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於雲中，飲霧餐霞」的絕美仙禽，最擅長的竟然是……尬舞！
極樂鳥三部曲 · 1
1857年1月，一名年輕的英國博物學家抵達新幾內亞西南沿岸的阿魯（Aru）群島。來到阿魯群島的商人絡繹不絕，他們的目標有珍珠貝、海參、燕窩，還有一些珍稀動物的製品（在今天，這些珍稀動物的貿易已經成為非法），其中最受矚目的是一類珍禽。
一言不合就尬舞的今日主角，別急，我們先從整個極樂鳥大家族講起。圖片：tumblr
尋找極樂鳥：新幾內亞的異寶
1522年，麥哲倫船隊在環球航行後，僅剩的一艘船返回西班牙。他們帶回了五張稀奇的鳥皮，羽毛修長華麗，前所未見。這是他們經過摩鹿加群島的巴特汗島（Bachian）時，島上的統治者給西班牙國王的禮物。歐洲的科學家和珍品收藏家，都被這些鳥的奇麗震驚了。
正在不可描述的雌雄大極樂鳥。圖片：Loic Degen /HBW Alive
這是它們第一次抵達歐洲，然而，在摩鹿加和新幾內亞的島嶼上，這些鳥皮的貿易，已有數千年的歷史。馬來西亞商人稱這類鳥為Manuk dewata，意思是「神之鳥」，荷蘭人用拉丁文給它們起名Avis paradiseus，這個名字沿用至今，也就是「天堂之鳥」，現在一般翻譯作「極樂鳥」。
19世紀，作為奢侈品從新幾內亞流入歐洲的極樂鳥皮。圖片： naomilebens / wordpress.com
前文所說來到阿魯群島的英國人，名叫阿爾弗雷德·華萊士，他與達爾文共同提出以自然選擇為動力的進化論，是生物學史上最有影響的人之一。此時，他正在馬來群島進行科學研究，採集生物標本，其中最重要的目標就是極樂鳥。
極樂鳥傳說：無足之神禽
鳥能飛翔，給人超然高舉之感，珍奇又絢麗的極樂鳥，更讓人們堅信，這是來自天宮的仙禽。在保存極樂鳥皮的時候，鳥腿和翅膀被切掉了，歐洲人因此認為，這些鳥沒有腳和翅膀，卻能飛行；它們不沾地上的飲食，只以陽光和天露為生，永朝太陽；沒人見過活的極樂鳥，因為它們一生只有一次落地，就是死亡——在靈與肉中，極樂鳥的象徵意義，是接近「靈」的，它是光之鳥，靈之鳥，是接近神明的生物。
無腿、無翼、漂浮在空中的極樂鳥，出自義大利博物學家阿爾德羅萬迪（Ulisse Aldrovandi）的《Ornithologiae》。圖片：summagallicana.it
王家衛在1990年導演的《阿飛正傳》里，有一段著名的對白，就是以極樂鳥的傳說為原型的：
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可以這樣飛啊飛，飛得累了便在風裡睡覺，這種鳥兒一輩子只可以落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時候。
飛翔的大極樂鳥，當然，它有翅膀也有腳。圖片：Eka Novianto / Fivehundredpx
因為風餐露宿的漂泊，《阿飛正傳》里的鳥，染上了人間的煙塵氣，戴望舒在1927年寫作的《樂園鳥》，更符合「天堂之鳥」傳說原本的樣子：
飛著，飛著，
春，夏，秋，冬，
晝，夜，沒有休止，
華羽的樂園鳥，
這是幸福的雲遊呢，
還是永恆的苦役？
第一種被命名的極樂鳥是大極樂鳥，生物命名法的創始人林奈，給它起名Paradisaea apoda，apoda就是「無腳」的意思。雨燕科（Apodidae）也被叫做「無腳」。雨燕的腳極小，它還可以飛行10個月不落地（跟《阿飛正傳》里說的一樣，它能在空中睡覺）。所以它倒是更配得上這個名字。
雨燕科的大金絲燕，它的腳幾乎不可見。圖片：Dave Irving / Beautiful
南天的星座天燕座（Apus），也是用極樂鳥命名的。雖然極樂鳥不能永飛不落，但極樂鳥的迷戀者，還是把它的名字釘在了天空上。
極樂鳥之死：擊落的高貴
華萊士在阿魯群島的市場上，看見了一些極樂鳥皮，但他不滿足於此。3月，他來到阿魯群島內陸，在當地人帶領下，尋找活的極樂鳥。他因此成為第一個見到自然環境中極樂鳥的英國人。
大多數極樂鳥分布在新幾內亞（還有一些在蘇拉威西島和澳洲大陸），這是西方人最難以履及的地區之一。氣候多風，缺少好的港口，內陸地形多山，多密林，十分崎嶇，當地人和外界的交流又很少，對外來人很不歡迎。華萊士說，極樂鳥生活在這裡，就好像大自然故意的安排，這樣它才不會因為太普通，失去高貴的身份。
多種多樣的極樂鳥和它們的分布地。圖片：Natural History Museum of Utah
