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朽的清朝末年，華人軍隊卻在南美攻入秘魯首都

文：冷兵器吧喵頭切

網路上長期有一個關於太平軍的流言，提到19世紀中期太平天國戰爭終結以後，太平軍余部一萬多人被「賣豬仔」送到秘魯做苦力。後來在硝石戰爭中，這些太平軍余部加入智利軍隊，四處立下戰功，痛擊迫害華人勞工的秘魯人，最後在智利北部的小鎮定居云云。遺憾的是，除了確有華人參加智利軍隊，並且最後在智利北部定居之外，涉及太平軍的部分完全是虛構的。

本文意在還原真實的歷史，並且介紹一位歷史上確有其人的華人軍隊領袖，由於史料的缺乏，我們僅知道他的西班牙語名字：昆廷·金塔那(Quintín Quintana)。

【昆廷·金塔那，昆廷在西班牙語中意為「第五個孩子」。他在硝石戰爭中加入智利一方並組織一支華人軍隊為智利作戰。】

最初的秘魯華人是作為採掘鳥糞的工人移民至秘魯的，後來他們也參加種植園工作。在硝石戰爭爆發之前的三十年，鳥糞出口是秘魯的支柱產業。秘魯沿海聚集著大量名為「guanay」的海鳥，由於常年的積累和秘魯沿海少雨的氣候，這些鳥糞在海島上積成了數十米高的小山，自古以來印第安人在農業生產中使用這些鳥糞做肥料。今天的人可能難以理解鳥糞的作用，但在當時，處在工業革命中的英國急需大量鳥糞以增加土地肥力，從而拉動了出口需求。在鳥糞景氣頂峰的1872年，鳥糞收入一度佔到國庫收入的50%。

但是，鳥糞採掘的工作環境十分惡劣，西方國家不願意讓本國移民前往這樣的環境中受難，1860年，西班牙軍隊就曾因為巴斯克農民的惡劣工作條件派出艦隊佔領了秘魯的幾個海島。在這樣的情況下，秘魯地主就選擇從中國引入勞力，清政府視海外華人為棄民，自然也不關心華工待遇如何。

【進行開採中的鳥糞島，在數十年的鳥糞貿易中秘魯政府獲得了近一億英鎊的總收入。】

到1874年清政府停止向秘魯供應華工為止，約有8萬到10萬的華工經葡屬澳門到達秘魯。這些華工首先要經過長達半年的危險航程，有五分之一的華工未能到達秘魯就死在太平洋上。華工的生存狀態也十分惡劣，他們需要按照契約連續工作八年(挖鳥糞或者是參與其他農業生產，比如糖類種植園)，八年後成為自由人，可以在秘魯自由生活。但是工作的八年間沒有任何報酬，理由是「僱傭」華工的礦主/地主為他們支付了從中國到秘魯的路費。其次這些華工的生活環境幾乎與黑奴無異，華工被迫在高溫缺水的沙漠或者海島中勞工，稍有不從者就會被監工毆打。這就不難解釋為何硝石戰爭爆發之後，華人願意為智利軍隊戰鬥了。

硝石戰爭的導火線是智利-玻利維亞之間的採礦權爭議：1878年，時任玻利維亞總統希拉里翁·達薩(Hilarion Daza)撕毀了智玻兩國間的礦產協議，強行沒收了在玻利維亞境內的智利硝石礦公司，智利隨即派出軍隊進入玻利維亞境內，佔領了港口都市安托法加斯塔。由於秘魯和玻利維亞之間有著共同防禦的軍事條約，秘魯也捲入了軍事衝突。這場衝突最終對秘魯的經濟和政治都造成了災難性的影響，但對於飽受壓迫的華工，這場戰爭可謂是解放。

【硝石戰爭爆發時智利、玻利維亞、秘魯三國的國界。】

儘管秘魯依靠鳥糞出口填滿國庫，擴充了一支可以同智利一戰的海軍。但是秘魯、玻利維亞兩國國內種族矛盾尖銳，白人寡頭和受壓迫的印第安人、黑奴、華人之間沒有任何共同語言，在文化上形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反觀智利的民族主體則由麥士蒂索人(白人-印第安人混血)構成，應召入伍的銅礦工人有強烈的民族主義情緒，願意為智利國家的利益而戰鬥。

1879年初期的交戰就讓秘魯和玻利維亞兩國的缺點暴露無遺，被強征入伍的印第安土著士兵完全沒有戰鬥力，在陸地上被智利軍隊迅速擊潰。玻利維亞總統達薩逃回首都拉巴斯，接著就拋下總統之位逃到了法國，將沿海地區拱手讓於智利。

秘魯人的表現也沒有好到哪去，這年夏天的兩次海戰使得秘魯海軍全局覆沒，總統普拉多聲稱要去歐洲「尋求戰爭幫助」，其實也是跑路了。接著一名名叫尼古拉斯·彼羅拉的寡頭髮動政變自立為總統，寡頭之間的相互鬥爭讓秘魯的國家秩序陷於崩潰。這時智利軍隊派出了一支遠征軍，準備使秘魯人徹底投降。中國將軍昆廷·金塔那就是在這場遠征中加入智利軍隊的。

