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男裝修婚房為博女友一笑，她卻在登記前夕悔婚只留一句話

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簽約作者：艾溪雲 | 禁止轉載

我叫石若情，其實19歲之前我叫石桂芬，這個很有東北農村氣息的名字恰恰印證了我的童年和青年生活。我來自一個小城，那裡滿是桂芬、翠花、春喜們，考上大學第一件事就是到派出所換了現在這個特言情的名字，我是考了兩年才考到這座城市裡的二本大學，因為分低被分配到環境藝術設計，剛開始我還以為我的前途會很高雅，等到畢業前半年才發現原來我能做的只是給人裝修房子。

經過跳槽被炒幾個輪迴後，我在這家創世紀裝修公司幹了已超過兩年。我們的老闆更像個傳銷大師，在這家中檔的裝修公司里「如何從一個客戶身上獲取最大的利潤」成了超越一切的目標，我們的口號是逮到一個狠咬一口，所以還算良心未泯的我看見一個個充滿新房夢想的年輕人還真有點下不去手。

這點我特佩服秦芬，我對桌，她比我還小一歲就成了我們公司主任設計師，雖然是唬人的頭銜，但她唬人確實一流，她會讓一個訂3萬9套餐的客戶最後花了十幾萬還覺得物有所值。她的法寶就是選對目標客戶，比如一定要選外地年輕人的婚房，一是他們工作沒時間，二是經驗不足臉皮薄，好忽悠，最關鍵他們的媽都在外地，沒法跟裝修。

婆婆丈母娘是我們裝修公司的死穴，一般如果是媽出場談，我們經理給我們指標立刻就會減半，她們會一個字一個字地摳合同，一厘米不差的量水電管道，一塊塊敲瓷磚，儘管如此我們還是會通過模稜兩可的文字表達和水電、主材差價獲得最終的勝利，可大家都不願走完這長徵才達到目的，尤其對於我，這個常常完不成任務小設計師，魏午這樣的客戶我是會不顧一切都要爭取到的。

從他一進公司大門開始，他就成了我的獵物，不僅符合外地年輕人這個特徵，最吸引的地方就是他未來太太是個空中飛人，所以這次是他全權負責裝修，聽到這我已經按捺不住激動，一個勁沖我們經理馬臉張噤鼻夾眼。我是一個典型大圓臉，這回揪成個發麵包子自然引人注意，魏午一個勁瞥眼看我，我們三個一對眼，經理只好把我這個冠名為希望之星的設計師隆重推出。本來秦芬是第一人選，但這塊肥肉掉進我嘴裡是任誰都拽不出來了，但吃到之後才知道這真真是一塊燙手山芋。

首先我忽略了他的工作，他是一個工作7年的資深會計，其次我不知道他的背景，他是來自黃土高坡的典型鳳凰男，從小就受到一分錢掰兩掰花的家族教育，最重要是我竟然被他一臉的粉嫩結實地欺騙了，他真是個小肚蟻腸（雞的內臟對他都是特號）的絕世腹黑男。第一次我們交換設計意見時他還表現得很符合外表。可能是我走了狗屎運，在接魏午這個案子的那周我突然又接了三活，只有魏午是兩室兩廳的小戶型，剩下的都是百平大宅，根據公司指導思想，我當然先撿肥肉啃，只草草根據魏午的要求很簡單出了一個設計圖，第二天魏午就在下班後準時出現在我的辦公桌前，我眼睜睜看著電影票一秒秒地接近過期。

魏午這個人最難對付的就是他的邏輯性，他一般都會引用合同里的片段，然後開始延伸意思，最可氣他會用特損的語氣反問你，比如「在設計合同中第十一條，根據客戶的要求設計，我是要求你從網上隨便下載照片然後發給我嗎？難道我家網線壞了或者我有上網恐懼症才花這一千塊找你的嗎？」雖然我挺理虧，但好歹也花了一個小時做了這圖，調成他要求的嫩綠色，從那一刻起我知道這場裝修就是一場戰鬥。

