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趕集，好比一次全民狂歡

春風一吹，麥苗泛青，小草拱頭，柳樹枝條也吐出柳米，人都來了精神頭。開春兒啦，憋了一冬天的勁兒，吃了一正月的大油，也該掉掉膘，賣賣力了。趕大集，就是春天第一次摩拳擦掌的體力活。

范孟廣丨文

一年的打算都在春天裡，得好好合計合計。賣糧的錢，賣豬的錢，還有賣雞蛋的錢，過年剩下的錢都從箱底翻出來，咧著皴口的手指頭捻了一遍又一遍，雖然每捻一遍都不會多出一張，但還是一遍遍地捻，捻夠了才揣進懷裡去趕集。

犁耬鋤耙該換了，鐮刀鐵杴豁刃了，豬娃羊羔也要養兩仨，化肥尿素都得買，春天肥給力，夏天才能吃好饃。

樹苗菜籽瓜種也瞅瞅，前院打算栽杏、梨和甜桃，後院再種幾棵南瓜、冬瓜。春天開花是個景兒，夏秋結果又能吃。咱農村莊稼院，少不了的歪瓜裂棗菜葫蘆，雞鴨羊狗螞蚱驢。

鄉下人過的都是苦日子，錢就是身上淌的汗心裡滴的血，買東西的時候總是看了又看，挑了又挑，價錢還了又還，中意了，可心了，但攥錢的手還是像刀割一樣不捨得伸出去。

春天起大集，起集要唱戲，還有雜耍、墜子，集上人頭攢動，擠擠挨挨，西頭唱戲東頭吹打，這邊驢吼那邊羊叫，直把個大集鬧騰得像孫猴子反了天宮。十里八鄉的人都挑擔拉車，趕驢套牛，三五成群去趕集。

小夥子打扮周正，皮鞋鋥亮，風風火火。大姑娘穿著光鮮，嘰嘰喳喳，說說笑笑，像一群鬧春的喜鵲。年前定了媒的姑娘是要去跟心上人會面，冬天裡做了兩雙千層底布鞋，納了一疊厚鞋墊，鞋墊上綉著鴛鴦戲水、喜鵲登枝、平安蓮花、幸福蘭草，這可是姑娘平日里一針一線用心綉成，算是一份深情，也是想顯示一下自己心靈手巧。

趁趕集，捎給他，再商量商量大長春天去哪掙錢，問問屋子咋翻新，買啥電視機、置辦啥傢具。平時，爹娘管得緊，沒事不準會對象，開春了，人忙了，一年的事兒都得考究考究，打算打算，爹娘就催著閨女去集上會會他。

托媒人約了集頭大柳樹下，心裡急也得裝著慢，先去集上轉一圈兒，再去會心上人，故意讓他多等會兒，顯得咱不在乎他，讓他珍惜咱。

春天裡一暖和，人也活泛了，說媒的也多，還有大姑娘的是懷揣忐忑去相親，看看媒人花言巧語說的那個他到底中意不中意。他們都把第一次見面定在集上，鄉下姑娘注重名節，平時跟男孩見面太招搖，集上人多就不顯眼，媒人約好了時間地點，到時候，就領著小夥子、大姑娘來赴約。

初次見面，兩人都羞羞答答低著頭，問對方種了幾畝地？有啥手藝？幹活懶不懶？脾性好不好？女孩滿意了，高興了，小夥子也喜歡，就把十幾塊錢見面禮塞給姑娘，姑娘半推半讓接了，男孩就興高采烈地領著姑娘去吃飯，自此，一對美滿小夫妻十有八九就算是誕生了。

鄉野土路上，真正是「走路的趕不上拉車兒的，拉車兒的趕不上挑擔兒的」。挑擔的貨郎腳不沾地如在路上飄，拉車兒的一路小跑行走如飛。但到底還是比不過驢車快，趕車人一路催驢不停歇，小毛驢「得得」把歡快的蹄印灑滿小路，都怕起個大早趕個晚集，自己的貨賣不到好價錢，中意的東西又被別人買走了。

而聽戲的人大多是老年人，他們已經從家掌柜上退位，春忙都有兒子媳婦兒操持，老了，腿腳不好了，也操不上心了，家裡大事小情都交給小兩口，自己也落得個享清福，因此就走得散漫、悠閑。

