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話｜年少時愛過的人，現在還好嗎

「是你？」

我應聲回頭，看著眼前的臉，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真的是你。」

「顏龍？」

「呵呵，不會不認識我了吧，好久不見。」

「呵呵，好久不見。」

這個小鎮我第一次來，它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花溪。

剛認識顏龍的時候，他說他是花溪人，我說好美的名字，一定是個很美的地方。顏龍使勁地搖頭，「不不，是個很窮的地方，你去了肯定生活不習慣。」

我噘了噘嘴，「哪裡還有我習慣不了的地方。」

我當時以為，只要跟著他，去哪兒都是踏實的。

我只是沒想到，第一次來花溪，卻不是因為他。更沒有想到，我這次來花溪，會碰到他。

19歲那年，我剛上大學，臨近寒假的時候，我去一家房地產公司應聘一個兼職崗位，面試我的主考官，就是顏龍。

我為了套近乎，笑嘻嘻地跟他開玩笑：「經理你好年輕呀。」

「哈哈，我應該很老嗎？」

「一點都不老，一看就是年輕有為的優秀青年。」

「哈哈哈哈哈……」他和身旁兩個看起來更年輕一點的同事，笑得前仰後合的，我也跟著傻呵呵地笑。

「小姑娘，做我們這行工作很辛苦的，你真的行嗎？」

「行啊，你看我像不能吃苦的人嗎？」

「我看你像。」

我立馬急紅了臉跟顏龍辯解，也許是我的樣子很滑稽，顏龍身邊那兩個人一直在偷笑，最後他說了一句：「行吧，你明天就來上班吧。」

兩天後，我跑到顏龍的辦公室，「經理，我撐不下去了，累死掉了。」

顏龍裝作一副很生氣的樣子，「要是所有的員工都像你這樣，我們公司還怎麼運作下去？」

「我錯了，可是真的太累了，我也沒想到會這麼累的。」

「好吧，回去寫一份三千字的檢討，交上來就放你走。」

「啊……啊？」我嚇住了，呆愣在原地。

顏龍噗嗤一聲笑出來，「逗你的，早就說過你吃不了這個苦，放假了趕緊回家吧，別在這瞎折騰了。」

「那……你不給我記過啦？」

「快回去買票！」

「我買過了。」

「哪天的？」

「就明天。」

「那行吧，明天送你去車站。」

顏龍給了初入社會的我一種最美好的幻想，讓我在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都以為，每個上司都是這樣溫柔善良好相處。

我沒想到我就這樣和顏龍成了朋友，他大我7歲，在我學校對面的那家房地產公司任合約部經理，我們的世界好像隔得很遠，但是那個寒假，我們在QQ上，天南地北天馬行空地，各種聊。

我說我是個不愛學習的孩子，總逃晚自習，他說不許逃，下學期去你們學校監督你上自習。

我說我剛考完四級，分數超過550下學期就去考個口語，他說好啊，我打算過幾個月去考一級建造師，讓公司給我漲點級別工資。

我說放假好無聊啊，想回學校了，他說快回來，帶你去吃好吃的。

放完寒假，顏龍去火車站接我。我坐了一夜火車，出來見到他，把行李扔他手裡，喘著粗氣往他車上爬，「我不行了不行了，這夜車真是坐死人了，半條命已經沒有了。」

他把我的行李塞進後備箱，繞進駕駛座，一邊系安全帶一邊嘲笑我：「就你這小身板，能幹啥？」

「啥都幹不了了，快送我回去睡覺。」

一路上我昏昏沉沉的，顏龍把車開到我宿舍樓下，「你先回去休息，過會兒來接你出去吃飯。」

我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顏龍的電話打來：「睡夠了沒，下來吃飯了。」

我睡眼惺忪地下了樓，問他去哪吃。

「帶你去市裡，我們去吃魚。」

「我不吃魚啊，不會吐刺。」

「你敢再笨一點嗎？」

我坐在他的副駕座上，把他掛在後視鏡上的小兔子扯下來，抱在懷裡使勁捏使勁揉，「你這車是什麼牌子的啊？」

「東風雪鐵龍，聽過沒？」

「多少錢買的？」

「13萬。」

「這牌子是你家的嗎？」

「為啥是我家的？」

「因為你們的名字里都有一個『龍』啊。」

後來顏龍告訴我，他為什麼會愛上我，就是因為我在他眼裡像一個解不開的謎，永遠不知道下一個謎底是什麼，他說我超乎他想像地笨，也超乎他想像地聰明。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騙我，但當時的我相信了他的話。

四級成績出來的那一天，我有整整十二節課，沒有時間查分。我把考號發給顏龍，然後他發過來一個我自己都沒想到的高分，正巧顏龍那天沒有別的應酬，所以當我提議逃課出去嗨的時候，顏龍很爽快地答應了。

他把車開到我的樓下，天已經黑了，我拉開副駕門，毫無防備地，一大束火紅火紅的玫瑰映入眼帘。那一瞬間，我有點懵。

19歲的我沒有想過愛情，更沒有多少心理準備去迎接一段戀愛關係，我還不知道怎樣叫談戀愛，不知道怎麼去做人家的女朋友。但我心裡是開心的，和顏龍在一起，我覺得安全、踏實。

