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有沒有「華人與狗不得入內」這回事？

很多人都聽說過近代史上「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故事，相信也有很多人看過一些否認「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網文。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們來擼一擼。

發生「華人與狗不得入內」傳聞的地點，是上海租界的外灘公園，始建於晚清同治七年（1868年）。建成後，公園英文名Public Park，一般譯為公共花園、公家花園、公花園。不過，中國人習慣稱其為外國花園、外擺渡公園、大橋公園、外灘公園。從「公共花園」的名稱看，它應該是一個向公眾開放的公園；而從「外國花園」的名字看，它又似乎是一家只准外國人入內的半封閉花園。

中國正統的近代史敘述，包括歷史教科書，都認為外灘公園曾經發生過「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歧視華人事件，一些當時的文化人後來也在回憶性的文章中言之鑿鑿地說，親眼看到公園門口掛著「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如《上海園林志》引曹聚仁的文章說：「鄉下人進城，第一步就踏錯了草地，那就是黃浦灘公園。頭上包著布的紅頭阿三，揮著打狗棍來趕鄉下佬：『去！去！』他要鄉下佬抬頭看看那草地上的木牌：『狗與華人，不得入內』……」

這樣的記載，通常被納入中小學生的愛國主義教育範疇，比如有一篇發表在《中學歷史教學參考》的文章說：「提起中國人受辱的歷史，人們總不會忘記『華人與狗不得入內』這個歷史事件，這是清朝末期帝國主義分子在上海外灘復興公園門口懸掛的牌子上的一句話，也是西方殖民主義者侮辱中國人民的罪證之一。」

再如，有一篇出自中學生手筆的演講稿是這麼寫的：「曾幾何時，我們的祖國飽經滄桑，歷盡磨難，從鴉片戰爭、第二次鴉片戰爭、中法戰爭、甲午中日戰爭，到八國聯軍侵華戰爭直至日本全面侵華戰爭；從旅順大屠殺到南京大屠殺；從鴉片走私、掠賣華工到火燒圓明園；從『豬仔』、『東亞病夫』到『華人與狗不得入內』！可謂慘不忍睹、聞所未聞！這些無疑在告訴我們：『落後就要挨打！』……」

但是，近年來，又有很多網文替外灘公園翻案，認為「華人與狗不得入內」其實是捏造出來的。比如我在網上看到過一篇文風很輕薄的網文說：

「中國教育界所灌輸的另一個著名謊言叫『華人與狗不得入內』。其實明眼人一看便知這種說辭明顯是典型的中國式小聰明，除了討點口淫的便宜之外再無實際意義，若是一般人吵架倒還說得過去，對務實的外國政府來說是根本不可能做出如此有失體面之事的。事實上過去租界公園本來只有『自行車與犬不得入內』的規定，但中國人一到公園，大聲喧嘩，摧花折木，以至後來只好另建公園供華人遊玩，原先的公園則另加一條規定『華人無西人陪同不得入內』。說到底，完全是個素質問題，西方人本來並不歧視中國人，偏偏多數中國人的行為——至少在公園裡——與狗無異。」（一字不改照錄）

圍繞「華人與狗不得入內」公案展開的不同說法——歷史教科書式的敘述，與網文翻案式的敘述，展現了兩種相互割裂又同出一源的歷史觀：一種是正統的「反帝」史觀；一種是網路上興起的淺薄山寨自由主義史觀。兩個史觀看起來似乎針鋒相對，相互鄙視，但它們卻共同響應了中國近代史主流敘事的一大主題：反帝反封建。

只不過，正統反帝史觀更強調「反帝」，強調近代中國所遭受的屈辱、帝國主義的欺凌，進而得出一個結論：（國力）落後就要挨打。而山寨自由主義史觀則更著意於「反封建」，認為是中國的文化、中國的「封建專制傳統」、中國人的素質出現了問題，怪不得洋人。他們得出的結論是：（文化）落後活該挨打。

我非常煩這樣的歷史敘述，因為它們都遮蔽了歷史。

「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真相是：首先，沒有確鑿的證據顯示外攤公園掛過一塊赤裸裸寫著「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子。

其次，外灘公園確實有過歧視中國人的規定。制訂於1885年的公園遊覽規則是這麼寫的：「一，腳踏車及犬不準入內；二，小孩之坐車應在旁邊小路上推行；三，禁止採花捉鳥巢以及損害花草樹木，凡小孩之父母及佣婦等理應格外小心，以免此等情事；四，不準入奏樂之處；五，除西人之傭僕外，華人一概不準入內；六，小孩無西人同伴則不準入內花園。」只要是立場公道的人都應該會承認，「華人與狗不得入內」也不是捏造出來的謊言，而是將外灘公園的兩條遊園規則糅合在一塊了。換言之，外灘公園對於中國人的歧視是事實存在過的。

第三，當時華人進入外灘公園，也確實發生過「採花、捉鳥巢以及損害花草樹木」之類的不講公道行為。但是，這僅僅是晚清市民初次與近代公園零距離接觸時的不適應表現而已，其他國家在剛剛建成公園的時候，也都會出現類似的現象。如果將這歸結為國民性、文化傳統，顯然就落入山寨自由派的淺碟子思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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