許是法國女人的血液，天生的浪漫主義者，永遠有激情，永遠能燒起來。與之相比，我不太喜歡很多中年女星的原因是—緊繃的外表下早已如風中殘燭，心如枯井。

　　或許在人們看來她太任性和放縱，「愛欲之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所以有燒手之患」。可反過來想想，我們不過蜉蝣一日般的人生，究竟要什麼大仁大智。

　　靠脂粉香來對抗骷髏頭。這是一種人生的真實。

　　憾-梅艷芳

　　她的美，只屬於舞台。

　　那個時代的香港偏愛這種雌雄同體的女星。每一種造型在她身上都吃的消。是的，她三白眼，大鼻頭，可稍加了解就會承認她的異色之美。她穿什麼是什麼，她演什麼似什麼，她不是艷女，演了一輩子艷女。

　　她生於舞台，她嫁給舞台。有人說她有神相之美，倒不如說她的心性里有佛性，趙文卓形容她為菩薩，化百種相，渡有緣人。

　　我知道她的好全知道，可是在她最後穿上潔白婚紗在舞台上，笑著說出那最後一段遺憾沒有早些結婚，勸誡世人珍惜當下的詞。我只是心疼她，可不可以不做菩薩，不做偶像，但願換你圓滿。

　　「誰自願獨立於天地痛了也讓人看，你我卻需要人前被仰望。」

　　福—鍾楚紅

　　年輕的紅姑眼裡就帶有慈意，她的風情女人是也嫉妒討厭不起來的那種。

　　老了是這幾個中變化最小的一個，眉眼舒展，沒有用力過度的僵硬感。紅姑始終會笑，不是高圓圓那種明媚卻少了點兒溫度的笑，紅姑一笑，你能感覺到春風。

　　她越發像個少女了，她的美，不是大多數這個年齡的女星有的涅槃之美，而是這個年齡了還彷彿是那個剛出道的小姑娘一般清落。所以她現在雖然華服珠寶也襯得，可是隨隨便便挽起頭髮，穿著輕便的樣子倒是更像她。

　　如果說我覺得林青霞有著世俗意義上的圓滿，那麼我認為鍾楚紅是個更高層次上有福氣的人。

　　你看她，出道起幾乎沒有緋聞，丈夫去世後不再嫁，也沒有新的感情傳出，「曾經擁有這段婚姻，已經很完美，有誰比他更好呢？我本身也不容易中意一個人。」

　　二十年的婚姻，夫婦堅持不要小孩。丈夫走後種花、旅行、攝影，甚至跟蔡瀾一起賣大米，對於是否考慮新的感情生活，她的回答是，自己如今是「大愛」，「我這麼多東西愛，很多事都來不及做」。

　　她是那種絕不過度消耗自己的人，人生里的東西從來審慎添加，能拿出來的絕不累積在心裡，能放出去的有一樣是一樣。有的人喜歡很戲劇化的人生，做很多加法的人生，可這種人生的危險之處在於—虛情，淺閑，燥物，耗盡的都是骨血。

　　而我說她有福的原因是，福氣按字面上理解，大約是一個人在田邊耕種，挺身，忽覺身邊站了一個神。她的心性里有這種被神護佑和祝福的智慧。

　　古人說，三十年黃河的河道要換一次。再回頭看看，熒幕里三十年前正當年的她們，彷彿在青春里又一次出發，向我們走來。

　　而我總在夜半時候覺得—青春可能並不如大家所稱讚一般的美好，經歷青春更像是一場渡劫。這場盛宴里有太多的幻相，有太多的原罪。你得跟自己搏鬥，跟世界搏鬥，犯很多錯誤，褪了幾層皮。到老了，倒是能長舒一口氣。

　　以前總以為青春里每日的事情都該浮金滿眼般的珍貴，可當把長長的一生鋪展開來才知道，其實交了個朋友，分了個手，換了個工作，選了個學校這些事，你以為當時是風雲際變的一天，可你回頭看看，那不過是一段匆忙插曲。

　　真正值得寬慰的是，如豐子愷說，「人生是漸進的」。所以在青春這片荒漠里，慌張也沒有用，要的你抬起一條腿，再抬起另一條腿去跋涉的耐心。

　　而在所有的的恐懼不安下，你的心裡有隱約微光，不管走了多少路，不論是低谷還是高峰，它始終在原地，你要找到它。也不要怕種種際遇變換，反正所有的起落，都會慢慢的回歸均值—那是你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