顏龍站在我旁邊，幫我把那一束花抱出來，遞到我手上，「喜歡嗎？」

我點點頭，慌亂，幸福。

顏龍走近我，吻了一下我的額頭，「做我女朋友好嗎？」

我羞澀得不敢抬眼看他，緊緊地攥著他送的玫瑰花，任19歲的歡喜和浪漫在周圍的空氣里氤氳開來，把我和他包裹在裡面。

幸福感太強烈，強烈到我都忘了，那天我們是出來慶祝四級的。

很多事情就是這樣，考試和愛情，如果讓當年的我做選擇，我一定會選擇考試；多少年後當我想選擇愛情的時候，卻再也找不到這個選項了。

大一的我們需要上晚自習，我每天都在學生會的人點完名以後，偷偷溜到隔壁的空教室，顏龍在那裡等我。每天晚上他都拿著本建造師教程，裝模作樣地看得很認真。

大部分時間他都履行了監督我上自習的承諾，兩個人一起乖乖坐到十點鐘；但也有的時候，我躡手躡腳地逃出自習教室，拎著書包站在他的教室門口，叫他一聲，「我不想看書了，我們走吧。」然後他就帶著我去附近的商場吃吃逛逛，偶爾也會看個電影。

我還記得那一天，我們看完一個晚場電影回來，宿舍樓已經鎖門了，我帶著哭腔地問他怎麼辦。

「去我那睡吧？」

「啊？」

現在回想起來，19歲的姑娘也不該如此單純幼稚，可當時的我滿腦子都是「非法同居」、「意外懷孕」、「人流」……這些字眼兒。

我的表情告訴了他我在想什麼。

「我那裡有兩個房間，門可以上鎖。」

那是顏龍第一次帶我去他住的地方，也許是因為空，房子顯得很大。我局促不安地站在房間門口，看著他手忙腳亂地把床單、被罩全換上新的。

「這是我平時睡的床，今晚你就睡這，我去隔壁的小房間睡。」

顏龍真的把房間鑰匙找了出來，遞給我，我沒有接，摟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吻了一下。

那一夜，我反鎖著門，獨自躺在他那張雙人床上，沒有睡著。

我不知道是因為喜歡還是感動，雖然那夜過後，我再也沒有去過他家，但顏龍已然成了我的天，我的世界。也是從那天開始，稀里糊塗的我才真正嘗到了戀愛的味道。

顏龍的愛是那樣的小心翼翼，像是怕捂悶了我，又怕摔疼了我。7歲的年齡差距讓我愛得心安理得，義無反顧。19歲，我還想不到結婚那樣遙遠的事情，我以為，日子一天天這樣過下去，就是幸福的一輩子吧。

可這樣的狀態並沒有持續多長時間，兩個月後，我找不到他了。

發信息不回，打電話關機，所有的呼喚都石沉大海。

我記不清那段時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直到他失聯半個月後，突然給我打電話，說來我們學校找我，想和我談談。

那天晚上，我走出教學樓，樓前是一片人工湖，我看見顏龍趴在橋欄杆上，身影異常憔悴，待我走近，聽見了他的哭聲。

「你來了。」聽到我的腳步聲，他胡亂抹了一把眼淚，轉過頭看著我。

「嗯，我來了，你繼續哭啊。」我把心裡所有的委屈和恨，都化作了這一句冷冰冰的嘲諷。

「你這段時間還好嗎？」

「不好，但跟你有關係嗎？你說消失就消失，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

「那就別解釋了，就這樣吧。」我賭氣地掉頭就走。

「我是真的很喜歡你！」顏龍在我身後喊了一句。

我回頭，迸出了眼淚，「喜歡我又怎樣，你早就做了決定了不是嗎？」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沒有能力……」顏龍哭得抽抽的，反倒讓我有點鄙視。

「沒什麼對不起的，你慢慢哭吧，我走了，以後不要再聯繫了。」

當年的我，故作瀟洒地離開，但其實心上已經勒出了一條重重的傷痕。我只是為了那一點可憐的自尊，忍住了在他面前歇斯底里，把所有的情緒都融進了無數個淚染枕巾的夜裡。

很長一段時間內，顏龍都是我不願輕易揭開的傷疤。我刪除了他所有的聯繫方式，忌諱在別人面前提起他，甚至連日記，我都不願把他寫進去。

快六年了，我竟然在顏龍的家鄉碰到了他。

「你怎麼會在這裡？」

「朋友嫁到了這裡，我過來參加婚禮的。」

「你呢，結婚了嗎？」

「沒有，單著呢。」

我們沿著花溪鎮最寬的一條馬路，並排走著，就像當年，我們在學校的橋上散步。

「你還在原來的公司嗎？」

「早就跳了，離開你的第二年就和朋友合夥開公司了。」

「你還記得你離開了我？」我對他的坦白感到有一點驚訝，沒想到他會如此風平浪靜地說出「離開你」三個字。

「當然，但我還沒說原因，你就走了，頭也不回。」

「我不走還能怎樣，哭著求你留下？」

「哈哈，你還是這樣啊，倔強、逞強，一點都沒變。」

時間治癒了一切，顏龍教會了我愛，也教會了我恨，而這些愛和恨都已被歲月的流水沖刷得乾乾淨淨。我想了很多次，他為什麼要離開我，沒有想出結果。直到今天，我差不多長到了顏龍當時的年紀，竟漸漸理解了他當年的離開。

我們淡淡地寒暄了一會兒，便分手說再見，他要加微信，我裝作沒有聽見。

顏龍說得沒錯，我還是像當年一樣倔強、逞強。我沒有追問他離開的原因，也不想留個聯繫方式再做回朋友。反正無論怎樣，都再也回不去了。倒不如，把彼此曾經給過的溫暖，留一個恰當的溫度，把沒有完全抽走的愛恨糾纏，放在時光的火盆里繼續灼燒。

年少時愛過的人，好不好，都跟我沒關係了。

學長按：往事並不如煙，年少時愛的那個人，是如此的清澈如許，讓人不禁唏噓：有時候我們還不明白，有些人來到我們生命里，是冥冥之中的天意，還是火星與地球的擦肩而過？學長很想搞清楚，這裡面到底有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