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日記：古晉行（四）：「以館窺貓」——透過博物館群落一瞥貓城多元文化

本文作者「楊從周」，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民族文化多元的馬來西亞在國家結構上實行聯邦制）

「貓城」古晉的城市散步，我是分成兩個區塊進行：一東一西。巨貓雕塑等分布在城東，博物館等主要分布在城西。城市雖不大，然而我卻不感到乏味，相反總感覺仍有許多地方要去探索，這其中就包括豐富的博物館群。 　　我先前嘗流連於東京上野公園的文化館群落，止不住一年去了兩回。然而沒有料想，古晉——馬來西亞的一個州府，一個發展中國家的普通城市，也有如此龐大的博物館群落，以至於我們最後沒有時間去訪旅行指南中的許多必到之地，比如那著名的貓博物館。其實也並不特別遺憾，因為我總覺得，旅行還是隨意一些的好，太多to do list，雖然很條理，但對於有強迫症的行者，總是難免會造成壓力。 　　從亞答街酒館老闆的口中，初來乍到的我們對於古晉的多元文化有了模糊而籠統的印象。接下來的幾天，通過參觀古晉豐富的文化館群落，以及匆匆一瞥於伊斯蘭世俗化國家的日常，漸漸有了更直接具體的見聞感受。隨興的看下來，有了一種隱約的聯想：如今的古晉安逸祥和，但幾個世紀來，這裡的歷史也不離血雨腥風。

（華族歷史文物館）

（華族歷史文物館藏品：有嘴的壺、尿壺）

（沙撈越州主要的三次華人移民潮示意圖）

一、華族歷史文物館 　　古晉的文化館群落主要集中在城西，但別處也有不少，如坐落城中的華族歷史文物館，沿著河畔散步總能看見。城西的博物館群數量眾多，除伊斯蘭藝術博物館以外，我們都沒有刻意去尋訪，隨意的走走逛逛，也頗可算是有所聞而來，有所聞而去。 　　我們從位於城東的酒店出發，沿著沙撈越河畔漫步，不過八九分鐘便來到華族歷史文物館。該館展示了沙撈越州華族的歷史，包括早期的貿易路線、華族人口從中國各區（主要是閩南、潮汕等地）南來的情況、華族在沙撈越的人口分布概況、早期的拓荒先賢、傳統貿易活動、貿易組織和社群公會的形成、政治史以及華族在現代化多元種族的沙撈越所扮演的角色。從華族歷史文物館的展覽亦可以得知，20世紀初，在白人拉者（東南亞等地對於領袖的稱呼）的管轄下，華人社群仍可以自行管理本身的事務，可大略的名之「華人自治」。 　　館裡最古老的展品是明朝瓷器，做工一般，有些甚至粗糙。若在中國本土，實在不值一展。然而，這裡是古晉，這些展品是華人離鄉別井、漂洋過海帶來的器具，起初都不是作為工藝擺設而存在的，它們的使命更多的是生活日用，是一段篳路藍縷的歷史。同行人說：這裡面展出的資料，物件不見得多珍貴，但當地華人細心收集，用心整理，生怕失落來時的印記，其對本根之珍惜，「我們」多有不及，「我們」是生恐棄之不盡。我亦深有同感，也許異鄉人更有保存自身文化的意識吧。 　　在華族歷史文物館對拓荒先賢的介紹里，也可以窺見華人先賢各為其主的鬥爭。如：一位名為劉直的廣府人，1830年來到沙撈越，後來成為拉者的廚師（果然「食在廣州」）、管家，一路發跡成為商人、地主。這位拓荒時代古晉華人社會的名人，成為了拉者的密友，在1857年與拉者並肩作戰，共同鎮壓反對拉者的叛亂。而這場叛亂的主要領袖，是另一位傑出華人劉善邦——他被認為是開發石隆門（石隆門如今是古晉一個華人為主的社區，最早的移民是從印尼來沙撈越開採金礦的華人）客家人墾殖場的先驅。 　　可見早期華人在海外，並非鐵板一塊，如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始終是各有利益的。又如，1770S—1880S之間存在於婆羅洲上的由海外華人所創立的第一個共和國，也是亞洲歷史上的第一個共和國——「蘭芳共和國」的消亡，即與不同派別不同地域華人之間的爭鬥有很大幹系。

