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山村，一首童謠，一份回憶（催人淚下！）

一

月亮走，我也走，我給月亮提花簍，一直提到衙門口，衙役叫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去學打鐵……

夏天的夜晚，皓月當空，美妞和奶奶坐在院子里納涼，美妞依偎在奶奶的懷裡，跟奶奶學說兒歌，奶奶一句，美妞一句。

美妞覺得，這，就是幸福。

美妞讀二年級了，老師曾經叫她用「幸福」這個詞造句，她就想起這樣的夜晚。但是，她總是說不出來，寫不出來。

美妞一歲多，爸媽就到大城市打工去了，美妞很想念他們，有時候晚上夢見和爸媽在一起。雖然每隔一段時間，爸媽就會打個電話，但是聽到了語音，美妞更是想念，每次，美妞都會出神好一會，滿腦子想著爸媽的樣子。

美妞喜歡在爸媽身邊的日子。

一般農曆臘月的二十幾，爸媽就回來了，帶回大包小包的東西，吃的、穿的、用的，還有玩的，有奶奶的，當然更多的是美妞的。

過年是美妞最為幸福的時候，在家裡、趕集、到親戚家裡送禮，美妞都要跟著媽媽，像媽媽的尾巴一樣。

可是，這樣的好日子不長，過了元宵節，有時過了正月初五，爸媽就要動身了，又要到大城市去。

大人們為什麼總要出去呢？

這個問題美妞想不通。

爸媽說是為了掙錢，送她讀書，給她買好吃的、好玩的、好穿的，但美妞也說過，她不吃好的，不要玩具，也不願意穿好的，只想要有爸媽的陪伴。

可是，爸媽不會陪她，到時候，他們就走了。

美妞覺得，沒有爸媽的陪伴，吃得再好也沒有味道，穿得再好也不舒服，爸媽的陪伴就是幸福的、好玩的。

有奶奶陪，美妞覺得自己比起村子裡的其他夥伴要好多了。比如像桂花，她一個人在家裡，星期六和星期天，桂花常常偷偷的抹眼淚。

月亮從雲里穿來穿去，一會兒出現了，一會兒又沒有了。

月亮已經走到西牛背梁的上空了，夜已深了，屋後竹林里夜宿的鳥偶爾發出叫聲，可是美妞還是一點瞌睡也沒有。

奶奶抱著美妞，說：「睡吧，妞。」

「你再教『月亮走，我也走』，學會了，再睡。」

月亮走，我也走，我給月亮提花簍，一直提到衙門口……

奶奶說一句，美妞說一句，一遍都沒有說完，美妞就在奶奶的懷裡睡著了。

二

「奶奶，我的牙齒掉了！」美妞回到家裡，剛放下書包，就急切的給奶奶說，從口袋裡掏出掉了的乳牙。

「張開嘴，我看看。」

美妞張開嘴，上頜牙齒掉了一顆。

「不要緊，很快就長出來了。」奶奶安慰著美妞，「來，把牙齒扔到床底下。」

美妞跟著奶奶來到床前。

「腳比齊。」奶奶說，「這樣以後長出的牙齒才整齊。」

吃飯的時候，奶奶又開始教美妞兒歌了。

缺牙耙，耙雞屎；耙一碗，不夠囋；耙一升，不夠分；耙一斗，不夠數；耙一石，不夠算……

「奶奶，你罵我！」美妞生氣了。

奶奶呵呵的笑了，滿臉的皺紋，像一朵野菊花。

美妞不理奶奶，噘著嘴。

「王老師也是缺牙耙。」突然，美妞扭頭向奶奶說。

王老師是美妞的音樂教師，王老師用一大張白光紙，用毛筆抄寫歌曲，每次上音樂課，他就拿一把二胡，把那張白紙向黑板上一貼，拉一條凳子，坐在上面，二胡一架，吱吱呀呀的拉開了。他一句，孩子們一句，音樂課就這樣上著。每天，村子裡回蕩著王老師沙啞的歌聲，孩子們稚氣甜潤的童音。

美妞記得，那一次上課，王老師拉著二胡，張嘴唱著。

「叮噹——」王老師的一顆門牙掉在二胡上，又掉到地上。

王老師拾起那顆長長的門牙，放在講桌上，又拉著二胡，教唱著歌。

「哦，缺牙耙老師教你這個缺牙耙學生了。」

美妞和奶奶都笑了。

「到新的學校習慣不？」奶奶又問。

「不習慣，沒有在我學校好。」

美妞「我學校」就是村子小學，村子叫柳樹坪，小學也就叫柳樹坪小學，聽奶奶說，學校在村子裡已經有幾十年了，爸爸就曾在那裡讀書，但今年下半年給撤了，學生到鎮中心小學念書。