估計所有80後對裝修的反感不亞於加班，裝修意味著你將在未來幾個月里犧牲掉所有的休息時間，看著電工、水工、瓦工、木工，去買瓷磚、地板、水龍頭、門、開關、甚至是一個釘子，於是大包裝修公司應運而生了，我們將為您節約時間，提高效率，雖然過程會給您添堵，其實只要你神經大條，最好是錢多，人呢又比較豁達一點，大包裝修還是很美好的一件事。可對於魏午，選擇我們就是完全背離他三觀的選擇，所以對我們兩人都是一場痛苦。

魏午和我坐在辦公室里長聊，他定了5萬9的套餐，根據他所有詳細的描述，我知道他要的是一個帶有綠色氣息田園風格的家。吊頂去了燈線，因為要省錢，廚房不要吊頂，因為不願花錢，本來只有兩個窗帘滑道硬生生免費又加了一道，連毛巾桿都要多加一個。最狠的還是登場了，他慢悠悠說出了他家地板的面積59平，廚房和浴室的地面積是13平，比套餐內規定的地板60平、廚房浴室15平的差額需要我們退款，我虎軀一震，終極版的大媽靈魂原來隱藏在這樣一個清秀男青年的身體里。我也是身經百戰的，我把各種主材市場價和套餐價整體論證一番，一切論點都是我們的價格是最優惠的！

魏午只側臉冷看我一眼：「你以為我是購物狂的青春少女嗎？今天我來的目的是想告訴你，我已經交了12%的管理費，該掙的錢你們掙，不該的，你認為我是那種算糊塗賬的會計嗎？走了，下周砸牆！」

砸牆的日子是魏午翻了黃曆算的，力工也是他自己找的，結果先後三波人撂挑子走人，魏午疲於奔命，我拿著圖紙在旁邊看好戲，最後這位老兄挺真誠對我說了句：「早知路邊的這麼漫天要價，還不如讓你們宰一刀，至少痛快，這半死不活浪費一個星期六，你說我這是不是剛出虎穴又入狼口？」

我幾乎做好母音發音口型，那個壓抑難耐的『該』字馬上就要脫口而出，但他框架小眼鏡上的一道冷光讓我頃刻醒來，對付這種人就是要你陰我損，所以該字後面我造了個句「該您不走運，就應該信任我們創世紀，創世紀，創造美好家園的新世紀——」魏午冷笑一下，接著和工長討論水工進場的事情。

我這個工作全年無休，名義上休息周一，可是客戶一個電話我就得圍著這個城市瘋跑，一天下來通常只有晚上吃頓飽飯。我的終極夢想就是在這個城市擁有一個自己的家，每天醒來是鐘擺清脆，陽光滿溢，而不是合租房的廁所沖水，一個個拖鞋吸地的邋遢聲，可作為一個只工作兩年的女屌絲，在這個房價驚天的城市，我是一名標準的蟻族，和10個陌生男女一起擠在一間百十平三居室改造的鴿子籠里。剛開始從事這個行業，我是真心想幫助買房夢年輕人打造他們自己的家，可是任務指標獎金讓我越來越麻木，設計逐漸流水化，更多的成分是市場營銷。但是我這一套在魏午面前絲毫沒用。

魏午每天下班後都會去工地現場，對水管長度就精確到毫米，不斷提出修改意見，尤其是對洗衣機的水管位置非常不滿，認為龍頭藏在洗衣機後每次開關都要彎腰，生怕累著自己，可他不想想自己那一點格子間大的衛生間，滿滿當當哪還有空間，就為這事他對我大發脾氣，那損到家的反問句又登場了。

「我可以直著做這件事你們非得把我弄彎了，你是不是看我們平時沒時間去健身房，邊洗衣服邊鍛煉腰肌啊？」

「是提前看了圖紙，可你們也得打個電話再刨我們家牆啊？敢情我媽來看我，洗個衣服都得趴著找水龍頭啊？」

他那句直了彎彎了直的實在讓我忍不住遐想，控制再控制後還是沒控制好笑了出來。這一笑可把魏午弄愣了，他很僵硬轉身接著檢查水管質量，邊喃喃自語，「別弄一神經，到頭不負民事責任可慘了。」這一句終於把我惹毛了，我好歹做過系裡的三辯。「魏大哥，工作的事我無話可說，可你要上升到人身攻擊層面上，對不起，我也是看《今日說法》長大的，我是你的設計師，可不是你的私人助理。」

