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所說「頭上的星空」到底是什麼意思

康德的三大批判書之一《實踐理性批判》，著重點是全面思考人類的道德秩序為什麼成為可能。在書的末尾，康德寫下了一句婦孺皆知的名言：

「有兩種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靈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就會日新月異，不斷增長，這就是我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

英文版的表述為：

「Two things fill the heart with renewed and increasing awe and reverence the more often and the more steadily that they are meditated on: the starry skies above me and the moral law inside me.」

面對這句話，我們需要完成兩件工作，第一，思考康德意義「頭上的星空」是什麼意思。第二，思考康德意義「心中的道德定律」是什麼意思。

康德出生在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傳統家庭，她的母親是一位極其嚴格的敬虔派信徒。康德一生未婚，他晚年曾經說過，對他影響最大的人，就是他的母親。母親的身上有著近似於完美的基督徒品質，是母親把他帶入了信仰的世界，也是母親讓康德看見了群體性的宗教制度的偽善。一個人在成長的過程中，母親的觀念和習慣的影響力處在最重要的位置，康德的成長史，與奧古斯丁和他的母親，亞當斯密和他的母親，完全一致。

（科學家想像出來的容納了時間意義和空間意義的宇宙圖景）

《創世記》1.6——上帝說，諸水之間要有穹蒼，將水分為上下。（And God said, "Let there be an expanse between the waters to separate water from water."）1.7——神就造出穹蒼，將穹蒼以下的水，空氣以上的水分開了。事就這樣成了。（So God made the expanse and separated the water under the expanse from the water above it. And it was so.）

在這段經文里，我們看見了「蒼穹」這個概念。當我們說出蒼穹或者星空這樣的名詞，意味著我們的空間開始了。空間成為一個事實，上帝用說話的方式，創造了空間。

中文翻譯的「諸水之間」，比較模糊，讓人難以理解。英文里對應的單詞是「expanse」，意思是，寬闊的區域。我想了很久，這就是指我們日常意義上的空間概念。上帝在用話語的方式創造了時間之後，接下來又用說話的方式，創造了空間。時間和空間的概念得以成為現實，時空的綜合概念得以成為現實。

需要再次強調，上帝最偉大的創造，是從時間開始的，在時間成為事實之後，上帝用說話的方式創造了空間，這形成了時空的基本秩序，為人類的上場做好了預備。

事實上，康德深刻辨析過由上帝創造的時間和空間的意義。這是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主要陳述的觀念：時間和空間是超驗的存在，是先驗的啟示。在人類的理性秩序中，時間和空間是兩個絕對重要的先驗概念，對於人類的理性而言，無法想像沒有先驗的時間和空間意義的物體的存在。這意味著，如果沒有時間和空間的先驗存在，人類無法出現，人類也無法形成任何意義上的理性與經驗。

理所當然，上帝創造出來的人，也是一個絕對重要的超驗概念。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當時間、空間和人這三個重要的事實出現，人類最重要的綜合理性的判斷能力由此成為事實，人類的知識得以興起。也就是說，人類所有的經驗和思想，都是對時間、空間和人的思考。這樣的思考，是被上帝的創造所賦予的，因而是其他的生物無法擁有的。

時間

空間

人

這是一個三維存在模型，是人類的知識和思想的湧現秩序，同時也是人類理性思考的最重要也是最基礎的三維方法論模型。在哲學思想史上，正是康德構建了這樣的三維思想模型，知識的產生必須立足於時間、空間和範疇的同時存在。由此，人類思想的演化方式，就在這個重要的三維思維方式上得以磅礴展開。

事情就這樣成了。

此時此刻，我們生活在這穩定的、不斷湧現的、奔流不息的時間和空間的秩序里。這是一件多麼奇妙的事情。看似日復一日，司空見慣，但時間和空間是如此明確，如此穩定，它們構成了我們生存的絕對條件和必要條件。當你看見時間嘀嘀嗒嗒走過，當你抬頭看見寬廣的大地、無垠的天空，當你意識到，你站在這裡，你對著偉大的時間和空間產生如此深切的體驗，你會覺得，這樣的世界，這樣的秩序，竟然是如此奇妙，值得你敬畏，值得你訝異，值得你讚美，值得你珍惜，值得你感恩。因為一切的意義，都在這樣的秩序之中。

（法國木刻作品：人類的一個腦袋，從宇宙深處探出來，他對時間和空間充滿了好奇心）

事實上，上帝在賦予我們偉大的空間秩序之後，接下來還有一個偉大的工作：把水分為上下。水是如此重要，而上帝對水的分別，就是對我們人類的生命的肯定與恩賜。

讓我們仔細沉思上帝的話語。將水分為上下，英文的原意，是從水中分別水。意味著我們接受了上帝的命令與秩序，接受了上帝關於水和生命的福音。沒有水，就沒有生命，人們很早就理解一個重要的經驗，只要有水，就一定有生命。所以，水的出現，上帝對水的分別，事實上就是人的出現，就是上帝對人的生命的特別的肯定，特別的預備。

是的，水是生命，水是福音。基督教一直有水和聖靈的福音之說，基督徒接受洗禮，就是用水來施洗。而在此之前，上帝就運行在水面上。曾經有人問，為什麼基督徒接受洗禮，用的是水，而不是別的事物呢？為什麼不用花朵，用歌聲？或者用香料？我承認，我不知道，但我能夠看見，在創世記的前幾句話語里，上帝多次提到了水。可見水是如此重要，而且上帝所預備的水，不是靜水流深的水，而是上下貫通循環之水，水構成我們立體的世界，水構成我們立體的生命。

