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歲進書法領域 創作無所謂遲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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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鵬丨
四十歲進書法領域
創作無所謂遲早
視頻來自鳳凰網視頻
始於四十
文丨沈鵬
13歲那年,接觸到一本題為《人生始於四十》的書,知道「人生始於四十」是一句西方諺語,幾乎只翻了第一頁,便再沒有讀下去。心想我離40歲還很遠,人生從40開始,不太遲嗎?按當時的認識,這書對我缺少「現實意義」。
我做事喜歡從眼下開始,雖然想過要立志,但是更相信「沒有現在,就無所謂將來」。深層的原因,可以追溯到身體素質。我自幼體質太弱,6歲以前父母到外地教書,被寄托在外婆家,大約4歲得了嚴重的麻疹、百曰咳,卻不斷給我灌溫性的中藥,好比一顆剛露出地面的小草,生育不良,反而潑上熱水,全身所受折磨苦楚,非一般人所能想像。我也曾竭力反抗「硬灌」,然而一個幼兒能抵擋「大人」嗎?入成年,當聽人談到「金色的童年」充滿歡樂,充滿陽光,我卻暗自神傷。我的童年深深地蒙上了一層灰色,眼、耳、鼻、舌、身無處沒有病痛,一直影響到長久的後來,幾次走近死神邊緣。我居然還時常瞞著這些,照常辦事,不讓人知。我回憶生活中某件事發生在何年何月,時常與生病的時間聯繫起來。我從童年起,心裡就埋下一種潛意識,覺得我在任何時刻都可能倒下。這當然活得太累,但也激發出緊迫感。我不見得有太多的浪漫理想,但對於認定要做的事,會趕快抓緊。
二零一六年十月二十五日,沈鵬先生在《沈鵬草書張九齡感遇詩四首》新書發布會上做長篇精彩演講。
按本性,我不乏少兒的活潑,也參加過踢足球,打乒乓球。但稍一投入,就很快遭到幼兒時代藥物的報復,自覺像個「小老漢」,然而也並不自棄。我讀小說、散文、詩歌,學書法、繪畫、樂器,擴大生活面,充實想像的空間。我有許多白日夢,躺在床上看舊牆上的斑駁傷痕,雨漬滲透,產生許多幻覺,自以為樂。讀到高中,組織進步文藝社團,大量課餘時間用來編刊物,寫散文。父親從上海帶來的《觀察》、《文萃》一類刊物對我很有影響。
沈鵬童年照(視頻截圖)
我之所以愛好詩歌,是因為它在精鍊的語言中講究節奏,長於抒情,適合我的個性;青少年時「五·四」時期的新詩,《唐詩三百首》,常備在身邊。我有過創作的衝動,實在說,思想感情很受束縛。我對於「不要獨立思考」的教訓很是反感,然而不敢公開反對,並且遵從著,直到「自覺」的地步。「修養」之類的教育,使我不大敢突破藩籬,不善於讓潛意識活動上升到表層,發揮自己的語言。再是生活圈子狹窄,「文革」前十七年只有兩次因公離開北京,離不開的理由是「工作需要」,日復一日地從家門走向辦公室,又從辦公室走回家門,案頭一大堆事務。人問做什麼,我回答「編務行政」,有人以為謙虛,卻是實情。我十分羨慕身邊的畫家能夠外出寫生,每次帶回速寫、素描,大批創作成果。創造多麼可貴!
初中同學繪沈鵬像(視頻截圖)
我40歲那年,「文革」發生了大事。在此以前,我真誠地投入政治運動,以為國家、民族利益之所系。這回,要冷靜下來多想一想了,逐漸察覺過去學的整套理論,有些是帶根本性的缺陷;我發表的美術評論文章在不同程度上失去藝術的本真。反思,有痛苦,有亢奮,模糊中有清晰。終於想,評論文章還要寫,但不能再那樣下去了。慢慢地,對詩詞的真愛也越出了底線,憑著少年時代學得的一點最基本的格律知識,寫自己所想。
20世紀60年代,擺在面前有兩本詩詞格律著作。一本很薄,只講最基本的要領;一本很厚,有許多例證,講技法十分精細。我決定選薄本,不想被過多的例證「干擾」。我喜歡單獨觀察生活,沉浸在想像中,寫自己的所見所感,少受古人的語言束縛,儘管自己的語言不那麼豐富,但畢竟是自己的。
沈鵬先生以超乎一般的毅力取得了今天的成就(視頻截圖)
我居住的胡同,在老北京本是知名且夠「檔次」的,隨著周圍經濟膨脹,越發顯得窄小、雜亂;我家先是住四合院一隅,後改建樓房;附近開設了一排排小吃店、雜貨店,周圍豎立一幢幢更高的樓房,直到蓋起「超五星」飯店,全家就沉人了「井底」。胡同里還有接待上訪的部門。每天清晨起,上訪者背著乾糧、行李,拖兒帶小,步履蹣跚地走過來,抗爭聲、謾罵聲,絡繹不絕;有的被當作「精神病」帶走……本來清靜的小胡同里,逐漸又在兩邊排滿私家汽車,只留下中間一條窄道,汽車艱難地從中穿過,喇叭聲不絕,行人如臨大敵,如履薄冰。