魏午當然不甘：「還真難為你還記得自己是個設計師，這位美女，請你履行好義務再跟我談法律，我也有消費者保護法，尊重是建立在彼此信任的基礎上，可是我感覺不到這種信任。」

「好！」我很豪放地一踹梯子。「今天我就發給你滿意的設計圖！請您晚上耐心等待！」

「我晚上10點睡覺，過期不候！」

當天我賭氣主動留在單位加班，我根據魏午的要求設計出一套以淺綠色為主小清新的家，電視背景牆是用壁紙和石膏板做成一扇窗戶造型，中間點綴綠底小碎花壁紙圖案，客廳餐廳是同款B版綠底暗花，門窗桌椅都是白色的，在玄關設計一對蝴蝶白色木雕屏風，這個設計根據魏午的口氣還是比較合他的口味，但他仍然對背景牆不甚滿意，掛電話前他口風一轉，又變得很嘲諷：「我的卧室書房廚房衛生間呢？你這設計圖可夠省地啊！」關於這點我早已料到，故意很大聲:「我們合同上可沒有其他房間的設計啊，如果想要——」

「我可一分錢不會多加了。」

「那就用事實說話吧。」我沒等他反應就搶先掛了電話，在位子上傻笑了半天。

水電工程結束後，當然是超了預算幾千元，魏午拿著尺子和工頭論厘米地死磨，終於減了5米水管，省了幾百。可從他僵硬的表情看，一直到三天後，我和他一起選瓷磚時，他都對此難以自拔。

那個周末人特別多，我和他看了裝修套餐內幾個瓷磚品牌，他不是嫌瓷面太亮就是複雜，對於花片腰線這些敏感消費很謹慎，因為這些高價的材料都不在大包套餐里。他總是先注意花片數量然後再考慮，主材經理有些不耐煩了，總算一家入了他的法眼，可那套瓷磚不僅不在套餐里，折價後他還要添6千多。

驚人的事發生了，他沒有我想像中的叨B叨，而是被完全吸引住了，很愛惜地摸著那美式復古的向日葵花片，然後用手機拍了又拍，馬上開始打電話，我第六感靈光一現，這個叨叨可能是打給他空姐的女朋友，也許正想討人家的歡心然後再大出血。這刻魏午才慢慢展示出他的另一面，發狂地愛著女友。因為耽誤不起功夫，我想到一家和這款相近的，我和叨叨火速打車去了另一個傢具城，可能還是省錢的決心佔據了制高點，他幾乎是立刻決定定了這款瓷磚，好像要斷了自己的念想。於是我們倆總算各有所成地完成了這個周六，臨分開他加了我微信，並定了下周日一起看地板等其他主材。

我是個微信控，因為年方二六依然單身，所以經常用微信解悶，約炮私聊的神話我早已反胃，單純地愛刷，但那天以後我才知道微霸原來是這個叨叨，魏午幾乎差點把一天二十四小時每分每秒都在微信上刷出來，所以很容易我看見了黑心裝修，陷阱，騙錢的留言，還有那句很有特指的「那個貌似天真的腹黑女青年」，但更多時間他都在秀他的廚藝，糖醋裡脊，醬牛肉，清蒸鱸魚，還有非常正點的菠蘿炒飯，他還特意用菠蘿殼作為容器，點綴水果，留言寫著：「長途歸來，先大吃，再大睡」桌面上映出了一個女人的模糊身影，應該是那位空姐女友吧。這人雖然龜毛，但確實疼女友，屎殼郎還有益處呢，下次我要對他溫柔一點。

第二個周末我卻沒履行溫柔的誓言，因為我得罪了客戶，差點跑單，馬臉張馬上把那個別墅的大活轉交給秦芬，這個月底眼見又要成為被批判的對象，帶著領導狂轟濫炸後的炮灰心情，我強裝了半天的笑臉更像奸商的陰險，魏午當然要嚴防死守，結果僵持一個上午一無所獲。單位的大丁子直發簡訊催我接待新客戶，在大家都悠閑的周日我爛成一鍋粥。魏午看看手錶，表示要請客吃飯，我忙推辭：「魏大哥，我電話快被打爆了，咱們節約時間速戰速決吧！」

