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飛有244個分身，但你比他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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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上七點半，小王醒了。

　　陽光打在他的臉上，溫暖還沒抵達他的心裡。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打開微博，突然一條新聞映入眼帘——《知乎用戶@海賊-王路飛 一人分飾244角！昨日被知乎封號！》

　　王路飛？他記得這個人。一個來自貴州大山裡溜鋼索上學的孩子，他時常在不如意的時候想起他，以此安慰自己「世界上比我過得悲慘的人那麼多，我已經很幸運了」。但繼續看下去，他發現這人不僅是個大山孩子，還是個雲南排雷戰士、香港警衛隊員、出征過奧運會、吸過海洛因.......換言之：這一切都是編的。

　　「神經病，整這麼多個身份，人格分裂嗎？」小王覺得有點可笑，慢慢鑽出了被窩，「還好，我是個心智健全的正常人。」

　　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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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個小王

　　「帥哥，我們在創業，能掃二維碼支持一下么？」

　　小王稍稍抬頭，對方遞上來一個微信二維碼的屏幕。他側了一下身，繼續低頭刷手機。

　　「我 TM 擺手沒看見嗎？讓你滾蛋聽不見么？」遠處傳來了爭執的聲音，他好奇地向聲音來源的方向張望，好像是剛剛讓他掃碼的兩個女孩正在與什麼人爭執。女孩的聲音有一絲顫抖：「你不能好好說話么？推她算什麼男人！」

　　車廂的空氣靜止了。小王覺得自己似乎應該做點什麼，但突然想到前幾天武漢麵館老闆跟食客爭吵幾句被砍頭的新聞，最終什麼也沒說。再轉念一想，畢竟是她們在公共場所打擾別人在先，也便心安理得地繼續坐著了。

　　到站了。小王抱緊了包跨出地鐵門，回頭看向還在爭吵的三人。男人似乎開始推搡，叫囂著「你先滾下車我才把手機還你」。

　　小王命令自己轉過頭，這已經不關他什麼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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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個小王

　　突然映入眼帘的是一條新浪熱搜「實拍北京地鐵一17歲小伙兒扇搶座女子巴掌！」，他的心臟突然提了起來，全身的毛孔縮緊。他按下了播放鍵。幸好，大千世界，每天都在發生相似的糟心事。

　　他看了一圈評論，視線停在其中一條——「車廂里的男人為什麼沒有一個能站出來，都不覺得很過分嗎？」視頻中這男的明顯不如早上那個凶神惡煞，更何況他更蠻不講理，搶座搶不過便動手打人，怎麼四周的人都一張冷漠臉？好歹也勸勸架。

　　他猶豫了一下，最後輕輕點了一個「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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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個小王

　　「我的女神是董卿。」

　　他的音調不自然地升高，這是他聊起欣賞的女性才會特意調整的語氣。他當然是不看春晚、青歌賽或中央三台下鄉送溫暖文藝節目的，流行的綜藝節目就更垃圾了，直到《中國古詩詞大會》的出現。

　　這種飽含人文主義精神、知識分子氣質的綜藝節目真是一股清流。先是《中國古詩詞大會》，接著是《見字如面》，現在又有《朗讀者》。尤其是周圍的人還都在刷著各種身份可疑的爸爸，怎麼跑也跑不累的兄弟和尖叫成癮的歌手時，小王更加確信自己是一棵會思考的葦草，在這個充滿敵意的偌大世界裡有尊嚴地單薄著。我們有多久沒有好好閱讀過了呢？我們究竟是怎麼把這種傳承智慧結晶、思想光輝的優良傳統給弄丟了呢？閱讀的人永遠是最迷人的，跟他一樣每集必追《朗讀者》的人想必也不會差。

　　但是，坐在隔壁的女同事似乎並不知道《朗讀者》是個什麼節目，她很快把話題轉向了她最愛的《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他悻悻地閉上了嘴。暗想，這部劇可算是播完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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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個小王

　　節目插播廣告間隙，他再一次百無聊賴拿起手機。突然，他被一句宣傳語吸引——「我替您讀書，讀完再告訴您。」

　　每天60秒語音，濃縮概括一本書的精華，內容包括科學、歷史、經濟、心靈雞湯.......這一切，只需200元。太高效了，連書都不用讀了。

　　只能用一個字評論：妙。小王此刻激動地簡直想起立鼓掌。

　　他已經感到一個嶄新的小王正在向自己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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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個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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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個小王

　　地鐵忽如其來一個晃動又把身旁的一個姑娘推進了小王懷裡。戴著耳機的姑娘眼皮一抬甩出個莫名其妙的白眼，又迅速恢復了地鐵上刷電視劇時正確的禪定姿勢。

　　姑娘手機上那個做出各種奇怪表情的姑娘，是那個一支廣告一夜成名的女明星吧。八卦新聞上說她好像是拉拉？還是偏男方的那種？哎，這麼好的一個漂亮姑娘，怎麼就不喜歡男人呢，真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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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個小王

