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鄉村，消逝的技藝

電視劇《血色湘西》劇照：打油

消逝的技藝

文 | 成波

時代發展得真快，昨天還是謀生的手段，今天就銷聲匿跡了。例如打鐵、補鍋、剃頭、釘秤、磨剪子、彈棉花等技藝，已淡出了人們的視線，離我們當下的生活漸行漸遠。

打鐵

「爐火照天地，紅星亂紫煙。赧郎明月夜，歌曲動寒川。」李白的這首月下打鐵詩，讀之令人神往。

早先，我們村有個鐵匠，姓龐，是個精壯的五短漢子。他在他家瓦房東面搭了一個棚子，內設鐵砧、風箱、火爐，再置幾把鉗子鐵鎚，就是打鐵的全部家當。雨雪天氣，農民拿著廢鐵舊鋼到龐鐵匠那去打。

火點起，風箱拉起，爐上呼呼躥起一尺多高的火苗子。估摸火候到了，龐鐵匠夾出紅得透亮的鐵塊，擱在鐵砧上，他左手使鉗，右手拿起鎚子打。幫手（一般是來打鐵的人）掄起大鐵鎚，隨著鐵匠地指引一路猛砸下去，大鎚小錘起起落落，火花刷刷地迸射開來，落地即變作黑色鐵屑。打鐵需趁熱，鐵塊轉作烏紅後，要回爐重燒。

這時，龐鐵匠坐在凳子上喝水小憩，幫手拉風箱。右手抓著風箱「T」形把手，右腿後撤一步，身體後仰，竿子被徐徐抽出，到盡頭右腿前邁，身子前傾，竿子又被緩緩送進風箱肚子里。俯仰進退，舒緩自如，極富藝術性。風箱前後各有一個進風囗，拉時前面的風囗啪嗒一聲關閉後面的打開，推時後面的風囗關閉前面的打開，推拉之間風就被源源不斷地灌進爐子里。

一件器具造成，咕咚一聲丟進水桶里，水瞬間沸了,騰起一股白煙。

打油

我們村是個小村，只有十幾戶人家，一溜兒散落在一座大山腳下。村子西頭是生產隊的倉庫，緊挨倉庫的是一座油房。立春過後，生產隊開榨打油。打油那活兒耐看，我把童年的許多光陰都消磨在油房裡了。

我們那兒桐子樹很多，山澗溝畔到處都是。桐子樹晚春開花，但它開時需天公冷那麼三五天，它一個激楞醒了，才漫山遍野地開放起來。桐子花白色，喇叭形，由五瓣聚合而成，基部有紅色條紋，很好看的。花落了座果，果子深秋成熟。果子里有幾顆硬籽，籽里有仁，仁可榨油。

打油先要去殼。把桐籽鋪在油房前的院壩上，農民拿著連枷站成一排，吱悠一聲連枷躥起，忽地落下，叭地一聲殼裂開，雪白的仁兒一下跳了出來。一通連枷響過，院壩上像落了一層雪。

接下來是研磨。生產隊有爿水磨，把桐仁從磨眼裡喂下去，出來時變成了金黃色的粉末。

第三道工序是熏蒸。油房一角有盤大灶，鍋邊沿用石頭黃泥砌了一個圓筒，高約五尺。往鍋里添滿水，再在鍋上鋪層木板，把桐末堆在木板上，最後在上面覆一層稻草。灶膛里火生起，縷縷白煙從稻草間鑽出，淡淡的香味飄溢出來。

蒸至七八分熟，就該做箍了。在地上一撂放兩個鐵圈（比小孩子玩的鐵環略大些），再拿一紮一端扎著的稻草，杵在在鐵圈中央，鬆開，四散攤勻，撮兩杴熱騰騰的桐末倒在稻草上，收成餅狀，套上鐵圈，踩實，碼在牆邊。

最後是打油。打油用的是榨：伐一棵四五人合抱的大樹，截留二丈余，一剖為二，中間刨成凹槽，一上一下固定在架子上，上下之間留一道一尺多寬的空隙。榨一端高一端低，箍一個擠一個豎放在榨里，從低的一端放起，高的一端余留一截加楔子。一副榨大大小小有幾十根楔子,楔子頭粗尾細,頭上套著一個鐵圈。打油的器具是一根碗囗粗的木頭，粗的一端戴著一個鐵帽，帽後左右各拴一根一米多長的大繩。距鐵帽約二米處，挖一個矩陣的方洞，一個雞大腿樣的木棒自下往上穿過方洞，下邊用鐵閂閂住，上面被從橫樑上垂一根大繩綁住，像一桿大秤。打油需五人，前邊兩人拉繩，中間兩人推送，尾部一人掌舵，「杭育」號子聲起，鐵帽高高挺起，又迅疾落下，咚的一頭向楔子撞去。咚咚響過一陣後，油從草縫間浸出，汩淚流進榨槽下面的大木盆里。

打鐵鋪（陳清鋒攝影）

燒瓦

現在修房子，用的是鋼筋水泥，很少用瓦。城市裡見不著片瓦，農村建房還有用瓦的，但用的多是紅色陶瓷瓦。土法燒瓦幾乎絕跡了。

我小時那陣子，修房多是用土築牆，用瓦蓋頂；瓦不可或缺。燒瓦很麻煩，也很費工，其投入的精力與所花的費用，擱到現在，差不多能修三間房子。

燒瓦分四道工序：踩泥，做坯，挖窯，燒瓦。

踩泥要取土，土選黃土，粘性強，石頭少，適於做瓦。取來的土，鋪在場院上，約一尺來厚，灌上水，滲透兩三天，就可以踩了。踩時每一處要踩到，要踩到底，還要把泥踩化。人體輕，踩不到底，大多用牛，牽著大牯牛，在泥上反反覆復繞圈子。牛踩過，再要鍘刀一挨兒砍一次，再踩再砍，揪塊泥一扯一條線，就算踩好了。把泥收攏，起成大堆，敷上稻草，踩泥告成。

接下來瓦匠做坯。用泥弓把泥切下來，做一道泥牆。再用拉泥耙拉一片泥，捧起，圍裹在車盤的瓦桶上。瓦匠拿起瓦子，在盆子里蘸上水，一邊轉動車盤，一邊上下糊抹，四周抹光，拿簽子靠著瓦桶旋轉一圈，把上面多餘的泥切去，一個泥桶就算做好了。泥桶圓筒狀，上小下大，內有四條凹槽。擱地上晾乾後，夾肘上輕輕一拍，桶子沿內槽裂開，一個桶子出四匹坯子。

選一處高坎，挖一個大坑，臨坎一面開個小門，裡面用胡墼交錯著砌幾道拱，上面找平，瓦窯即成。把泥坯裝進去，一層層碼好，再生火燒。燒好後，封住窯門，上面砌一個泥塘子，灌上水，俟瓦慢慢冷卻後，即可開窯取瓦。

成波，發表有散文作品等，現居陝西寧強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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