「你認為在工作了一周之後，在星期天我看見你這張哭喪的臉會歡欣鼓舞嗎？你直接影響了我的心情和審美判斷，導致我浪費了三個多小時。你聞不見你渾身散發著一種福爾馬林的味道嗎？快點選一家館子，吃好了換張臉，還能節能減排！」

魏午這個人絕對以食為天，他帶我吃了頓三汁燜鍋，寧可花時間等也絕不會吃快餐。他還打開一瓶冰鎮啤酒，美滋兒地先幹了一杯。

「別看我這人嘴欠手摳，在吃這件事情上絕不能馬虎眼！人從生下來第一大事是什麼？吃奶啊！很多人外面穿金戴銀，家裡吃糠咽菜，我是外面平民百姓，家裡呢——（他頓了一下，想說大話還是沒好意思）高質量的平民生活，你怎麼不吃啊，難道你認為我讓你請客來找回我白花的銀子？」

本來氣氛挺快樂，最後一句又來噎人，不過吃飽喝足後，我發達的神經又活躍起來了，兩個人馬上投入到戰鬥中去，不到兩個小時選好了一款正在特價的實木複合地板，還有看好了一個白色開放漆的實木複合的門樣，準備發到我們廠家定做。由於地板需要升級而且門要定做，具體的價格我報給了主材經理，約了周二大家碰面，選定櫥櫃等剩下的主材。沒想到這一次魏午卻真的和我翻臉了。

原因是我們主材部太心狠手辣，原本市場上成品安裝只要1600左右的木門，竟然要求魏午在套餐內1700元/門的價格基礎上再添1300元，套餐內地板價格是150-200元/平，定的那款打完折不超過250元/平，主材卻要他再補140元/平，所以魏午發火成為必然，連我都有點坐不住了，看來月底的指標壓力真不輕，讓主材部這麼低段位招搖自己在騙錢。魏午顯然沒有料到我們的手段這麼直白，拉著我要找馬臉張退錢，主材經理也馬上服軟，我們勸了一陣，魏午恢復到冷靜腹黑男的身份，臨走前說：「這事沒完，我只認市場價，你們算好差價，給不了我滿意答案我一分一毫跟你們好好算這筆賬。」

負責主材的是我們老闆娘，更是一毛不拔的主，我和主材經理死磨硬破好幾天成效甚微。終於可怕的那天還是到了，魏午微信我，只講約晚上見面碰事，別的一句沒多講，這搞得我一下午神經緊張過敏，莫非這叨叨要使出化骨綿掌？讓我膽戰心驚的事還是接連發生，首先他很平靜約我到咖啡店面談，其次是點了一桌美味，最後還全程都是洗浴中心「請拿好手牌」的微笑態度，我嚇得連飲料都沒敢喝，趕緊問他是何居心，若殺，也給個痛快了斷。

魏午這次表現得很心虛，總是言及其他，最後看我一臉膽戰心驚，終於他說出了最終目的：「上次的事我也想了，咱們立場不同，你也說得不算，所以我也有點過分了。我呢也混了社會幾年了，也有些眼力看人，我認為你還是你們忽悠裝修里比較有良心的，所以我們可以化敵人為戰友，就當交個朋友，你可不可以介紹一些真正的優惠信息給我，以前的事就當是我們不打不相識。」

這招絕對超出我的預料，我已經做好魏午可能在貼完瓷磚後毀約，不交剩餘的3萬，沒想到他會選擇策反我這個風險性很大又很幼稚的方法，看來我高估了他。

我當然不會這麼容易吃裡扒外，說了一堆我們公司套餐里就是最便宜的廢話，魏午臉色似有為難，我也想趕快逃，趁著他愣神我快速告別準備溜，魏午反應倒也挺快，一把抓住我，大喊一聲：「怎麼了呀！一句話不說就走啊！」這間咖啡廳的幽靜氣氛就被這麼給毀了，我倆成了偶像劇里吵架男女，周圍人都在饒有興緻觀察我們，看我們能『作』到什麼地步。

