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報道：蘇門答臘象棲息地何以持續消亡

在印度尼西亞的生物多樣性明星地區，油棕櫚樹種植者竟然無視法令，將野生動物生死攸關的棲息地夷為平地。

蘇門答臘島的一個國家公園裡，一頭年幼的蘇門答臘象正在歡快的玩耍。不管是合法還是非法的土地開荒正在蘇門答臘島大面積上演，尤其是油棕櫚樹種植者最為樂此不疲，這些惡劣行徑把極度瀕危物種的棲息地攪得支離破碎。

攝影：PAUL HILTON FOR WCS

撰文： Laurel Neme

印度尼西亞蘇門答臘島的生物多樣性明星地區地處偏遠，是地球上最後保有生態完整性的棲息地，然而一場影響極大的博弈卻在這裡爆發了，一方是油棕櫚樹產業，另一方是極度瀕危的蘇門答臘象、虎、犀牛和猩猩及其背後的支持者。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認定的世界遺產地「勒塞爾生態系統」（Leuser Ecosystem）位於蘇門答臘島的最北端，如今它卻飽受摧殘，最為惡劣的要屬油棕櫚樹種植者對森林的毀壞。勒塞爾生態系統佔地2.6萬平方公里，與馬薩諸塞州的面積相當。該生態系統橫跨兩省，其中85%的面積在亞齊省，其餘的在北蘇門答臘省。它不但擁有蘇門答臘島面積最大的完整雨林，還有各種形態的棲息地，包括高山草甸和泥炭沼澤等等。

再來看棕櫚油，它是各類化妝品、洗髮水、深加工食品和生物柴油的原料，不但應用範圍極廣，而且具有相當持久的保質期。

問題在於油棕櫚樹種植者貪得無厭，在蠶食森林的過程中經常觸犯法律。近日，非政府組織「雨林行動網」（Rainforest Action Network）報道了油棕櫚樹種植公司PT Agra Bumi Niaga（簡稱PT ABN）非法砍伐低濕林的具體情況，該低濕林是22頭蘇門答臘象的重要棲息地。這一非法行徑還影響了在此生存的老虎和猩猩。「雨林行動網」的總部設於舊金山，常年關注森林砍伐、侵犯人權以及氣候變化污染事件，與涉事公司打了30年交道。

據「保護自然國際聯盟」（International Union for the Conservation of Nature）介紹，蘇門答臘象的具體數量尚不清楚，但也就在700到1000頭而已。該機構由政府和民間團體構成，主要播報環境方面的新聞，包括物種保護現狀等等。據估算在過去十年里，蘇門答臘象的數量減少了七成多，主要原因就是棲息地的喪失將它們壓迫到更狹小的空間，還阻斷了它們常年途徑的遷徙通道。

位於勒塞爾生態系統內的古龍勒塞爾國家公園（Gunung Leuser National Park）佔到了整個生態系統面積的三分之一；其餘三分之二包括使用受限的林地和可開發的指定用地（簡稱APL）。雖然後者並不屬於國家公園，但其中絕大多數區域都是生物多樣性極其豐富的自然天堂，例如低濕林和泥炭沼澤等等。

據棕櫚油巨頭豐益國際集團（Wilmar International）在2015年11月發布的可持續性簡報稱，至少有31家種植公司（24家為當地企業，另7家隸屬於大型集團公司）在勒塞爾生態系統運作。另據非政府組織「森林信託機構」（Forest Trust）介紹，油棕櫚樹的種植總面積中有一半被眾多小農戶瓜分，其中涉及到不少關鍵性區域，該機構是一家重點關注可持續性產品的國際環保組織。

圖中村民的房屋剛剛被象群踏平。隨著人類的開發項目不斷擠壓野生動物的活動範圍，像這樣的場景越來越常見。

攝影：PAUL HILTON FOR RAN

油棕櫚樹種植園是可以在可開發指定用地上推廣的，但無論是公司還是小農戶，他們都想著非法侵佔森林保護區。就連國家公園都不能倖免，據「野生生物保護學會」（Wildlife Conservation Society）報道，由於非法砍伐、油棕櫚樹種植和人類住所開發，古龍勒塞爾國家公園每年損失的有效面積超過10平方公里。