處在這樣的環境里,加上我易失眠,自然不好受。但是回想起來,對詩詞創作決非沒有益處。20世紀70年代的《一剪梅》寫道:
一統樓居即大千。除卻床沿,便是箋田。歲寒忽忽已窮年。俯仰其間,苦樂其間。心遠如何地未偏,不見鞦韆,但見熏煙,門鈴無計可催眠。過了冬天,又有春天。
解放前參加學生運動,同學們常背誦雪萊的名句:「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私下互相暗示、鼓勵。這《一剪梅》的「過了冬天,又有春天」,就是那年代留下的記憶,不過含義不同罷了。還有「門鈴無計可催眠」,是有感登門者絡繹不絕而發的牢騷,落筆後覺著好笑,是門鈴使我無法人眠還是起了催眠作用?門鈴又怎麼「無計」?沒想到,讀過《一剪梅》的人卻對這句感興趣。也許語言由「模糊」產生的歧義,有時會有味兒。唐人「江楓漁火對愁眠」這一名句,有朦朧的意味,很難從邏輯的意義上作出清晰的闡釋,也許解釋不清更好。
沈鵬隸書丨為崔世廣題寫書名
如果不是住在比較簡陋的居民樓,又如果不是在周圍嘈雜的環境里,我可能寫不出「汽車深巷馳金笛,寵物高樓搭電梯」,「日事煙雲濃墨畫,新樓霄漢黯青天」;「昨宵深夜角金鳴,晨起猶余夢裡驚。大道雖然直如發,萬車擋住一車行」這類詩句。我確信生活是藝術源泉的真理。每當出行,不愁沒有詩興,重要的是從生活中發現。但平素居家不出,生活中也會有感可寫。執著於生活的人,會體會生活的源泉無所不在。「外出」與「居家」的區別,其實也是相對的。偶然閃現一句、一詞,珍惜愛護,加以擴展,可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效果。記得四十多年前看電影《聶耳》,其中表現聶耳創作《義勇軍進行曲》,起初似乎在不經意中以散在的樂音組合出現,逐漸結合著故事情節匯合,擴展,形成旋律,組成雄壯的進行曲。這一點,非常符合藝術創作的規律。
書法創作中的靈感,與詩詞有類似。可是人們談到書法,津津樂道的常是師承某家某派。照一種傳統觀念,學得某家某派才算獲得真諦。可是歷史上的犬家,學古人常常只取一端,融合各家才是真正的創造。融合不是簡單的加減,是水乳交融,其中必有我在。西方美學家認為學習繼承所「刮」去的遠多於「取」得的。只此一端,學詩與學書法也該有共同點吧!我從五歲人小學拿毛筆開始,便愛好書法,但是時常中斷,尤其是不大喜歡臨帖,更確切地說,不是沒有臨,而是臨得不像,如說學古人要「打進去」,那我確實做得不夠。我至今說不透執筆方法,小時候曾有人教,但除了蘇東坡說的「要使虛而寬」之外,別的記不住。回觀早期作品,我能做到寫自己所想,可能出現佳趣,也有時不知所云。我可能有一點長處,對自己真愛的經典,會反覆揣摩,感染氣息,默念其中的某個字,某一筆法,當創作時,不期而然地從筆底流出。長期從事編輯工作,接觸大量古今中外的繪畫,雖然不是「書法」,但根本的審美觀念相通。書法美感藏在潛意識的深處。對各門藝術的領悟多多益善,既然是從事書法,還要善於把各門藝術的領悟轉化到「書內」。所以也並非只要讀書多便「自然」成為書法家。我寫十餘米長卷《古詩十九首》,包含楷、行、草多種字體交叉行進,區分輕重緩急,聚散虛實,覺著有味,如問為什麼如此寫,說不出。再想,也許是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圖》之類長卷在潛意識中起作用,還有交響樂這種形式,與書法的長卷也有共同性。
與詩詞一樣,我的書法也在40歲左右進入創作。先是心中有一個意向,寫出來不斷觀摩,從古人作品中汲取滋養,或臨摹,或細細閱讀,然後逐漸提高。興趣時常變化,所以每個時期的風格也不全相同。倘若一次創作,連續有兩三幅過於雷同,就會覺著乏味,於是停下來,再找點新感覺。長期的實踐體會,書法真是自律性非常嚴格的藝術,每一個字的筆順不得顛倒,結體不得隨意變動,還要創造新意,果真為難。而更重要的是,書法藝術在廣大受眾當中形成了相當固定的審美觀念,包括書法家自身,對已經形戍的一整套對書法的解讀方式極難超越。這相當固定的審美觀念有合理的一面,也有消極作用,阻礙著書法家去積極探索。與此同時,不可否認有些探索缺少真正的意趣,於是出現把「小孩與髒水一齊倒掉」的現象。