「我說魏大哥，這話我怎麼說，你不會是真只看偶像劇長大的吧？你這麼天真我也很為難啊。」

「我10月中旬一定要裝好房子，我沒時間在和你們吵吵鬧鬧了。今年是我和女朋友相戀十周年，我們定在12月12日結婚，新房沒裝修完我沒法給女朋友交代。」

魏午這個人因為面相好，一旦表現出憂鬱或者憔悴，一點不亞於當年花澤類的效果，所以我發現對於這個帥哥我其實一直沒有真正的反感，皮囊好真是一生的資本啊。魏午看出我心軟，趁勢講下去，我不知道這個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但我希望是。

「我和女友明明是大學同學，她是傳媒系的，追了整兩年才成功，她雖不是本地人但家境很好，也是二線城市的，她媽一直看不上我，說沒新房就不能結婚，你知道在這座城市有一套自己的房是多麼奢求的一件事。上班這幾年我經常出差，就為了早日湊夠首付。今天我交實底了，交了首付我真的是一無所有了，裝修的錢是朋友哥們湊我的，看了你們廣告真以為花5萬9就能搞定，你就別變著法耍我了，我不是你們的大客戶。」

想在這個城市有一個自己的家，也是我的夢想，也是無數飄在這裡異地青年的夢想，我突然想起了那老掉牙的歌「我想有個家，一個不需要華麗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時候，我會想到它。」其實我是為我自己家的夢想感動了，那淚光也許是這個故事裡有很多自己的影子。

於是我和魏午的關係似乎升級了，我們不再是簡單的客戶關係，我雖然沒口頭答應他，但我還是幫他搞到了套餐內性價比最高的一款地板和一款最接近他要求的定製木門。魏午沒再添錢就選好了櫥櫃和洗手間里的用品。他硬拖著我去選套餐外的材料，最尷尬的是淋浴間的玻璃門。我倆年紀相當，每到一處都被認定為兩口子，有時我倆還配合演上一回，打情罵俏地逗得銷售員直笑，哄她把一款準備國慶才搞活動的玻璃門打折賣給了我們，不對，是他。

周末一般我都忙得不可開交，為了緊緊抓住我，快速搞定裝修，魏午改休周二，所以幾乎每個周二的下午我倆都奔波在各個傢具建材市場。魏午還算講義氣，臨散都要請我搓一頓，不過為了省錢把檔次降至包子餃子拉麵，我們倆狼吞虎咽一碗清香拉麵，最後仰脖喝乾凈最後一滴肉湯，彼此很滿足地對看一眼，那時我突然感到平凡中的幸福。到了下班人流高峰，我倆一起走向地鐵站，他下了地鐵轉1號線，轉身微笑沖我擺手，地鐵光速般掠過他的影子，卻好像又在每一格玻璃窗上重演他被定格的笑容。

就這樣我意識到了，我可能已經對這個叨叨動了非分之想。回到鴿子籠里，我把電腦里腦殘劇的聲音開到最大，想沖毀這種情感，隔壁小姑娘直踹牆板以示抗議，我知道我也在抗議我自己。

魏午的裝修接下來進行得都很順利，其實我們公司裝修師傅的技術都挺過硬，我們老闆唯一好處就是拿了錢就得辦事，監理工頭也都挺負責，魏午總算對我們公司滿意了一回。禁不住他的叨叨不休，我又幫忙私下為他出了卧室和書房的設計圖。卧室我選擇了粉紅色，書房我用了暖黃色，可這也讓魏午有了繼續使喚我的理由，幫他選合適的壁紙進行顏色搭配。我們兩人小隊再次出動了，這次魏午卻沒了往日的興緻勃勃，不太言語，總是低頭髮信息。連看了好幾家，我終於有些不耐煩了，只有我這個毫不相干的人全程忙乎，叨叨和他那個空中女友像個沒事人似的一邊涼快著。我忍不住開始發怒了。

「你要是這態度，我就回了，一堆圖紙要趕呢，你不能濫用別人的同情心啊！」

魏午沒心情和我鬥嘴，突然來了通電話，魏午很緊張走到角落裡接聽，我隱約聽到了幾句。

「你怎麼了？又玩失蹤？知不知道我到處找你，都三十了你怎麼還怎麼任性！」

原來叨叨失去了主心骨，當然蔫了，很快魏午精神抖擻回到我面前，以前那個欠抽的又滿血復活了。

我們連看了幾天壁紙都沒找到合適的，周五下班，我正準備一個人孤零零回家，魏午來了信息希望我能陪他去一家新開的傢具城選壁紙，再請我看電影補償。那天恰好是我26周歲的生日，我想在生日那天和一個帥哥看場電影也不錯啊，於是欣然同意。