現在，當空間和水成為事實，聖經使用了一個非常有力的結論式句子，「事就這樣成了」。

我的問題當然隨之而來，在這裡，上帝說的事，是什麼，什麼事成了。

我承認我思考了很久，有一天早上我起得很早，我看著光漸漸挪移，世界開始漸漸明亮起來，我知道這是早晨了。而在我的頭頂，我從我所在的地方朝上看，我看見了永遠不可能窮盡的天空。這是兩個維度的正在展開的世界啊，時間在展開，空間在展開。我忽然有所發現，上帝說，事就這樣成了，在這裡，是指時間和空間成了，即我們通常意義上的時空概念，作為一種思想，作為一種秩序，作為一種存在，正式成為一個偉大的事實。

所以，我們要回到經驗的維度，花一些時間對時空概念進行沉思，看看時間和空間的絕對存在，構成了我們怎樣的價值與怎樣的意義。

知識的意義上，人類對時空的思考，事實上構成了一部大歷史。時空概念，是一種基本的知識概念，分別屬於力學、物理學、天文學和哲學，是這幾個學科最重要的最基本的概念之一。人們熟知的時空觀，有牛頓的絕對時空概念，愛因斯坦的相對時空概念，還有量子理論對時空概念的重新辨析。可以毫不猶豫的說，人類對時間和空間的不知疲倦的想像與沉思，構成了我們人類知識與思想的最主要的風景。

如何深度展開對時空的想像與理解，由此成為人類理性最重要的工作之一。透過創世記的前面七句話，或許最能提醒我們的是，應該在絕對和相對的關係範式里去思考時空，單向度的絕對時空辨析和單向度的相對時空辨析，可能都存在遺漏。人類要學會簡單相信時間和空間的絕對意義，也要學會在絕對的時間和空間秩序里確定我們的相對意義。這既是一個方法，也是一個正在展開的事實，幾千年以來，在絕對與相對的整全的思維框架里去體會時空的意義，一直是人類思想的功課。多少哲學家、科學家都在為此苦苦思考。

關於時空觀念的絕對性與相對性，應該說人類理性所面臨的問題是，由於人性的有限性、幽暗性與軟弱性，人一直缺乏一種對絕對的、終極的上帝所創造的先驗的時空秩序的簡單相信和明確肯定。所以，人對絕對時空秩序的理解，一直存在揮之不去的短視與膚淺。而且，人類為了讓認識論的短期化具備合理性，有意將絕對的時空秩序短期化與相對化，這構成了人類經驗對終極真理的懷疑與放棄。

（時間軸方向為從左至右，宇宙的其中一個維度則予以隱藏，因此在圖中的任何給定時間，宇宙會以碟狀「切片」的型態顯示。）

一個可以辨析的時空觀念，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宇宙」概念。「上下四方謂之宇，往古今來謂之宙」，這裡的「宇宙」，當然可以解釋為中國文化的時空觀念。宇，空間概念，宙，時間概念，仔細辨析這些中國格言，我們或多或少能看見中國人的時空觀的一些特質。

「上下四方」，這個表述最大的要點在於，中國文化對空間的想像，是以人為基準點的。這或許讓我們損耗了對絕對空間的想像力，重要的是失去了對絕對星空的敬畏之心，因而縮小了我們的空間張力。意味著我們因為時空觀念的局促，形成了我們對真理的貧乏的理解力。

中國文化的所有思考和所有努力，似乎都是在一個由人所能看得見的時空秩序里工作。毫無疑問，這是短視的、局部的，也是懶惰的。

「古往今來」，似乎更多表現為一個歷史屬性的表述，而不是一個關於時間的科學概念。即我們對時間的理解，一開始就限定在歷史學意義上的理解方式上，我們對時間的理解，不是超驗的、永恆的，絕對性的，我們關於時間的想像力，是一種經驗主義層面的歷史解釋方式。由此，這可能遮蔽和耽誤了我們在哲學、科學、死亡、生命等方面的寬闊的想像力。

這樣的解釋，可能才是我們的傳統文化在哲學、科學等方面缺乏深度建樹的深層次原因。

我對中國古代文化秩序里的宇宙觀念的理解，是不是存在曲解，顯然是一個完全可以商榷和批評的話題。但我的的確確想到了一個著名的成語，杞人憂天。在我的分析框架里，杞人顯然是一個希望撐大自己的空間想像力的具有形而上憂患意識的中國哲學家，但是，在我們的傳統記憶里，他卻被描述為一種無所事事、胡思亂想、毫無意義的典型人物形象。所以在我看來，杞人的悲劇，既是一個中國式的天文學悲劇，中國式的科學悲劇，也是一個中國式的哲學悲劇。這樣悲劇人生之所以能夠在中國文化秩序里長時間存在，顯然是由於我們的傳統對時間和空間的意義缺乏想像力所引起的。

人們都相信愛因斯坦是時間和空間的想像力的高手，據說他去世後，有人偷走了他的頭顱，希望通過一種外科手術式的分析，破解他的想像力的密碼。這樣的細節與故事，讓人驚悚。在一個細讀過《聖經》的人看來，人們與其在愛因斯坦的大腦中尋找答案，還不如回到愛因斯坦所生活的傳統觀念秩序里去分析。我相信，作為一個猶太人的愛因斯坦，他的智慧的源頭和知識的源頭，事實上都在古老的《聖經》里。而愛因斯坦只不過在超驗的時間和超驗的空間之中，偶爾發現了一枚小小的發著智慧之光的馬塞克碎片。

而對於說出「頭上的星空」的康德而言，他的一言一行，一思一想，事實上也都在古老的《聖經》秩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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