當地人告訴華萊士，五月是大極樂鳥求偶的時間，10到12隻雄性的極樂鳥，會聚集在一棵樹枝舒展，樹葉稀疏的大樹上，進行求偶表演。它們舒展翅膀，伸長頸子，披散開金絲般的絨羽，在樹枝間來回飛翔。獵人們在樹上搭建一個鳥巢般的小棚子，躲在裡面，向專註於求偶展示的雄極樂鳥射箭。他們會用木頭疙瘩做箭頭，把極樂鳥打落在地，然後在地上弄死它，這樣，血不會弄髒珍貴的羽毛。
求偶炫耀中的大極樂鳥。圖片：Loic Degen /HBW Alive
這些倒霉極樂鳥的翅膀和腳被砍掉，皮剝下來，用煙熏干，就成了當地的著名商品。一些馬來群島上的統治者，用極樂鳥的羽毛來裝飾頭巾。歐洲人發現極樂鳥的存在之後，也對它們情有獨鍾。值得一提的是，來到阿魯群島的商人中有中國人。清人王大海所作的《海島逸志》中，記載了萬瀾（印度尼西亞的班達群島）和安汶（馬魯古群島）的一種奇禽「霧鳥」，說它「棲於雲中，飲霧餐霞」，可見中國人早就知道極樂鳥的傳說了。
極樂鳥求偶：天堂也有尬舞
今天的明星華美風鳥（Lophorina superba），生活在新幾內亞北部的內陸地區。雄性的華美風鳥，身體大部分為黑色，頭頂有一片帶金屬和虹彩光澤的藍綠色羽毛，胸前一大蓬羽毛，同樣是閃閃發光的虹彩綠，腦後掛著黑色的長羽，好像一件長長的披肩。雌鳥是棕灰色的，模樣平平無奇。
華美風鳥的雄鳥。圖片來源見水印
表演求偶舞蹈時，雄鳥的「披肩」會像孔雀開屏般展開，形成一個黑乎乎的大橢圓，中間是醒目的藍綠色「胸毛」。它還會把嘴巴根部的黑色短羽豎起來，半遮住綠色的頭頂，從正面看去只見兩個小綠點。
展開羽毛的雄性華美風鳥。圖片：Tim Laman / naturepl
近景是雌鳥，你看到雄鳥了么？圖片：ADY AYAH NIZAM / WordPress.com
於是，一隻打扮前衛的小鳥，瞬間轉換成又像抽象藝術，又像變形的顏文字模樣。華萊士在旅行中，並沒有見到求偶的華美風鳥。如果他真見到了，肯定會大跌眼鏡。原來天堂里也有尬舞啊……
華美風鳥特殊的求偶舞蹈。圖片：Ameorry Luo
跳起來。來源：BBC《地球脈動》
1857年3月到5月，華萊士在阿魯群島內陸，一個叫Wanumbai的地方逗留了大概一個半月。當地人第一次見到白皮膚的人，十分好奇。一位老人要求他，講講布吉斯人（Bugis）和中國人乘坐的「偉大的船」。華萊士聽得一頭霧水。後來才知道，本地人相信，海上有一艘商人乘坐的巨船，是永遠航行，永不靠岸的。正如同西方人杜撰極樂鳥的傳說一樣，馬來群島的人也對來自海外的東西，產生了他們自己的幻想。
極樂鳥危機：嘆息此珍禽
離開阿魯群島的時候，華萊士帶回近九千件動物標本。1862年，他在新加坡找到兩隻販賣來此的小極樂鳥（P. minor），把它們帶回了英國。當然他沒有用天露喂它們，而是用烘烤房裡抓的蟑螂，來伺候這兩位仙禽。極樂鳥是如此奇特和美麗，「文明」的白人卻難得見到，華萊士替它們做了一點「懷才不遇」的感慨。但他也認為，如果白人進入極樂鳥的家鄉，自然環境一定會發生巨變，極樂鳥也會因此消失。
雄性小極樂鳥，看它華麗的羽毛。圖片：animal-wildlife.blogspot.com
華萊士的擔憂是有道理的。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西方婦女流行用極樂鳥的羽毛和標本裝飾帽子，使極樂鳥幾乎遭受滅頂之災。1905～1920年，每年都有幾萬張極樂鳥皮進入巴黎、倫敦和紐約，製成貴婦的頭飾。
用染黑的極樂鳥頭和羽毛裝飾的帽子。圖片：Merle Patchett
「神鳥」即將滅絕的危機，喚起了人們保護鳥類的意識，美國的奧杜邦協會（Audubon Society）和英國皇家鳥類保護協會（Royal Society for the Protection of Birds）開始呼籲，停止鳥羽的貿易。終於，分別在1913年和1921年，美國和英國分別禁止了極樂鳥及其羽毛的進口。為了控制極樂鳥的貿易，環境保護者不得不開展國際合作，這為以後的國際保護動物活動，開了先河。
預告下，這張圖明天還有後續。繪圖：翼狼Elang
如今，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給華美風鳥的評級是「無危」。幸好，華萊士的擔憂還沒有變成現實。
現在知道為什麼這鳥莫名眼熟了吧？左：Plurk；右：gtva
本文是極樂鳥三部曲中的第一篇，另外兩篇將在四月和八月與大家見面，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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