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需為這個63歲的「壞女人」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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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魚前進

今年的奧斯卡，被很多人評價為佳作紛呈，很有看頭。而《ELLE》以法語文藝片提名，在一眾英語提名影片里，頗顯「各色」。

伊莎貝爾。於佩爾主演的電影《她》（ELLE）

因《愛樂之城》實在太熱，《ELLE》最終沒能讓於佩爾成為第三位奪得奧斯卡獎的法國女演員（前兩位是朱麗葉·比諾什和瑪麗昂·歌迪亞）。

朱麗葉·比諾什和瑪麗昂·歌迪亞

可即便如此，又如何？

作為世界公認的文藝片女神

她早在萬千影迷心中封后，

有沒有一座奧斯卡小金人，又如何？

伊莎貝爾.於佩爾

Isabelle Huppert

看妮可·基德曼單膝跪地親吻於佩爾的經典照片，不禁覺得全世界影迷想要為於佩爾獻上的吻手禮，大概比一尊小金人的分量要重得多。

妮可·基德曼對於佩爾獻上吻手禮

無需為一座小金人而替於佩爾惋惜，她早已不需要奧斯卡去肯定。

而即便是於佩爾自己，錘鍊至今日之氣候，又何嘗需要？

01

男人氣十足的下巴又寬又方，還總是向上揚起45度角；鮮少露出笑容，嘴角習慣性向下，一副不可一世的冷酷模樣；

滿臉淺褐色雀斑，若不施粉黛，甚至略顯病態——從形象上來說，於佩爾簡直站在《愛樂之城》中「懷抱夢想所以發光」的Emma Stone的反面。

艾瑪·斯通與伊莎貝爾·於佩爾

她也不似另一位法國女神——能喚起男性「永恆之愛」的蘇菲·瑪索。

伊莎貝爾·於佩爾與蘇菲·瑪索

不過只要略微翻閱一下她的履歷，大部分人都會對這個貨真價實的得獎專業戶另眼相看：

兩屆戛納影后，一個金球獎，一個威尼斯最佳女演員銀獅獎，以及多到兩隻手數不過來的法國「奧斯卡」——凱撒電影節影后提名和兩次獲獎。

因此，她被很多人稱為法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女演員之一。僅憑《ELLE》一部影片，就讓她捧回一座金球獎和一座凱撒獎，全球範圍內拿的大小獎項數不勝數。

伊莎貝爾·於佩爾獲得金球獎

伊莎貝拉·於佩爾在《ELLE》中扮演了一位外表看似典型、背景卻耐人尋味的巴黎職業女性。

由於父親是臭名昭著的連環殺人狂、多年來一直被社會輿論揪住不放，成年後的女主不想和警察發生任何瓜葛，以至於家中闖進變態強姦犯、公司里流傳著性騷擾視頻，也固執地選擇武裝自己、自行調查。

電影沒有刻意突出懸疑色彩，連我這樣電影理解力為負的人在影片進行到3分之1處時也把強姦犯的真實身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風韻猶存的中年獨身女人勾引男鄰居不成，卻發現道貌岸然的他正是多次對她進行性騷擾、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闖入家中侵犯了她的歹徒。

而在這一系列的刺激之下，女人也成了性心理變態者，企圖和男人「重溫」暴力脅迫下的性愛…

片中暴虐而激烈的情愛，對演員全身的每一塊肌肉都提出了演技的要求。於佩爾打破了文藝片平緩抒情、四平八穩的刻板印象，表現出超越其年齡的張力。

年過六旬的於佩爾扮演前妻，扮演情婦，扮演被性侵者，扮演勾引男鄰居的魅力女性，甚至和女合伙人同床共衾、大玩百合戲碼——每一種情愛都是不同的調調，似乎只要嗅覺足夠敏銳、就能聞出於佩爾身上截然不同的荷爾蒙味道。

不過，無論是在餐桌上向朋友及前夫「報告」自己被侵犯，還是在店中選購防狼噴霧，甚至是在經歷了廢柴兒子喜當爹、「不安於室」的老媽中風去世、劊子手父親老死獄中這一連串打擊後，於佩爾的表情始終是淡淡的，內心或有跌宕，表面波瀾不驚。

