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將領喜愛的神兵苗刀，竟是山寨小日本的武士刀？

文：冷兵器吧天魂地鬼

別人發明了好東西，自己拿來用，只要渠道合理，自古以來都是天經地義的行為。閉門造車重複發明輪子的事情除了某些妄人外本該是人人唾棄的愚行，然而不知何時起，古代中國的「引進」史成了忌諱，要麼被刻意淡化，要麼被蓄意扭曲。一些人千方百計要證明古代中國什麼都是自己發明的，只有中國影響別人，沒有別人影響中國，甚至中國人種都不能和別人同源，須得是獨立起源，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自己祖宗的輝煌偉大，而苗刀便是其中一例。

苗刀自在中國誕生以來，很長時間都有器無名，各路用戶依著自己的愛好隨便稱呼，因而給了後世某些人亂點淵源的空當。但大體上，苗刀是這樣一種形制——刀身細長彎曲，扁島鐔（護手），刀柄長度根據單雙手不同而有所區別。這種細窄彎刀樣式和古代中國自有刀型大相庭徑，大抵因形似禾苗，便被後世被武術家命名為苗刀，但認真而言，這一名稱究竟如何起源至今尚未得知。需要格外留意的是，明清有些文獻中有「苗刀」一詞，比如屈大均的《廣東新語·卷十六·語器》中寫到「有苗刀,其紋以九簾為上,輕便斷牛」，指的就是苗族人的刀，其形制和當今常說的苗刀並不同，也沒有傳承關係，不是一碼子事。

【1、乾隆時雲南土司進貢的大小刀具；2、現代刀商製造的苗刀；3、日本1615年作朱石地塗鞘打刀】

自古論——強扯漢代淵源不靠譜

苗刀中國發明論的核心論點，就是苗刀祖上是漢代的中國傳統刀型——細長環首直刀，因此自古已有。如果拋開種種不同，只看苗刀也是細長的刀身，這一說法似乎也有些道理……但是這一論調持有者，比如著有《苗刀》、《苗刀技法》兩書的武術家郭瑞祥，似乎並不知道，環首刀本身就並非中國原創，而是由卡拉蘇克文化、鹿石文化、塞伊馬文化等米奴辛斯克盆地（現在俄羅斯境內，距離最近的中國新疆邊境近千公里）、伏爾加地區古文化傳播而來。

從出土實物來看，環首刀在前2000年左右出現在米奴辛斯克盆地，到前1500年時，中國北方地區逐漸增多，但中原地區非常稀少，直到商代，中原的環首刀才變多起來。即使把當時文化上截然的中國北方異族文化考慮進來，對於環首刀，尤其是圓環環首刀的考察依然發現，北方環首刀少量出現時期，米奴辛斯克盆地中卻有大量環首刀，而中國北方缺乏的環首刀演進證據，在米奴辛斯克盆地卻非常完整。在這種強大的考古證據的支持下，環首刀來自外傳的說法已經很難被反駁了。

【1～9為中國北方早期青銅圓形環環首刀；10～16為米奴辛斯克地區出土環首刀】

不過，早期環首刀和漢環首刀除了都有個圓形環首外，其他再難說有任何相似之處，時代也相差太遠，因此通常人們並不把漢環首刀視為外來傳入。可是看看漢環首刀和後世苗刀的區別，漢環首是直刀，苗刀是彎刀，從有環首到無環首，從無鐔到有鐔，從璏式佩法到附耳式配法，這麼多的不同，相似處僅僅細窄一樣，區別一點不比早期銅環首刀和漢環首刀區別小，這樣尋找出的苗刀祖宗未免太過牽強。

細究一下這些不同的元素，無環首、附耳式配法都來自西亞草原，由斯基泰人發明後一路傳播到中國，在唐代流行於貴胄之間。宋代同期的日本彎曲細窄的刀身在已經流行，而這樣的刀條在中國唐代宋代並未出現，已知的各種唐代刀證據中，無論環首還是無環首，都是一樣的直刀而非彎刀。

當然，這些似乎並不妨礙有些人把明明是外來傳入的東西當成自己的發明，並宣稱其為日本刀祖宗，只是至今這些人就日本刀祖上究竟是唐橫刀還是唐儀刀都尚未取得統一。畢竟，《唐六典》中只是列舉了幾種刀名，既沒有配圖也沒有文字說明，這些人到底從哪了解儀刀橫刀長啥樣的，我們就無從得知了。