我們發現了一家新開張硅藻泥館，一進門一面硅藻泥的背景牆立刻吸引住我倆的眼球，那是一個立體L型的背景牆，左上角是藝術繪花，右下角是幾朵荷葩，還有幾隻蝴蝶點綴其中，裡層顏色是偏藍的紫羅蘭色，外層是淺棕色，整個造型很柔和又挺高雅，魏午很激動，說總算找到他心目中的色調和背景牆。我卻更看中一間卧室背景牆造型，淺粉色上繪著一輛帶皇冠的馬車，就像公主童話里的活頁插畫，再擺上復古的白色公主床，我的美夢不就實現了嗎？魏午突然出現在我身後，看我入迷的神情，又開始毒舌。

「你是不是特想衝上去在馬車前畫個白馬王子?」

我被說得一愣不知該怎麼回答，他忙著給女友發照片，沒想到他女友也選中了那麵粉色背景牆，我覺得可能我一部分的夢想就要留下這個陌生的家裡。我倆談好了方案，客廳餐廳一體用壁紙裝飾硅藻泥的背景牆，兩個原本要貼壁紙的房間改用了調色乳膠漆，既省錢又環保，當然卧室里必須有那輛童話馬車。

我竟有些期待魏午裝修完的家，這可能是我從業以來投入精力最多的一個案子。當天我們走出傢具城都已10點，魏午打車送我回家，他說欠我一個大人情，下一次增值補上。

我說，你可別搞我們套餐升級那套的虛假抬價，你欠我的可不止這一個人情。下了車我假裝上樓，聽著計程車開遠，又忍不住出來默默看著那輛車逐漸成為夜色中的一個光點，我一看錶我的生日還剩半小時，一種失落襲入心中，在這個城市裡我沒有家，也沒有等我回家的人。

接下來繁忙的工作讓我暫時放下了魏午，除了幫他和硅藻泥的設計師配好了顏色和尺寸比例，魏午似乎也不再需要我了，剩下的裝修都是在走程序。

大概一個月後，魏午突然來電話，說房子已經基本裝修完成，請我現場視察。我是第五次來到這個臨近市郊的樓盤，房子終於趕在10月中完成裝修，魏午喜不自禁，帶我參觀每個房間，我一進門看見白色小屏風，那面背景牆在原來基礎上加了兩側機理牆，原來的英文詩改成了「wu&ming」，暗紋的湖藍色壁紙把這個家映照的很清亮。

我差不多是快走進卧室的，那輛馬車上很安靜地等待著那個明明，那個屬於他的公主。我看見自己設計和用心挑選的每一個細節，那扇衛生間木門上的紋理玻璃，因為成品魏午不滿意，是我上網搜了一晚才找到他女友要求水波紋的玻璃，厚臉皮求著廠家重新安裝的。打開乳白色的櫥櫃，那是我和魏午找了好幾家才找到能定做刻字的櫥櫃拉門把手，因為他女友的要求要刻上自己的名字「MINGMING」，窗台上石英石台卻沒能滿足魏午女友的要求，因為她要求的花紋不可能找到一絲不差，我和魏午費盡心思選了最相近的紋理。這個家有太多故事了，是我以前沒發生，也是我從來沒想到的。

魏午履行了諾言，請我吃了頓大餐，不知不覺我已喝得酩酊大醉，魏午喝多了還不忘本色，毒話連篇。

「你知道我對你的第一印象是什麼嗎？你圓不隆冬活像植物大戰殭屍里的大土豆，你每天這麼顛來跑去的，怎麼一點不見減秤啊？後來你成了韓劇里的面陰心損的壞大媽，一肚子壞水，我每次見你都得提防你噴我一臉防腐劑。再後來你成了無公害的傻大姐，你怎麼能有這麼多人格，你可以考慮學下表演，一定走靈魂，喂？對不起我女朋友來電話。」