【遠征軍的主角帕特里克·林奇，拉美史學界一般稱這次行軍為「林奇遠征」。中國人叫他「紅王子」。】

帕特里克·林奇(Patricio Lynch)，他是智利海軍的一名軍官，年輕時隨英軍參加過第一次鴉片戰爭，並在這場戰爭中學會了中文。因為智利軍隊內部的政治鬥爭，林奇未能在海軍中出任任何職務，於是他轉投陸軍，被任命為遠征軍司令。大概林奇本人也未能想到他會在這次遠征中再次聽到中文。

1880年9月，林奇率軍攻破了秘魯的一個糖類種植園，他們發現了300多名被關押的中國勞工，宣布將這些勞工全數釋放。意外的是這些勞工十分感激智利軍隊，志願為他們做挑夫。不久之後林奇在伊卡(Ica，秘魯南部城市)見到了當地的華人首領昆廷·金塔那，經過交流，決定讓昆廷組織一支華人軍隊為智利戰鬥。

關於昆廷·金塔那的身份有一些爭議。有人認為他結束八年的契約勞工生活之後，在伊卡買了一片土地，務農為生；也有說法認為他在當地是一名已有成就的商人。但他組織華人軍隊的動機非常簡單：為了替飽受壓迫的華人同胞報仇，他向遠征軍的司令部致信：「中國人目睹了最近發生的數場戰鬥，這對他們有重大的意義。他們發現自己恢復了失去的權利，這些棄兒受到了智利法律的保護……秘魯人視這些中國人為奴隸，不以法律保護他們的權利，而以不人道的監禁與隨意虐待對待他們，給他們留下了痛苦的印記。」

另外一份文獻中昆廷則說：「我已經在秘魯生活了二十年，我靠自己的努力獲得了今天我有的一切。這些秘魯人對我很好，我沒有什麼要抱怨的，但是為了替我受苦受難的同胞報仇，我願意什麼都做。我的弟兄們有些在不見天日的地牢里被監禁了八年，有的甚至因此失明。我想要的只是讓他們獲得食物和安全，而不是被莊園主遺棄在地牢里。現在我命令你們：將軍(指林奇)去哪裡，你們就跟到哪裡。」

【加入林奇遠征軍的華工。】

昆廷·金塔那帶領著約1000名華人加入了智利軍隊。在秘魯的一個神廟附近，這隻軍隊停下來進行宣誓，智利的軍官在日記中忠實的記錄了這場東方式的宣誓。

「會場上擺著黃龍旗和智利國旗，中國人一致同意智利人提供了更好的待遇給他們。他們約定要儘力為智利作戰，同時全力打擊秘魯人。並且聯絡在利馬的華人，讓他們為智利軍隊的進攻提供方便。」

「雖然是在白天，但是會場上仍然擺著四個紅色大燈籠。祭壇上有三個佛像，也許是木頭人像，這種『三位一體』還真是難得一見。祭壇中間的是一個紅面濃須的巨人，中國人稱作關公。右邊則是一個無須的白面年輕人，叫做雲龍(原文為yong-long)，據說是關公的兒子，左側的黑臉大眼男子則是關公的助手(顯然是關平和周倉)。 接著中國人又宰殺公雞，他們認為這是戰爭的象徵。中國人砍下公雞的頭然後將雞血倒進水中，並將混合物分給在座的中國人喝了下去。」

無疑，中文世界的讀者對這些歃血為盟和拜關公的場面感到十分熟悉。接著這些華人又向智利軍官宣誓：「si ordena trabajar, trabajar; si matar, matar; si incendiar, incendiar, si morir, mueren」。意為「(首領)叫我做啥我就做啥，叫我殺人放火我就殺人放火，叫我死我就去死」。 這條誓言也有說法是昆廷個人對智利軍官說的，但無論如何，秘魯華人和地主/寡頭之間苦大仇深，說出這種話也不奇怪。

【1881年初智利軍隊指揮官在利馬郊外合影，最右側的是昆廷·金塔那。】

昆廷·金塔那的華人部隊參與了對秘魯首都利馬的圍攻，大部分參加後勤工作，不過有五百餘名士兵加入了由阿圖羅·比亞羅埃爾(Arturo·Villarroel) 船長的部隊。這些士兵的主要是任務是拆除水雷、地雷和炸彈，剪斷這些裝置上的電線。阿圖羅船長曾經在中國的礦場中工作，同樣會說中文，他跟他的華人士兵之間相處十分融洽。

華人士兵在戰鬥中亦十分勇敢，根據智利軍隊的記錄，有數名士兵在掃雷中不幸陣亡。1881年1月17日，智利軍隊攻破利馬，昆廷的華人部隊也進入利馬，跟軍隊和秘魯官員協調維護秘魯華人的權益，在利馬一直駐紮到戰爭結束。

1893年，秘魯-智利兩國簽署和約結束戰爭。智利軍隊撤出利馬，昆廷所部也隨之前往智利，他本人此後在聖地亞哥的憲兵部隊中供職。部隊中的多數華人士兵選擇定居在北部城市伊基克，以開小商店或是挖礦謀生。這一批華人約有一千五百餘人，是歷史上第一批移民到智利的華人。而這個遙遠的拉美國家再一次跟中國產生聯繫，則是數十年後智利淘金潮的時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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