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洋煙草的民族主義商戰

對於身處趕超階段的國貨來說，每一次民族主義的熱情高漲都是營銷的東風，「愛國」是屢試不爽的吸引顧客的商戰武器，對洋品牌的攻擊更是能直接導致市場空間的此消彼長。當然有時候這也會變成一把雙刃劍，尤其當品牌創始人的身份或資金有著可疑的外國因素時。以上這些，在著名的煙草廠商南洋兄弟煙草公司身上都上演過。

1915 年，在香港經營多年的南洋兄弟煙草公司首度涉足內地市場，在廣州設立了華南分公司。立足未穩，便遭到了當時在國內市場上一手遮天的英美煙草公司的封殺。

英美煙草首先購進大批南洋的香煙，放進陰暗潮濕的地溝里使其發霉，然後取出投入市場，以此破壞南洋的信譽，讓人們形成南洋產品質量低劣的印象。一段時間裡，南洋不得不整天面對憤怒的顧客的投訴和賠償請求。

英美煙草的第二板斧是發起污名化運動。一位身份不明的記者給廣州《國民日報》寫了封匿名信，指責南洋依賴日本的原料、機器設備和技術人員。

此外，英美煙草公司還派小販收買南洋的香煙，然後在叫賣時稱其為日本人的香煙。英美煙草還雇了一批地痞流氓到各個煙攤買煙，若煙販推薦南洋產品，便喝斥拒絕，稱其為日本人香煙。不少零售商多次受到此類信息誤導，便放棄銷售南洋香煙。

面對英美煙草公司的咄咄攻勢，南洋兄弟煙草公司一時間一籌莫展。後來，國人為反對日本 21 條發動的抵制外貨行動令南洋走出了困境。南洋兄弟煙草公司通過積極投身抵制外貨行動，打了一場漂亮的反擊戰。

南洋在第一時間參加了廣州的抵制外貨行動，並提出「中國人請吸中國煙」口號來大造輿論。南洋的行為得到香港華商總會、廣州華商總會、廣州總商會和廣州報界工會的支持，這些組織紛紛發表聲明，盛讚南洋是真正的愛國公司，也是徹頭徹尾的華人企業，而極盡詆毀之能事的英美煙草公司才是外來的破壞者。

簡氏兄弟還親自將南洋的香煙贈送給北洋政府的頭面人物黎元洪、徐世昌等，以及各部總長、次長，還贈送給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文明書局、天津陳列所、海關等部門，以擴大南洋香煙的影響。

1915 年 7 月，英國駐廣州領事在寫給上司的信中說道，南洋的報紙廣告「在激發愛國者只抽他們的香煙和支持本地工業方面是有效的。」南洋在廣州的銷售額急劇攀升，產量一度無法滿足來自推銷商、攤販和沿街叫賣小販的需求。為此，簡氏兄弟在香港建立了第二家工廠，增加了 21 台最新的美式機器。整個 1915 年，他們從美國進口煙葉的數量增加了 37%，共生產了 9.3 億餘支香煙，幾乎是 1912 年的四倍。

在華南立穩腳跟後，南洋開始發動北伐，將戰場移到長江流域和華北。在新市場的爭奪中，南洋再次運用了國貨的武器，南洋特別推出了愛國牌煙，簡照南親擬廣告詞：「齊家兼愛國，天職屬男兒……利源防外溢，國貨應提攜！」愛國牌應市後，一時反響不錯。

1919 年五四運動爆發後，全國掀起了大規模抵制外貨的風潮。不過，在此前歷次抵貨運動中屢有斬獲的南洋兄弟煙草此番一度成了抵制外貨的犧牲品。

英美煙公司此次又祭出「日本牌」，只不過力道比上次要猛烈很多。他們委託公司在廣州的代理人江叔穎，在當地中文報紙上發表了一批文件，證明簡氏持有日本護照，有日文名字，並曾以日本公民的身份在日本法庭上打過官司。