要不是那個明明的電話救了他，我一定潑他一臉青島淡爽，迷糊中魏午的一句高喊嚇了我一跳，我一看他的臉色已經因為酒醉和氣憤混合成紫紅色。

「忙！忙！忙！房子裝修你沒管一次，現在裝好了，你還是不管不問的。」

電話里那個聲音更加尖厲：「本來我就不該管裝修！婚前財產，裝修再好也寫不上我名！」

「我說過多少次，首付里40萬是我爸媽一輩子的辛苦錢，他們想把房子寫我的名字，也合情合理，再說你在市區的房子我也從沒想寫我的名啊？」

「你放屁！那是我媽全款給我買的！你人窮就算了還想盤算我家的錢！你給我聽好了，傢具你自己買好了，我一分錢沒有，我媽說得對，嫁人千萬別嫁農村土包子！」

魏午臉氣得痙攣起來，還沒等他摔電話，對方先掛線。魏午想開口大罵，嘴角抖了抖，應該是心疼沒有再發作。

「所以人窮就是氣短，我以為買了房子就能解決一切問題，可我終究——」

「其實你女友也有道理，房證上沒人家名字當然不願意了。女人結了婚以後會改變很多的。」

「我倆的事複雜得很，買房子都快能拍成一部家庭劇了，本來看完房兩家準備各出一半首付共同還貸，她媽是個比我還精明十倍的人，後來改口讓我一個人付首付，我一個人上哪湊100萬的首付啊，我爸媽，總之傾其所有湊了40萬，我姐借我10萬才湊齊。本來也可以寫上她名，可她媽非讓我們簽婚前協議，規定房貸我一個人償還，這下惹毛了我姐。我們家堅決不準在房證上寫明明，買房本來是要成全我們，沒想到差點分開了我們。你也看出來了，明明一次沒來過，其實她沒這麼忙，就是不想管這個新家而已。」

又是關於房子的鬧劇，這點劇情能拍個三四十集，我只能暗嘆有些人真是不惜福啊，有個如此精緻的幸福小家還為假設中的離婚爭得兩敗俱傷。本來魏午要和女友採購傢具，這下他又落單了。他一眼憂鬱凝望我，於是我又花痴了，又落入繼續採購的怪圈中。

因為魏午的案子已經跟完了，我沒理由在工作時間出去，只能在休息的周一去看魏午篩選過一遍的傢具，魏午這個人的品味和他邏輯的段數相差太大，選的傢具都怪異無比，除了尺寸準確外一無是處，我不得不再從頭挑選。

我選中一組地中海風格白底藍條的布藝沙發，看到第一眼我就知道窩在那裡吃著零食看電視的幸福感，一坐上就像進入安全無比的睡袋，整個身子都巴不得立刻鑽進去好好舒服一把。根據魏午家的棕色地板，我選了一款深棕色立體茶几，還有乳白色簡體電視櫃，印紋上的圖案和壁紙上的暗花竟然有80 %的相似度，我幾乎驚喜得大叫起來，簡直是量體定做。

最喜歡是一張樺木橢圓形餐桌，路易十六風格的四把法式無扶手白色餐椅直接挑動了我的心弦，我立刻愛上了它。還有一組美式鄉村風格的書桌和書櫃，都是我愛不釋手的款式，我們倆一件件選傢具，反覆討論將來擺放的位置和顏色搭配，我不知道他怎麼想的，反正我覺得，這好像是我們倆的家。

這種卑鄙的思想很快就被我扼殺了，魏午倒都挺喜歡的，但更為難了，我選的傢具總計要四萬多，包括家電他的預算只剩下了不到三萬，我們吃著肉餡大包，兩人邊刷手機，我在找信得過的傢具廠商，而他還是不停的在微信女友。我們重新分配預算，布藝沙發和電視櫃買商場貨，剩餘全部到廠家定做，家電找了一個總代理拿貨，加加減減之後總共預算控制在三萬二千元，也是他能接受的極限，就這麼慘狀了，他還不忘自嘲呢：「家電一定要拖到下月9號交錢，得等我發了工資啊！今晚我得去買一大包速食麵了，等我登記那天我是不是會更上鏡？」