　　晚上11：00。小王電話響了，是媽媽。

　　「兒子啊，明天就是觀音菩薩的生日了，我現在出門給他上香去了。求他保佑咱們一家人，特別是你，一個人在外面要平平安安的，特別是馬上找個好媳婦兒。」

　　「媽，這麼晚了就別出門了。」

　　「不行啊，得趕在零點整燒香才行啊。」

　　「哎，這事兒咱別這麼認真好嗎，晚點兒去觀音就不保佑咱們了嗎？明早再去吧，這事兒不就求個心安嗎，您還真......」

　　「那怎麼行，這事兒得誠心。好了不說了，我先掛了。」

　　「誒，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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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個小王

　　小王平均每三周修剪一次頭髮，最長不超過一個月。這個習慣已經養成好幾年了。

　　他享受一種坐下後完全不需要任何廢話，只需拋出一個「你知道的，跟以前一樣」的眼神，Kevin 老師就能心領神會地點頭，然後絲毫不差地修剪出他最喜歡的長短和弧度。這是他為數不多的完全放鬆的時間，他可以和 Kevin 聊一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Kevin 也會在最恰當的時候發出嘖嘖的讚歎。一切都剛剛好。

　　但很不巧的是，Kevin 年前很早就回了老家——這真是把小王弄了個措手不及。他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這意味他得有40多天不能剪頭髮了。即便 Kevin 老師一大早回京開張也沒有辦法。

　　因為小王必須得等到二月二，那天龍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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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個小王

　　對於最近流行的「關閉朋友圈」，小王向來是嗤之以鼻的。一個人究竟要多 care才會有這麼幼稚的舉動，多不自信才會去做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呢。

　　「朋友圈一切『秀曬炫』本質上是自我安全感缺乏、內心不強大的一種外化。」小王大拇指勻速向上劃著手機屏幕，「他們為什麼不能帶著一顆平常心去刷朋友圈呢？不以點贊而喜，不以狗糧而悲，這才是對待社交媒體的正確態度。」

　　划到最頂端-下拉-返回-點進去再次下拉刷新，一套標準動作儼然形成了他的肌肉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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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個小王

　　等等——小王規律上劃的手指忽然僵住了。目光停留在某設計師酒店的朋友圈廣告上。

　　好險，差點就把這頁給划過去了，小王帶著一點後怕小心翼翼地把手從屏幕上移開。從前同事們討論 BMW、Dior、Cadillac 之類象徵中產階級生活品牌的朋友圈廣告時，自己還曾去傻傻追問，為什麼自己都看不到這條朋友圈？後來才知道這叫定向投放，也就是說自己壓根兒就不在人家的目標用戶名單里。他想不通，為什麼自己的朋友圈廣告永遠是國產手機、網貸平台和 KFC。

　　但是今天已經與以往不同了。想到這裡，小王的心跳不可抑制地加速。中產階級最愛的一家設計師性冷淡風格酒店投放的朋友圈廣告，竟然被自己看到了。已經這條朋友圈下點贊的 Sabrina、Justin、Arianna 更是讓他確信——大數據頒給他一張中產生活的入場券。

　　深呼吸、要冷靜，他告誡自己，然後重重地按下一個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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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個小王

　　屏幕在黑暗中亮了起來，又是一條新信息。

　　女朋友今天和同事鬧矛盾了，求安慰。

　　他只得披上外套，在刮著北風的夜晚走出家門。打開滴滴叫車，地圖顯示還有3公里。「什麼破軟體，收購了之後又漲價服務又差。什麼東西來了中國只有變味的份兒。」他嘟囔了一句。

　　司機似乎是個新手，用起導航有些慌亂。他頓時覺得自己倒霉透了，每天疲於應付挑刺的女上司，還要聽女友一成不變的抱怨，還遇上一個不懂路的司機。

　　「師傅開快一點，走橋下吧，沒看找橋上那麼堵么？」一個急剎。

　　「哎喲我去，師傅你倒是併線啊！」

　　「這個紅綠燈不拍，你信我的，我每天走。」

　　「前面這傻X車怎麼隨便插隊啊，就他有事兒別人不著急啊？！」

　　終於到了女友家樓下，看著黑臉的司機，他滿不在乎地大力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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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個小王

　　想起女友轉身留下一句「你一個男人有什麼出息」的背影，他的心逐漸涼了下來。但他又做錯了什麼呢？他不過是和女友在夾菜時同時夾到了一根髮絲狀不明物罷了。女友招手叫來了餐廳經理，嚯，一個一臉冷峻、梳著油頭、西裝袖管下紋身若隱若現的魁梧男子。

　　他的視線從女友狂使眼色以致近乎猙獰的面容上移開，「免單」二字差點滑出了嘴邊。真險。他用幾不可察顫抖的手控制著筷子，指向那盤菜：「您說該怎麼辦吧？」

　　「您說該怎麼辦吧？」對方輕飄飄地回復了一句連停頓、標點都一模一樣的話。

　　大意了，這題超綱了。小王在心裡掂量了一下，真要和這人硬碰硬，他不僅撈不到一點好處，很可能連女朋友也丟了。

　　眼下的危機來得如此真實而緊迫，他和經理僵持著。最後是經理打破了僵局：「要麼給您退掉這盤菜，可以了吧。」

　　他假裝沉吟片刻，清了清喉嚨：「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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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個小王

