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成先生：說說古代詩文中的「新婦」

「新婦」是古典詩詞中常出現的形象，是不是只能指新嫁娘呢？一起來聽聽沈玉成先生的說解吧！

說「新婦」

文/沈玉成

敦誠《四松堂集》有《挽曹雪芹（甲申）》七律一首，其三、四句是：

孤兒渺漠魂應逐，新婦飄零目豈瞑。

（自註：前數月，伊子殤，因感傷成疾。）

有的研究者據此而得出了曹雪芹的遺孀是續弦夫人，因為他四十多歲逝世，所謂「新婦」，不會是結婚不久，而應是續弦，因此聯想殤子也是尚在懷抱中的小孩。

這個結論是值得懷疑的。用不著費大勁去考查，打開《辭源》、《辭海》，於「新婦」條下都注有四種解釋：

一、新嫁娘；

二、兒媳；

三、女子稱弟媳；

四、已婚婦女自稱。

除了第一種意義以外，其他三種均只有「婦」的意義而沒有「新」的意義。推其原由，大約新嫁娘初入夫家，尊長稱她為「新婦」，一則名副其實，二則這是一個比較客氣的中性詞。及至入門既久，而一時又沒有更合適的稱呼，加上相沿成習，遂至名不副實。這就是所謂「積習難改」。父母習慣稱兒女的小名，清代某翰林自擬聯云：「已無齒錄尊前輩，猶有慈親喚乳名。」但當時這位翰林已年逾古稀。筆者小時候，在江南一個中等城市，聽到一家人家稱保姆為「新來的」，實際上這位保姆已在這家服務了二十年。

所以，古人之所謂「新婦」，在多數的場合下變成了只有「婦」的意義而沒有「新」的意義，也就是說，由原來的偏正片語演變而為一個詞。《孔雀東南飛》「新婦初來時，小姑始扶床」，《世說新語》中屢見「新婦」，都是這一用法。宋以後為便於分別，出現了「媳」和「媳婦」，專門承擔「婦」的意義。「新」、「媳」同紐（聲母），屬於一音之轉。但「新婦」作為一個詞，至今仍保留在某些方言里，例如吳語方言。

敦誠的詩是一首工整的律詩，「新婦」對「孤兒」，同是典雅的語言，內涵當是「婦」而非「新」；至少，也不能坐實是新嫁娘。而所謂「殤」，據《儀禮·喪服》凡二十歲以前死去，均可稱為殤。所以，續弦、襁褓之說，似乎都應該重新考慮。

（編者註：本文發表於《古典文學知識》1986年第1期。）

（沈玉成先生詩作手跡，圖片由劉寧老師提供）

沈玉成（1932-1995），江蘇江陰人，1955年北京大學中文系畢業；1958-1969年，任中華書局編輯；1974-1980，任文物出版社《文物》雜誌編輯；1980-1995，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中國古典文學專家，著有《南北朝文學史》（合著）、《中古文學家叢考》（合著）、《中國古代文學家大辭典（先秦漢魏晉南北朝卷）》（合著）、《左傳譯文》等，從事編輯工作期間，參與《文史》雜誌的創刊、編輯，為黃仁宇《萬曆十五年》做了全面的文字潤色。

【作者介紹】

特別鳴謝

書院中國文化發展基金會

敦和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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