常駐香港的新聞記者Paul Hilton一直關注棕櫚油市場，他表示：「油棕櫚樹種植園侵佔了蘇門答臘象九成的基本棲息場所，這些單一的經濟作物對於野生動物來說就像沙漠般毫無益處。如今作為極度瀕危物種，蘇門答臘象的未來命懸一線。」

法令形同虛設

雖然絕大多數棕櫚油買家都做過承諾，拒絕採購有可能損害環境或者源於過度採伐的產品。2016年4月，由於勒塞爾生態系統持續遭受摧殘，印度尼西亞與亞齊省政府同時暫停該地區新的土地出借計劃，以及暫停在已有租地上的開荒作業。

據關注環境問題的新聞《森林跡象》（foresthints）報道，印度尼西亞環境林業部部長Siti Nurbaya在2016年6月告知亞齊省省長Zaini Abdullah，勒塞爾生態系統開採暫停措施出現了漏網之魚，PT ABN公司仍在砍伐森林，於是Abdullah省長給當地所有種植公司發函，再次明令禁止這一行為。

很快環境林業部也判決稱，PT ABN公司無權在勒塞爾生態系統從事開荒作業。相關部門在地界處設置路障以阻止PT ABN公司，環境林業部還在《森林跡象》的採訪中稱：「勒塞爾生態系統各租地的封閉措施象徵著政府的明文規定。」

然而「雨林行動網」的調研團隊通過衛星掃描圖、無人機和地面監控發現，PT ABN公司從2016年6月開始反倒加速推進了開荒作業，直至2017年1月涉及蘇門答臘象、老虎和猩猩棲息地的推土面積就達3.2平方公里。

「雨林行動網」的高級資訊分析師、同時也是上述報道的撰稿人之一Laurel Sutherlin稱：「一個因違抗法令已被設置路障的公司竟然不思悔改，日復一日的繼續違法行為，這簡直就是天大的醜聞！」

各方評論要求PT ABN公司做出解釋，但該公司沒有回應。

衝突信號

隨後，印度尼西亞與亞齊省政府到底有沒有對諸如PT ABN公司這樣的違法行為採取行動，外界並不清楚。對於各方評論的要求，環境林業部和亞齊省政府也沒有做出回應。

近年來關於亞齊省政府保護勒塞爾生態系統完整性的承諾，人們已提出過多次質疑。例如2013年，亞齊省政府曾發布過名為「空間」（spatial）的土地使用計劃，允許土地的進一步開發利用。該計劃完全無視勒塞爾生態系統作為國家戰略區域的合法地位，後者明令禁止耕地作業以及包括道路在內的基礎設施建設，因為這些人類活動將會嚴重影響該生態系統的服務功能，例如提供清潔用水。

作為一處生物多樣性極其豐富的地區，勒塞爾生態系統僅擁有200頭左右的蘇門答臘象。據估計，蘇門答臘象的總數已不足1000頭。

攝影：PAUL HILTON

印度尼西亞內政部駁回了這項計劃，並責成修改，要求承認該生態系統的受保護地位。

但亞齊省無動於衷，這引發了有識之士和非政府組織聯合建立「抵制亞齊省空間計劃人民運動」，並於2016年1月提出集體訴訟。要求亞齊省政府制定該項計劃時，充分認識到勒塞爾生態系統作為國家戰略區域的特殊地位，並希望內政部嚴格把關該項計劃，如若沒有相應的修改理應予以廢止。然而被告反辯稱，該計劃的實施範圍並不包括勒塞爾生態系統，不會造成原告的任何損失。