02

這類性格乖戾、帶有一點厭世情緒的角色，正是於佩爾最擅長演繹的，我甚至能看見號稱把演戲當做「瘋狂宣洩」的於佩爾掂著手上的劇本，嘴角浮現出微笑。

她那略帶殺氣的銳利眼神總是直勾勾地盯著鏡頭，薄薄的唇抿成一條線——薄唇在傳統小說里代表著陰險惡毒與壞運氣，萬幸於佩爾沒有淪為雪姨式臉譜化的毒婦，每個角色都極盡糾結、複雜之能事，可悲可嘆，令人扼腕。

比如讓於佩爾首次在戛納電影節封后的《Violette Nozière》，就堪稱一部壞女人傳記。

《Violette Nozière》

年輕的Violette在外是個風騷放蕩的妖艷賤貨，每次走進家門之前就躲進樓道口的小儲藏室換上白色及膝襪、擦去口紅，以便在父母面前扮演乖乖女的角色。

母親如清教徒般嚴厲、頑固，父親溫和軟弱，卻在Violette才12、3歲時就猥褻了她，成了她的性啟蒙者。

這個家庭表面上寒磣平淡得近乎乏味，實則一個凍壞的蘋果，早已爛入骨髓。

泥污中開出的惡之花，拿著老男人給的錢和從父母那兒偷來的積蓄「包養」小白臉，又處心積慮地哄騙父母，讓其服下毒藥，使父親當場斃命。

卸下玩世不恭的偽裝，少女殺人犯彷彿從理智的邊緣跌落，迎來一場歇斯底里的爆發。

即便在這樣的時刻，於佩爾的眼神仍是空洞的；更確切地說，是將仇恨、妖媚和瘋狂一股腦丟進一口名為「空洞」的鍋里，煮出一股莫可名狀的寒氣。

再回想片中女孩勾引有錢男人時故作嬌憨的小動作——騷一騷鼻翼，歪著頭講些傻話——更令人悚然心驚。

一個演員年僅25歲便展現出這樣全面和老辣的表演功力，難怪她此後的演藝事業能如此順風順水，作品保質保量。

03

法國電影界早年以「新浪潮」運動影響了萬千後輩，近些年卻游離在「主流市場」的邊緣。

相較於美國電影簡單粗暴的大悲大喜或英雄主義，法國電影身負幾千年歷史和文化的重荷踽踽前行，不遺餘力地把生活的瘡疤揭開給你看。

於佩爾這樣善於刻畫複雜人物形象的演員正是法國導演們求而不得的至寶。

伊莎貝爾·於佩爾主演的電影《鋼琴教師》

與她合作過四部電影的奧地利導演邁克爾·哈內克曾說，於佩爾是歐洲乃至全世界最好的女演員，能將角色的敏感多情和殘酷冷血表現得淋漓盡致。

由哈內克導演、於佩爾主演的爭議性名作《鋼琴教師》在2001年戛納電影節上獲得評委會大獎並包攬最佳男、女演員獎，而為了等於佩爾來出演女主角，哈內克硬是將該片劇本雪藏了10年。

這部讓於佩爾二度榮獲戛納電影節最佳女演員獎的電影，塑造了一個人到中年仍被母親約束管教、不得不許身音樂的「老處女」，在男學生的連番挑逗下凡心大動，一場虐戀最終以女教師在音樂廳將一把餐刀插進自己心臟作為結束。

於佩爾在音樂廳自盡

愛情戲要演得自然流暢並不簡單，尤其在《鋼琴教師》中，女教師心頭的乾柴被妖孽小鮮肉點燃，從被動一方陡然變成低三下四的求歡者。

於佩爾似乎是座帶有遙控程序的休眠火山，只在恰當的時候噴薄而出。

女教師在房間里請求小男友滿足她變態的性需求，男人沉默以對，女人從試探變追問，從追問到央告，最後敞開衣櫃對男人說：「以後你來為我挑選衣服，好不好？你還沒告訴我你喜歡什麼顏色呢，嗯？」