【宋代官修綜合性兵書《武經總要》中八種刀，有後世常見的朴刀類，但沒有一款接近苗刀的】

中國古人直承苗刀乃山寨日本

如果不考慮宋代進口的、讓歐陽修大讚「寶刀近出日本國」的那些日本刀（至今尚無考古實據），那麼真正類似現在所謂苗刀的刀型，是在明代才出現在中國的。前面提到過的那位論證了苗刀乃中國發明的郭瑞祥，在其著作《苗刀》中一開始就把明天啟年間的程宗猷、明末清初的吳殳兩人作為古人流傳苗刀技法之開端。

然而翻開程宗猷的《單刀法選》，赫然印入眼帘的便是「古雲快馬輕刀,今以倭刀為式刀」這一句，也就是說，程宗猷很明確的告訴大夥，他這本關於所謂苗刀刀法的書，用的刀，是按日本刀（倭刀）來弄得！

再看看吳殳《手臂錄·單刀圖說》：「今倭國單刀，中華間有得其法者，而終不及倭國之精。」好么，連仿製什麼的都不說了，直接就說是倭國單刀了——日本刀了。

【吳殳《手臂錄》單刀十八勢之第一勢：左定膝勢】

在他們之前，其實日本刀的樣式和技術就有人琢磨了，這個人就是傳奇將軍戚繼光。網路上曾盛傳戚繼光的十二卷本《紀效新書》里有一句「長刀,此自倭犯中國始有之。彼以此跳舞光閃而前,我兵已奪氣矣……」不過，《紀效新書》沒有12卷本，只有早期18卷本和修改後的14卷本，而任何一個版本里都沒有這段話……

但這段話確實有古人說過，就在明末崇禎年間，史可法的部將周鑒寫了一本《金湯借箸》，裡面一字不差的放著「長刀,此自倭犯中國始有之」這段。

【《金湯借箸》里給出了長刀圖樣，顯然就是日本刀樣式】

那麼戚繼光學日本人的事呢？雖然他沒在自己書里說過，但另一個人，明末學者、將領茅元儀在他的《武備志·卷八十六》里清清楚楚寫道「長刀則倭奴所習，世宗時進犯東南故始得之，戚少保於辛酉陣上得其習法，又從而演之，並載於後。」 這戚少保就是戚繼光啦。當然茅元儀也不忘清清楚楚說明一下長刀到底是什麼刀——「長刀則倭奴之制，甚利於步」（武備志·卷一百三），也就是說，明人的長刀就是山寨的日本刀。

現代正經學者並不避諱苗刀乃是山寨

古人心胸坦蕩，學了別人就是學了，今人也自然不會都是死要面子之輩，一些嚴謹的學者並沒有迴避苗刀山寨日本刀一事。清末有位名喚周緯的奇才，年少時被保送北京譯學館（今北京大學前身），後來被派往法國留學，獲得法學博士學位後又一鼓作氣拿到工程師文憑，成為英國皇家學會榮譽會員，可這位法學、工程雙料專家最大的愛好卻是研究古兵器，研究了30多年古兵器後，最終成為了中國古代兵器史開山人！他在自己《中國兵器史稿》一書中直言「明代長刀、腰刀，均仿日本刀式，與宋元之刀已大異」。

【周緯先生畫像】

著名的武術歷史學者馬明達先生，出生武術世家，拿過武術比賽冠軍，求學蘭大歷史系並最終成為歷史教授，他在《說劍叢稿》一書中的《歷史上中、日、朝劍刀武藝交流考》文內寫道「先父馬鳳圖認為改稱苗刀並不早，應該就在曹錕設置苗刀營時期。當時很可能是出自對日本刀的忌諱，也會考慮到如沿用程宗猷、吳殳的『單刀』，又容易與一般的單刀混淆，於是便改了名字。然而不能不說這一字之改很不高明，十之八九出自某位淺人。」

那麼，文中之前提及的用牽強辦法證明苗刀乃中國古已有之的那位郭氏武術大師又是怎麼回事呢？也許，是強烈的愛國和民族自豪感使其失去了學術的嚴謹；也許，是他本不曾受過正經歷史學術訓練，因而抓小忘大產生了謬誤……只是當我們回過頭，發現他們一家在為論證苗刀源於中國費心費力，還上了央視宣傳「國寶」苗刀之後，申請了各種苗刀專利，開起了苗刀商店，這味道，似乎就不是熱血那麼簡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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