隨後，亞齊省政府的行動似乎暗示著該計劃已得到批准。據網站「Mongabay.com」報道，亞齊省省長Abdullah曾於2016年末支持某家土耳其能源公司的提議，打算在勒塞爾生態系統的核心區域建設大型地熱發電廠，並請求印度尼西亞政府和環境林業部再撥出近80平方公里以配套該項目。

通過今年2月15日的選舉，亞齊省的新省長Irwandi Yusuf已上任，是否還會發生諸如上述的衝突信號呢？繼2007年至2012年的任期之後，如今已是Yusuf省長的第二次當選，他曾為勒塞爾生態系統建立過管理規定，僱傭巡查人員來阻止非法狩獵和亂砍濫伐行為。

但據網站「Mongabay.com」報道，Yusuf省長曾於2011年批准了PT Kallista Alam公司的提議，將16平方公里的泥炭沼澤森林劃撥給油棕櫚樹種植項目。而此前的三個月，Yusuf省長剛剛簽署了法令——暫停新的森林租借計劃。繼任的Abdullah省長希望取消PT Kallista Alam公司的這份許可，經過多輪法庭論戰，該公司被判罰非法燒毀森林罪，並處以1.8億元人民幣的罰款。

「零砍伐」政策

「雨林行動網」在調研期間追蹤到，PT ABN公司把種植園中收穫的油棕櫚果運往附近的加工工廠，後者屬於PT Koperasi Prima Jasa公司（簡稱PT KPJ），PT KPJ公司又把加工出來的毛油運往隸屬於新加坡豐益國際集團的兩座精鍊廠。

豐益國際是全世界最大的棕櫚油集團公司，控制著全球45%的棕櫚油貿易，該集團曾於2013年12月發布了名為「零砍伐」的政策，覆蓋該公司所有棕櫚油的加工、採購和貿易環節。另外，該政策還明示適用於「豐益國際在全世界運作的子公司、精鍊廠、加工廠和種植園，無論是全資控股，還是負責管理，亦或是部分投資都將如此。」豐益國際的棕櫚油客戶包括百事可樂、雀巢、寶潔、聯合利華等等，這些國際巨頭同樣做出了「零砍伐」的承諾。

母象帶著小象過河，時不時的輕輕推一把。這幅溫馨的畫面拍攝于勒塞爾生態系統。

攝影：PAUL HILTON FOR RAN

據豐益國際可持續發展部總經理Perpetua George介紹，從「雨林行動網」的報道中得知PT ABN公司的非法開荒作業後，豐益國際要求PT KPJ公司做出說明，並協助該供應商採取必要的改正措施。隨後，PT KPJ公司決定終止對PT ABN公司產品的採購計劃。

George繼續道：「為了確保終止採購計劃的落實，PT KPJ公司將向我們提供相關證據，我們也將派出調查小組加以確認。但這並不能完全制止PT ABN公司的非法砍伐行為，他們可以把產品銷售給其他公司。」

該地區約有20%的棕櫚油精鍊產能並未做出「零砍伐」的承諾。

「雨林行動網」的Sutherlin認為：「豐益國際的回應當然是積極的，但這一切本應該在豐益國際的盡職調查中自行解決，而不是在我們機構的提醒下完成。這些公司理應嚴格遵守自己的承諾，時刻核查他們的產品是否損害了自然棲息地的利益。」

據豐益國際的George介紹，她的老闆也表達了積極的態度。豐益國際和費列羅、雀巢等公司共同實施了名為「歐椋鳥」（starling）的新映射系統，可以更快捷的識別砍伐森林的程度，對違反公司政策的行為進行定位。「歐椋鳥」系統由「森林信託機構」、「空客防務航天」（Airbus Defence and Space）以及SarVision聯合開發，通過高分辨衛星和雷達成像來追蹤森林覆蓋的變化。

如果能更快捷更簡化的監督各公司履行承諾以及遵守政府法令的情況，那麼必將重創他們的違法勾當。這也是僅存的蘇門答臘象等瀕危物種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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