我忍不住在心裡戲謔，這的確是一個巴黎女人能做出的最大妥協；而與此同時，於佩爾完成了從高高在上的女王到搖尾乞憐的喪家犬的「墮落」。

帶有變態情結的性癖好，被無數導演拿來推敲玩味，成為展現人性本質、揭露內心慾念的重要道具。帶有摩氏綜合征色彩的女人身上，折射出現代人普遍經歷的壓抑和對情感宣洩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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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一個半老徐娘撒嬌是彆扭的，尷尬的，同時也是傷感的，似乎在回望曾經某個同樣卑微的自己。

情感的細流汩汩流淌，最終百川到海，匯成鮮血從於佩爾胸前的刀口湧出，在牙白色的高領襯衫上洇出一朵觸目驚心的紅玫瑰。

04

和電影中的離奇詭譎相比，於佩爾的人生可謂四平八穩。

生長於一個典型的巴黎中產階級家庭，和丈夫羅納爾·夏馬育有三個子女，與緋聞和八卦絕緣。

都說苦難是藝術家的節日，演技卻純粹是種天賦。

她對角色的高妙演繹並非是對過去苦難生活的重現，而是在具象化所謂中產階級靈魂深處的彷徨與掙扎。

她的兩個姐姐、丈夫和兩個孩子都在電影圈拼搏，小兒子目前在美國學電影，稱得上全民皆兵。

伊莎貝爾·於佩爾與丈夫羅納德·查馬

不同於好萊塢某些除了製造新聞和drama外一無所長的「明星家族」，于氏低調內斂，甚至連家庭生活的面貌都只能在於佩爾的採訪記錄中窺見一鱗半爪。

於佩爾一家

兒女當了演員，還遠不及媽媽的咖位和水準，不過在他們身上既看不到成名成家的壓力，也找不到家人提攜鼓勵的動力，一切順其自然。

伊莎貝爾·於佩爾的女兒洛麗塔·查馬

伊莎貝爾·於佩爾與兒子洛倫佐·查馬

順其自然，這是現年63歲的於佩爾身上最鮮明的特色。

在三四十歲的男女明星們忙不迭地往臉上注射玻尿酸時，於佩爾隨意披散著大波浪齊肩發，俯在兩頰、眼角的皺紋溫馴、熨帖，讓她的氣質比早年那個斜叼著香煙的叛逆姑娘更加優雅。標誌性的冷漠表情更像一種飽經滄桑後的雲淡風輕。

在近期接受美國媒體採訪時，記者問於佩爾願不願意在《變形金剛》里演汽車人，於佩爾毫不猶豫地說「Why not？」——不是情商太高，我寧願理解為是她身上的童真和隨性大發作。

於佩爾曾說，演員永遠不老。因為當觀眾在熒幕上一遍遍回望記憶中那些經典的電影畫面，演員——作為一個凝固的符號——便如同獲得了新生。

於佩爾就是這麼一個連青春的光彩都不加「珍視」的人。她的激情與張力，注入每個角色的靈魂里，定格在銀幕奼紫嫣紅的屏幕上，留給自己的，則是璞玉渾金般的簡單純粹，恬淡平和。

就跟她在ELLE里愛穿的酒紅與寶藍，Violette指端燃著的煙捲，以及女教師念念不忘的、被老媽扔掉的灰色大衣一樣，這份純法國式的天真爛漫讓觀眾產生了無限嚮往。

一部女主角和導演的年齡之和超過140的「中老年電影」，恰如一枚甘美異常又略帶刺激的生蚝，令吃慣了牛排和漢堡包的美國人回味無窮。

我們都是於佩爾的驕傲影迷。

喜歡於佩爾，大約是影迷中間，說起來最不跌份的一種。

看著舞台上手捧小金人、光彩照人的Emma Stone，愛於佩爾的我們心底也許會泛起遺憾和惋惜。

可偶像之所以成為偶像，成為偶像的偶像，在於她的超越——超越青春和時光，超越慾望與局限。

所以，

無需扼腕，

無需嘆息。

她拿或不拿獎，

於影迷無損，

於她自己更無損。

潘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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