他的新家一點點接近於完整，我也知道，我和他的距離也一步步走向遙遠。魏午在這麼困難的情況下還是給我買一件禮物，一個新ipad，我的那個已用了兩年，皮套都起邊了，每次給客戶看樣圖因為接觸不靈都把我弄得很尷尬，一直沒買新的，一是我有存款計劃，也為了買房夢，二我這人記性差，拖拖拉拉就忘了。

他還很貼心買了個粉色的皮套送給我，自從兩年前和渣男分手後，還沒有男生給我送禮物呢，以前有客戶給的也大多是喜糖，可是我接過這禮物心裡卻更苦澀，這可能是告別的禮物吧。魏午很開心告訴她女朋友準備休假回來，看來他原定於12月的婚期不會有絲毫改變，而我卻決定改變了。

我報了裝潢設計的進修班，決定跳槽，這些年沒有理想的疲於奔命讓我越來越麻木不仁，魏午的較真讓我開始重新審視起自己的這份職業，對於一個家的真心可以超越一切奢華，而我應該是締造者，不再是營銷者。我鼓足勇氣把簡歷投到了一家外資的大型裝飾公司，那是我仰慕已久的行業翹楚，我在等消息，等待改變，改變之前，魏午邀請我到裝滿傢具的家裡做客，他說我是功臣，也是第一個客人。

客人，我差點忘了我的身份，像個女主人一樣布置這個家，今天我回歸本位，很客氣地來做客，坐在那白底藍紋的沙發里，我真的很幸福，很替那個明明幸福，魏午對每一件傢具都愛不釋手，拿抹布不停擦來擦去。他笑說準備給我喜帖，只是幾桌朋友相聚的婚宴，我埋怨道：「你什麼沒點，還讓我倒貼一個啊。」魏午猶豫片刻伸出手，剛開始我以為會是個擁抱，我也很爽快地伸手握住它，我不能做個想入非非的傻瓜，只能當一個好人。

在年尾我終於迎來我的改變，成了那家合資公司的實習設計師，我還要走很長的路才能轉正，但起碼我找到了屬於自己的起跑線。快到元旦我才猛地想起魏午結婚的事情，他竟然悄然無聲辦了婚禮，可能真以為我怕出份子錢。我打開微信，卻發現魏午已經二十多天沒發微信了。我打他電話關機，微信他也不回，從小我就有迫害妄想症，從魏午叨叨的特質上看，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恰好我在跟的主設計師有個在魏午家附近的別墅項目，我去看現場，也順路去了魏午家。天色已深，他家卻仍然漆黑一片，我的第二人格非要上去探個究竟，敲了幾聲，竟然有腳步聲走來，打開門，魏午清瘦的身形更像飄在黑暗中。

魏午一句話沒說，回卧室倒在床上，我走進去，滿地啤酒瓶子，那輛公主馬車上被人潑上墨水般的污跡，我已猜到了他們的故事。魏午打開一瓶啤酒，我搶過剩下的啤酒一飲而盡。就這樣你一杯我一口，地上啤酒空瓶又落上一層，那晚說了多少的胡話我已記不得了，只記得魏午的嚎啕大哭：「我以為有了家就能有一切，可是我現在恨這個家，它讓一切都現實冷酷了，你知道明明對我說什麼嗎？她說她不會嫁一個連一套房子都給不起的男人！他們全家都是有預謀地看我的笑話，等房子裝好了再給我說拜拜了您那！這個家是我用了全部的財產、尊嚴、精力去打造的，但在她和她媽的眼裡不過是一套市價200多萬的房子而已！」

魏午哭倒在我身上，借著酒勁我也發泄壓抑許久的異鄉孤寂，我們兩個人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裡抱頭痛哭。第二天我睡醒了，看著這個溫馨的小家，忍不住默默一個人清掃起來，等到一切都回到最初的美好時，我坐在沙發里默默欣賞那面背景牆發了會呆，就繼續啟程奔波。在擠地鐵時手機微信提示音叮咚了一下，我好不容易在人群里轉了個身，拿出手機，是魏午來的語音信息，我手一滑點了擴音。聽完他的話我手機差點摔地上。（原題: 《家》，作者：艾溪雲。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微信：dudiangushi，下載看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