　　「前面的人倒是往裡面走啊！擠擠就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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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個小王

　　「後面的人別特么擠了，等下一班再上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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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個小王

　　據波士頓諮詢發布的《中國年輕消費者消費報告》，千禧一代消費力持續上升，而他們有這樣的消費情緒很可能是沒有經歷過老一輩人的「艱難歲月」。

　　據萬寶盛華髮布的《2020 願景：千禧一代的人才策略》顯示，由於經濟不景氣，年輕一代的危機感更強，更有可能是工作狂。中國90後工作族群的周平均工作時長為 48 小時，排名世界第二。

　　大數據說，像小王這樣90後是看到明星代言就走不動路的腦殘粉，都認為我最特別、不喜歡被貼標籤，都有一個世界那麼大我要去看看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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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個小王

　　作為一個90後，小王覺得這太扯了。沒錯，90後不喜歡被貼標籤，所以他不認為自己符合上述對90後的描述。

　　畢竟，只有80後那幫自以為是的人才會這麼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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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個小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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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個小王

　　「真是豈有此理，Airbnb 的房東居然跟讓我支付一筆2500泰銖的「清掃費」，原因是"之前已經聲明了不讓他們進主卧，他們還是進去了"。什麼鬼啊，我們進主卧找個好角度拍張照怎麼了？早知道還不如訂酒店呢。哎，以後不會再用這個破軟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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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個小王

　　「有新朋友進來了，新朋友你好啊。」

　　屏幕里的女主播甜甜地笑了一下，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

　　小王受寵若驚。他盯著屏幕右下角顯示收看直播觀眾的數字，過去10秒中確實沒有其他人進來了。

　　自從兩個月前下載了直播軟體，他越來越感到自己離不開它。來自中國大地各個角落的人們，在同一個時空竟然通過一個攝像頭產生了真實的交集。這一切都在真實發生，比如屏幕中的女孩，帶著精緻的妝容坐在電腦攝像頭前，只對他綻放出了笑容。

　　他內心一陣翻騰，突然覺得索性今晚任性一把。他點開禮物商店，指尖輕觸幾下，屏幕中閃過一艘遊艇和一輛保時捷的身影。瞬間屏幕被評論淹沒，女孩露出驚喜的笑容，送上了一個飛吻。

　　小王癱坐在椅背上，巨大的幸福感混雜著空虛包裹著他。值了，還是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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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個小王

　　連著刷掉幾個遊艇，小王才猛然意識到一個嚴峻的問題：他已經花光了這個月的工資。

　　逐漸有越來越多的用戶進來，刷掉了更多的遊艇和蘭博基尼，女孩的笑容也不再屬於他了。小王覺得像被一點一點滑進裝滿水的浴缸里，漸漸地再也喘不過氣來，被直播大款們淹沒，窒息，然後被淘汰。

　　就在此時，一個陌生的電話打了進來。「您好，請問你最近需要 P2P 借貸嗎？」

　　小王眼珠轉了轉，回想起那兩個老愛嘲諷他小氣的直播用戶。他們今天晚上肯定又送遊艇了，氣死人。他的腦內開始嗡嗡作響。「好，你們今天就能放款嗎？五千行嗎？不，我不是買 iPhone——怎麼做？抵押證件和工作證明是嗎，好的，你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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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個小王

　　加班間隙看到同道大叔的公司賣掉三億的新聞，小王不禁悲從中來。當年他看好的創業風口，如今早已癟了氣，他所在的創業公司能不能撐過 A 輪都是問題。

　　拿同道大叔為例，他始終想不通，身邊有一些30多歲，接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怎麼會真的把星座當回事呢？星座書上都是些人皆有之的性格特徵，每個人不過對照性格特徵的描述搜尋記憶里支持它的證據罷了。

　　「你目前有想要達到的目標，但是卻還在實現目標的摸索過程中。」

　　「你對自己的現狀不是完全滿意。」

　　「你在朋友或者親密的人面前可以很健談，在陌生人面前相對話少。」

　　「你不喜歡太過平凡的生活，希望人生能夠過得相對精彩。」

　　說來說去不過幾樣，誰不是呢？用星座了解一個人，真是現代人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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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個小王

　　「我們天蠍座的人說話就是這麼直，冒犯了別見怪，哈哈。」

　　小王發現，用這句話結束與同事、朋友爭執往往有奇效，久而久之，他也便心安理得地重複用了下去。睡前他在迷糊中突然想起，為什麼最近大家都對他越來越客氣了？他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了。

　　明天的太陽將會照常升起，還有無數個小王準備分裂，以不同的面目呈現在日常生活中。至於還有多少個、什麼時候才會停止？他永遠不會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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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Rocco、范稚瑞、梁瀟滸、肖千里

製圖：肖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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