（很美的古晉清真寺）

（伊斯蘭藝術博物館一隅）

二、伊斯蘭世俗化國家的日常與伊斯蘭藝術博物館 　　華族在南洋的盛世，俱往矣，且去看看伊斯蘭藝術博物館。伊斯蘭文化藝術是我頗感興趣的，一方面是年輕時讀奧爾罕?帕慕克作品的影響，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平時接觸較少。 　　馬來西亞是伊斯蘭世俗化國家，有約一半的人信仰伊斯蘭教。古晉人口主要是馬來人、華人、印度裔、海達雅人等，具體人口數據沒有找到，但從幾天的觀察來看，古晉應是華人為主的城市。我猜測古晉大約是這樣的城市：有獵人頭風俗的海達雅人是土著、國教是馬來人的伊斯蘭教、人口最多的是華南（閩、粵、桂、瓊）籍華人及其後裔、印度人大體是殖民時期抵達，此外還有一眾的婆羅洲少數族裔。因我沒有參觀相關的少數族裔文化村，所以對此了解不多。然而就日常所見，古晉因各族群信仰文化相異，穿著也迥然不同，這一點從走在街上的女孩服飾可以較為明顯的看出，她們有的穿著熱褲拖鞋，有的蒙著頭巾，有的卡芭雅裝，有的沙麗……各式各樣，多元交融。 　　我們到當地的一家大商場購物，看到伊斯蘭女孩在銷中國農曆雞年的春聯；在一家鞋店裡，看到兩個馬來女孩，一個在整理髮型，一個在對鏡化妝……都是很生活化的一面，沒有一般旅遊城市的職業微笑，顯得較為散漫，這是伊斯蘭世俗化國家的日常一面吧。 　　在7-11便利店，遇見一位年輕的伊斯蘭女孩蒙著頭巾（只是頭巾，不是面紗），穿著弔帶，可能是與熱愛雨林氣候適應吧。而她背上紋了一隻巨大的黑色蝴蝶，畫滿了整個裸露出來的背部，蝴蝶振翅欲飛，極為熱情奔放。我猜想，此地的宗教氣氛也許較為自由。 　　這些都是富於生活氣息的見聞，在伊斯蘭藝術博物館裡參觀自然沉悶很多，而且光線不足，遊客稀少——準確的說，除了我們以外，沒看到別的遊客。當然，展品本身是頗有可觀之處的。 　　在藝術博物館裡看到不少展品都內嵌經文，如一幅馬的畫，整匹馬都是用經文連綴而成的，靠近一看，讓人擔心畫師太費眼睛了。想到《我的名字叫紅》里提到的波斯細密畫，雖不一樣，但都精工細作。又如不少瓷器製品，花紋多由經文構成，各處不同，圖案美觀而深有寓意。此外，在博物館裡，通過巨大的模型展示，了解到伊斯蘭建築在內部採用雙層拱型頂的設計，達到隔熱保暖的實用功能，以及高聳導引信仰的宗教意義。 　　從伊斯蘭藝術博物館出來，門口的守衛爺爺用英語問我們：你們是中國來的嗎？說普通話還是粵語？我們說都可以啊。他高興的說：你們是先到香港搭香港航空直達的吧，如果是北京、上海等地過來就要先到吉隆坡再轉機來古晉。我驚嘆：您太了解情況了。他說：我喜歡看香港電影，比較關注香港方面的資訊。我問他：您喜歡哪些香港演員。他說：很多啊，比如成龍。他又關心的問我們：你們去沙巴嗎？那裡翻船了，要注意安全。最後我們以歡迎他來中國旅行作為告別，他則表示一定會去香港看看。 　　伊斯蘭藝術博物館內沒有開大燈，昏昏沉沉的，中庭的綠化也很潦草，似乎運營經費不足。古晉的他的一些文化館也都有這個問題，大約要自籌經費的吧，或者政府的支持力度不夠，畢竟這麼多種文化，政府要平衡好各方利益並不容易。