老柳樹枝頭懸掛的半截鋼圈，還在那裡。可是再也沒有聽到過王老師敲打它的聲音了。村子裡也沒有孩子們朗朗的讀書聲了，也沒有王老師教孩子們唱歌聲了，村子好像一下子失去了什麼。

美妞問過奶奶，為什麼要搬到中心小學去？但奶奶也說不清。

奶奶和美妞一樣，懷念村子裡的柳樹坪小學，懷念那位缺牙耙的王老師。

奶奶和美妞都認為，柳樹坪小學就是村子的魂魄，聽聽悠揚的鈴聲，聽聽孩子們讀書的聲音、唱歌的聲，甚至是孩子們的吵鬧聲，都是那樣的動聽。學校的鈴聲不剛剛是孩子們用的，也是村子的生物鐘，第幾遍鈴聲響了，奶奶就知道該做中午飯了，美妞該回家了。

有柳樹坪小學，有王老師，有孩子們，村子就有生機、有活力，可現在，沒有了。

三

桂花開了，滿村子氤氳著桂花的香氣。

山村秋天的夜晚，天格外的高、格外的藍，滿天綴滿了一閃一閃的星星。

奶奶已經沒有力氣抱美妞了，她坐在一把椅子上，美妞坐在小板凳上。

「奶奶，你再教我兒歌吧？」

美妞纏得不行，奶奶就用微弱的聲音說開了。

青石板，板石青，青石板上釘銀釘；數一數，數不清，數的寶寶頭髮昏。

教了幾遍，美妞就記住了。

幾道流星從天空中划過。

「那是什麼？」美妞問奶奶。

「那是天上的星星掉了。」

「星星為什麼要掉呢？」

「天上掉一顆星星了，地上就有一個人要死了，奶奶的星星也快要掉了。」

「你不能死，奶奶！」美妞有點急。

「每個人都要死的，奶奶咋能例外呢？」

「你看，我的牙齒長出來了，王老師的牙齒也會長出來的，奶奶的星星掉了，也會長出來的。」

奶奶笑了，伸手撫摸著美妞的頭。

過了幾天，爸媽意外地回來了，他們把奶奶送到了鎮上的醫院。

中午，放學了，美妞來到醫院裡看奶奶，奶奶躺在白色床上，蓋著白色的被子，掛著吊瓶。

「你痛嗎，奶奶？」美妞依偎在床頭，拉著奶奶的手。

奶奶微微笑了，搖了搖頭：「不痛，妞妞吃飯去吧。」

媽媽買來美妞愛吃的餃子，一再催她吃，但，美妞心裡難受，不想吃，美妞只想看著奶奶。

奶奶死了，家裡人來人往，美妞看到媽媽姑姑哭得不行，爸爸也紅著眼圈。缺牙耙王老師也來了，他用毛筆忙著寫字。大人們都里里外外地忙著，誰也沒有時間來管美妞，美妞也和大人們一樣穿著白色的衣服，美妞想到見不到奶奶了，眼淚就像珠子一樣掉落。

奶奶被安置在村子後面的山坡上，奶奶晚上會害怕嗎？美妞放學了就跑到那裡去，陪陪奶奶，給奶奶背兒歌。

缺牙耙，耙雞屎；耙一碗，不夠囋；耙一升，不夠分；耙一斗，不夠數；耙一石，不夠算……

背誦著兒歌，想著奶奶微笑時野菊花一樣的臉，臉上掛著淚珠的美妞笑了。

村子裡的人們都說美妞是個孝順的孩子，奶奶沒有白疼她。

爸媽要走了，要把美妞帶到大城市裡上學，美妞不願意去，想陪奶奶。

月亮走，我也走，我給月亮提花簍，一直提到衙門口。衙役叫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去學打鐵。打把刀，割艾蒿；打把鐮，割藤蔓；打把鋤，挖田疇，甜蜜日子有奔頭。

要走的那天，美妞和爸媽一起來到奶奶的墳前，美妞給奶

奶背了兒歌，美妞本來不會的，這幾天，她問媽媽，已經學會了。

來的時候，媽媽告訴美妞，從奶奶墳前走的時候，不準回頭，說那樣不好。但離開奶奶的時候，美妞還是回了一次頭，向奶奶搖了搖手。

*作者：李昌寶，魚羊秘史原創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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