簡照南是日本人，所產香煙是「日貨」——這條爆炸性的新聞，令南洋公司陷入了被動境地，銷路直線下降。據當時的報紙報道，到 1919 年秋，南洋的捲煙在長江流域和華北事實上絕跡了。此外，據簡玉階在回憶中指出，英美煙草公司還出 40 萬元重金，以「流氓商人」黃楚九為包辦人，買通農商部以簡照南擁有日本國籍為由吊銷了南洋的營業執照。

簡氏兄弟立即採取行動以扭轉不利的局面。簡照南在上海《新聞報》上發表聲明承認早年在日經營順泰輪船公司時，為向日本政府註冊、領取「廣東丸」在公海航行的執照，曾於 1902 年 4 月加入日本國籍，取名松本照南，但同時保留中國國籍。

接下來，簡照南又宣布放棄日本國籍，並迅速辦妥了脫離日本國籍的手續。在宣布放棄日本國籍的同一天，簡照南宣布將立即在公開市場上發行價值 1000 萬元的股票。在對股東的呼籲書中，簡氏兄弟指出：「鑒於外侮之頻仍，以為一家公司懼難持久，不如公諸國人，俾同胞咸獲投資，得借眾人之力推廣國產……」

此外，簡氏兄弟還主動設立了南洋獎學金資助學生去歐美一流學府深造。1919 年第一批五個獎學金名額都給了北大的「五四運動」領袖，他們分別是「五四宣言」起草者羅家倫，最早當選加入北大學生會的康白情，全國學生聯合會主席段錫鵬，《新潮》月刊創辦人孟守春，以及後來成為著名學者的汪毅熙，時人戲稱他們為「五大臣出洋」。

南洋一系列的行動，贏得了中華國貨維護會、報界聯合會等 9 個團體和 158 家煙業同行的聲援和支持。海外華僑團體也紛紛致電北洋政府，指出中國政府以前從未反對過雙重國籍，此例一開，華僑將「俱為寒心」，將從中國撤回他們的投資。

面對國內外輿情洶湧，1919 年 9 月 13 日，北洋政府內務部恢復了簡照南的中國國籍，並命令農商部恢復了南洋的執照。1920 年初，南洋兄弟煙草公司的銷售開始再度回升。

五卅運動開始後，簡氏兄弟迅即向罷工工人們提供了資助。他們在罷工期間捐款達 10 萬元，相當於捐款總額的 12%。運動期間，南洋還派出多名推銷員分赴各大城市廣場作公開演說，動員群眾自覺抵制洋煙。他們還廣泛散發各種紀念品，並在每件紀念品上都印有一隻烏龜，嘴裡叼著英美的「哈德門」牌洋煙，圖案上印有醒目的一行字：「你仍舊在吸『哈德門』或其他牌號的英國香煙嗎？」

五卅運動使得英美的煙草銷售量降到了歷史最低點。這回輪到南洋兄弟在英美潰敗途中大舉追殺。據英國領事們估計，五卅期間，南洋的銷售量在各地分別激增了 60% 至 300%，僅 6 月份的銷量就大增至 400-500 萬元，是上一年度月平均銷售額的二倍多。對南洋香煙的需求量如此巨大，以至於南洋開足全部馬力也只能滿足全部訂貨的四分之一。

1926 年 7 月開始的北伐，給南洋公司帶來了更大的收益。隨著北伐軍在華南和長江中下游數省節節推進，英美煙草公司的生產和銷售體系均受到不同程度的罷工和抵制風潮的衝擊。而南洋公司一如既往向罷工工人提供資金支持，並像在五卅運動期間那樣散發反對英美煙草公司的傳單，其中一份這樣寫道：「輕煙繚繞青天白日旗，但請看那是國產香煙。」

1926 年秋，在所有支持北伐軍的省份里，南洋的銷售額都蓬勃增長。到年底，南洋統計發現當年共獲利230萬元，比上年度多了一倍。南洋兄弟煙草公司迎來了黃金髮展期，直到與國民黨政權的「蜜月」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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