沈鵬隸書丨為張智重題寫書名
舊體詩詞同樣自律性十分嚴格:除卻「鐐銬」,不成其為格律詩;僅以屈從「鐐銬」為能事,寫不出好的格律詩。舊體詩詞與書法自律之嚴,原因之一可能同中國人的內向性格有深層的因果關係。然而浪漫主義風格的詩詞、書法卻一直成為傳統藝術的重要流派,不因為自律性嚴而淡化浪漫性格。詩詞與書法結合,又具備了綜合性的欣賞趣味。李白的《上陽台詩》,杜牧的《張好好詩》,陸遊的《山居雜詩》,蘇軾的《黃州寒食詩》,直到八大山人、王鐸、傅山、揚州八怪等等,都留下大量的自書詩。近代于右任、林散之是傑出的書家,也是有真性格的詩人。
詩詞與書法的相同點,從深層來說,應歸結到節奏。我說過,詩詞的節奏甚至比平仄更重要。我也說過,書法在靜止紙面上呈現動感深藏著節律的美。不過當我們書寫詩詞時,兩種節律之美並非同步,各以自身的規律,發揚特性而各自展開。書法是純形式的藝術,書法家書寫文章、詩詞,可能會受到那文章、詩詞的情緒感染,並在書法中有所體現;但是文章、詩詞並非書法的「內容」。書法是「有意味的形式」之一種,書法本體的「內容」全部融於形式,或者說與形式合一。簡捷地說,書法的形式即內容。
我說上面一段話,是指書法的純藝術性質。修養深厚的書法家,不會不懂得如何在創作中發揮文詞的作用,使書法作品成為綜合欣賞的對象,提高書法的可讀性。這一點,又正好是當前書法創作的缺失。書法作品加強可讀性才使得書法作為一門純藝術具有豐厚的文化內涵。
從40歲左右開始進入書法與詩詞創作,我覺得在一生中無所謂遲早,說水到渠成或新的開端都無不可。人活著有什麼條件便做什麼,能做多少便做多少,只要對社會有點益處。我寫過「讀書每責貪床晏,閱世未嫌聞道遲」。前一句,雖然自責,卻不願承認自己偷懶,生理條件如此。後一句,做得不夠,但確信對於「聞道」還比較執著。「朝聞道,夕死可矣!」王朝聞先生曾對我說,因為他總覺不能「聞道」,所以能夠「不死」。這是一句笑話,堪稱意味深長。一個人倘若樹立不懈追求的精神,鍥而不捨,持之以恆,肯定會有益於身心吧!
從不惑之年進入詩書創作,到如今,全社會保持著較好的大環境,值得慶幸。我曾為一位擔負領導工作的業餘畫家寫詩:「若非世與時俱進,『四舊』批評直到今。」設想,20世紀60年代中期開始的「掃四舊」,如無止境地繼續下去,就什麼都談不上了,遑論雕蟲小技?說真的,我們要珍惜今天的環境得來不易,當然不能把一切都看得完美無瑕,比如經濟槓桿的負面效應,又比如藝術本體的缺失,這些都不是輕易能夠解決的。
更要看到,當代詩詞與書法處在文化裂變的形勢之下。書法的語境起了很大變化,日常生活中早已廢除毛筆。詩詞一整套嚴謹的格律,與當代生活相去漸遠。當前書法與詩詞的繁榮,保持在特定的「圈內」,失去了往昔的風範。這樣說,不免「煞風景」,然而是嚴峻的現實。1917年,民主革命的先驅陳獨秀對傳統文化持批判態度,指譚叫天與王石谷為北京城裡的兩大迷信,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現在的情況呢,有幾入迷信譚叫天與王石谷?清初「四王」的山水,且不說在廣大群眾中,即在彩墨畫專業中已被淡化;京劇和許多地方戲,很艱難地維持著。陳獨秀時代發出了反對舊傳統的革命呼聲,到今天面臨著的卻是,在新潮流衝擊下,舊傳統趨向消融。好在經過「否定一切」的「文革」,人們變得聰明一些,懂得從傳統文化中汲取許多有益的成分。如果說陳獨秀的批判精神重在社會價值,那麼我們今天則更重視傳統芝術的本體價值,因為任何創新都離不開繼承。
再過一個世紀,情況會怎樣?時代發展太快,我們不是預言家。以詩詞、書法而言,也許肯定會被時代淡化,類似今天回顧「五·四」運動時期說到譚叫天與王石谷那樣,或有過之。我寫詩詞、書法,說來真叫罪過,但願我的臆測不當……但是,有一點可以斷定,傳統藝術中的精華部分具有永恆的意義。我們今天繼承傳統藝術的命脈,不是簡單的延續,還要不斷注入新的創造。傳統的基因會以變種延續下去,呈現多元狀態。
2009年5月
沈鵬草書
張九齡感遇詩四首長卷
作品全巻
長卷書影
註:文來自《書法本體與多元》(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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