（東南亞藏品最豐富的沙撈越博物館）

（沙撈越和新加坡簽署的馬來西亞聯邦建國文書）

（巨大的社會經濟成就，離不開多族群的共融共生）

（獵人頭族的「戰果」展示：人頭骨）

三、展出真人頭骨的沙撈越博物館 　　如果要在我到過的古晉各文化館裡挑選一個照明效果最好的，毋庸置疑要數沙撈越博物館了。建於1891年的沙撈越博物館，是東南亞歷史文物收藏最多的博物館，也是亞洲最好的博物館之一。 　　沙撈越博物館對於沙撈越州多個少數民族的文化都有所介紹，在介紹海達雅族獵人頭風俗時，真的懸掛了幾個人頭在展櫃里，讓人驚駭。通過視頻動畫演示幾個主要少數民族的宇宙觀，也是該館令我印象深刻的地方之一。現代博物館，一定要採用聲光電等多種手段進行全方位展覽，只有這樣才能更好發揮博物館為公眾提供知識的功能。吾國的一些博物館，由於諸多因素，沒有與時俱進的升級改造，根本無法吸引遊客，成了高級文化擺設。 　　沙撈越博物館對於當地的被殖民史和獨立史都有介紹。對於獨立後的經濟社會發展，更是以直觀的圖表展示出來。巨大的成就展示旁，是當地多個族群的人像照片陳列在一起，讓訪客自然生出一種多元文化融合與國家發展成就之間的因果聯想，雖然事實上可能並不完全如此。

（自然歷史博物館）

（紡織博物館）

四、紡織博物館：手工技藝的詩意與失落 　　在古晉閑逛時，我們還參觀了自然歷史博物館、紡織博物館等不少博物館。我對於動植物知識很欠缺（應該說，現在的我對於所有的知識都很欠缺），大學生物課在及格線上低空飄過，所以在自然歷史博物館看不出什麼來，同行人則每到自然博物館都興趣盎然，流連忘返。 　　當然，我也在紡織博物館找到了我的樂趣，這倒不是因為我懂得如何紡織，而是在詳細參觀了沙撈越的紡織歷史和紡織成品後，想起前不久讀過的一本小書——斯特勞斯的《看?聽?讀》。這本書的前半部對於狄德羅等百科全書派有很多批判，後半部則有關於編織的論述。紡織和編織對於文明的起步和發展都是極端重要的，早期紡織多用於人穿著的服飾，編織多用於生產生活的器具。斯特勞斯以南美一些部落為例，講述了土著把流逝的時光和易隕的生命編織入竹製品，在這一過程中，編織不僅製造了實用的工具，而且成為了生命的藝術，成為人在變動不居的世界獲得安穩狀態的技藝。紡織也是這樣吧，在其最初，實用性與神秘性混合，文明之中又充滿了隱喻。至於《春秋左傳正義?定公十年》中說的「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則更進一步，把服飾提到國家文化層面了，認為「華夏」之稱謂與民族服飾華美相關。 　　如今，我們因為工業大生產，開始將屬於手工技藝的紡織、編織等「慢生活」置於展櫃之中。回想不久之前，我們的父輩、祖父輩，是每日不離這些手工技藝的吧。生產越來越發展，我們的生活越來越便利，也隨之失去了更多的詩意。於是一些人們開始選擇在假期離開城市，到傳統的村落去尋找文學書本里的漢唐文章、宋元畫卷。 　　或問：讓你回到古代自耕自足你是否願意？然而，具體的時代條件、個人的實際境遇都無法假設，人類整體的命運已然選擇或被選擇了現今的發展道路，無法回去了。我們都無法回去的，只能一直向前走，被洪流裹挾著向前去。回頭看看，那邊好或者不好，都只是一種回望了。 　　我又想到，我們在眾多的大馬城市中，選擇了古晉作為此次出行的目的地，也是因為它的不熱門吧。被冷落的事物，總是更容易引起人們的思考。在洶湧亢進的時代，事物被冷落多少是有原因的，事物的被熱捧則或盲從的多。伴著這種閑逛里的胡思，貓城又迎來了下午，我們步出了四點半清場的博物館。

（紡織博物館對面的科林斯建築：1931年建成的郵政總署）

（古晉的聖托馬斯大教堂）

(全文完)

本文作者「楊從周」，現居珠海，目前已發表了49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楊從周」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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