晌午頭上才是大集，賣貨的才多，聽完戲就晌午了，人也多了，在集上喝碗胡辣湯，吃碗羊肉燴面，再順便買點甜秫秸、梨膏糖給孫子捎回家，都穿著大棉襖，手拿小馬扎，不緊不慢一路走一路說笑，說這齣戲里演公主金枝的演員多漂亮，唱腔多好，把個公主金枝演成了不說理的「宼妞」。

後面騎自行車的人拉開嗓子唱著「唐王勸女婿」一路馳來，粗門大嗓唱得邪火，不用打鈴前面的人都讓開了道。

小孩兒比大人慌趕集，見套好了驢車，就早早坐上等，攆也攆不下來，為的是叫大人到集上買個熱火燒，吃個炸麻糖、油旋子。再大一點的小孩兒就脫離了爹娘的管束，約了夥伴，一路打鬧一路朝集上跑。這群「愣頭青」到了集場不去逛集，不去看戲，直奔小吃攤。

小米年糕抹了蜜裹著糖，還沾著紅棗、葡萄乾，黃燦燦的在蒸鍋里冒著熱氣。一毛錢切一塊，誰掏錢誰拿著，都伸出腦袋張著嘴你一口我一口去咬。糖蘸山裡紅像一串串紅瑪瑙扎在草桿上，五分錢一串，買一串也是一人一顆，都含在嘴裡化了糖再慢慢嚼。炒涼粉、水煎包、豆腐串、胡辣湯、肉火燒、煎灌腸，誰有錢誰買，小孩兒都不會虛偽，買了大伙兒都嘗嘗。

小孩兒沒有錢，專揀便宜吃個味兒解解饞，大人趕集起得早，都到集上去吃飯，一排大鍋坐在煤火上熬著羊架，一鍋濃白羊肉湯咕嘟嘟翻著花，坐到木凳上，招呼一聲大碗燴面，掌柜的應聲「好嘞」，就拿起面片呼呼啦啦甩起來，面片越甩越長，越甩越勁道。

其實哪裡是甩？分明是在舞，一條面片如白練，舞得上下翻飛，左右亂飄，像銀蛇撒歡，又像蛟龍騰雲。舞到勁了，隨手往湯鍋里一丟，鍋里滾著面片，瓦盆大的海碗里就放進精鹽、味精、胡椒粉、粉絲、海帶、豆腐皮、鵪鶉蛋，片刻功夫，面片翻滾。

撈在碗里，灑上芫荽、澆上羊肉鹵，淋上小磨香油，端上桌，吃面人還要剜一大塊羊油耗辣椒放碗里，滿碗就立即漂起紅油，就著剛出爐的大肉火燒，抱著大海碗呼嚕嚕吃面喝湯，滿口香軟麻辣筋道，腮幫子鼓鼓囊囊流著油，直吃得頭上滋出了熱汗，要脫老棉襖。

前村後店的人都去趕年集，晌午頭吃飯，少不了要遇上親戚朋友老熟人，平時不捨得花錢，碰上了就得舍回本。你提瓶老白乾，他切半斤豬頭肉，再弄一碗鹵花生、豆腐乾，買幾個烤得黃焦干香的熱火燒，用草紙包了，蹲在太陽地兒下，酒平分在碗里，你一口我一口，說些種地養豬娶媳婦兒嫁閨女的家長里短。

酒喝完了，臉也紅了、眼也花了，口齒有點不伶俐，暈暈騰騰約好下回在哪個集上見面就起身告辭，臨走還不忘包走沒有吃完的碎肉花生。

春天集市上人流熙熙攘攘就像鄉下人的日子一樣稠，磕磕絆絆，擠擠撞撞還得往前走。那家常小吃，盛一碗嘗一口，熱涼鹹淡都是味，酸甜苦辣樣樣有，戲台上唱的是故事，大集里演的是生活。日子在集市裡奔，生活在趕集路上走，那彎曲綿長坑窪不平的趕集路喲，凝結著咱鄉下人的歡樂和苦愁，承載著對幸福的期盼和追求。

（圖片來源於網路）

作者簡介

范孟廣，筆名植梅先生，河南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石化作家協會會員，中國石化中原油田作家協會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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