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里生禍端，十三號監室內從來沒有過的寧靜

文：立平發 讀史（dushi818）專欄作家

進了看守所，人就進了監獄，看守所和監獄性質是一樣，都是關押罪犯的場所，惟一不同的是，看守所關押的嫌疑犯，監獄關押的是已決犯。

「你們犯罪都是因為自己各種各樣的貪進來的，有的貪財，有的貪色，有的貪氣，有的貪名，有的貪譽，有的貪位，還有的慕權……希望你們在看守所能通過管教幹部的教育和自己的努力學習，讓自己的內心平和下來，讓焦躁的內心安靜下來，認真學習我國法律知識，遵守監紀監規，摒棄犯罪心理，在看守所走好改過自新第一步 ！」這是湖北省監利縣看守所監室大門口、任何被監押的犯罪嫌疑人都能看到的幾句話，碩大的黑體字工工整整寫在進監的牆上。

沒有規矩便不成方圓，說的是社會生活中萬物生存和事物的良性發展，必須要遵循、符合的一些規律與準則。

從記事起到上學讀書，家長和老師就教育我們要做懂規矩、守紀律、有教養的孩子，那個時候的我腦海里就有了「規矩」這一概念。後來在漸漸長大過程中，「規矩」二字模糊了我的人生，導致我成為了階下囚。

看守所監號裡面所謂的「規矩」，並非是監管場所必須要遵循的規矩，也不是監獄民警所擬訂的規矩，更不是國家監獄方針與政策。那些「規矩」都是一些因觸犯刑律早先進入監號後、倍感無聊的「老犯人」私自設立的，他們因為不讀書學習，感到空虛，就以各種各樣的「規矩」來懲治「後來」者，像我就是這樣的「後來者。」這種行動是典型牢頭獄霸行動，一旦出事曝光，是要受到我國法律打擊與制裁的行為。那個時候我不懂這些，但我知道必須要保護自己，不讓自己的身體受到無端傷害。

一九九零年七月，我們這個犯罪團伙成員陸陸續續到案，並被關進了湖北省監利縣看守所羈押。

看守所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專政機關，是羈押罪犯場所，看守所執法民警肩負著對罪犯的看守安全和說理講法的工作任務。要求罪犯在看守所被關押時期，不得打架鬥毆，不能自傷自殘，不得勒索他犯財物，不能欺壓其他罪犯等等。

七月十二日，我們這個犯罪團伙的主要骨幹成員 —— 十八人全部由刑事拘留「進升」逮捕後被關進了看守所，為避免串案翻供，看守所管教幹部對我們犯罪團伙成員實現了分散羈押，我被關進了縣看守所第十三號監室，同案犯關押在看守所其他監號。

十三號監室可能剛剛十三平方，看守這個監室的民警是周幹部，叫周自書，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我清晰地記得，我被關進看守所那天，天上正嘩啦啦下著大雨，我全身的衣服都被淋濕了。

把我身上的物品搜乾淨後，周幹部又把我的皮帶給取了下來，並對我說 : 「進監號後要守規矩，學習並背誦中華人民共和國《在押人員守則》和監室牆上《監規》，不得取哄鬧事，打架鬥毆等等……」將我關進十三號監室後，我的背後響起了「嘭」地一聲，是周幹部重重地將監號的鐵門給關上了。

我站在走下監舍的石台階上，一臉茫然地看著於我之前進來的光頭羅漢們，那時的我還沒有什麼畏懼感，因為我面對的這些光頭們，都跟我一樣，我們都有一個共同的名字 —— 犯罪嫌疑人。我在心裡仔細數了數，這個監號（包括我）共關有12個人，他們十個人都整整齊齊坐在那個叫炕的木板上。監室牆角落裡，我看到了有一個囚犯正跪在馬桶蓋上，接受著所謂的「規矩」懲罰，（後來他們告訴我，所有新犯進來後，都必須要接受這些體罰）。

他們都打著赤膊，看上去一個個很白晰，也很膘悍，都是身穿統一的藍色囚褲，比短褲稍長一些。見周幹部走後，他們頓時個個凶相畢露，有幾個手握拳頭正指向我。那個叫李繼兵的「號長」從鋪板床上起身，不緊不慢地朝我的面前走來，邊走他嘴裡還在邊對那個正跪著的人說 : 你起來，騰位置，給他跪！

說完，李繼兵的右手指到了我的眼前 : 「你！去跪馬桶 ！」看著兩目怒瞪又一副凶煞相的李繼兵，我心裡當時「格噔」了一下，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的「規矩？」但我馬上就很堅定地反問 : 我為什麼要跪？你是什麼人？憑什麼要我下跪？ 「喲喝！還敢頂嘴？老子是十三號監室的號長，要你跪你就必須得給老子跪！」李繼兵言畢，一拳便朝我打了過來，我當即閃身，他一拳打在了牆上，李繼兵當時可能感到疼痛難忍，他一邊不停地揉搓著那隻手，一邊朝這隻疼痛的拳頭吹著口風，一臉痛苦狀……

此時，監號里其他人都朝我走了過來並將我團團圍住，我這時心裡才開始發慌了，那個叫張向齊的嫌犯對我說 : 「你！去跪下。」我依然一動不動，作無聲反抗。見我沒有任何反映，從張向齊身後又走來一個叫向彪的光頭，他倆異口同聲兇狠狠地對我說 : 「跪不跪？」 「 不跪！」我把頭向上一揚，脫下上衣，拉開架式，雙手緊握拳頭，作好了還手打架準備。

就在這時，監號走道里響起了一連串「滴鈴鈴」尖銳的鈴聲，那兩個想打我的光頭嫌犯和監號內其他「羅漢」，在這個瞬間紛紛都住了手，收起架式，紛紛端起監號里用過的洗嗽水，排好隊準備放風，臨踏上出監門的那一刻，張向齊還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號長李繼兵兩手空空擺弄著他手裡待出去清洗的毛巾，不懷好意地沖我「哼哼」冷笑了兩聲。我手拿監號內一個空臉盆，走出監門放風接水，心裡在想著放完風回監號後、他們會不會再來整我？「聽天由命吧！」我長出一口氣，不再想這事了。

待我們把監號內帶出來的髒水倒掉，接上乾淨的水，衣服清洗好，馬桶倒掉並洗乾淨後，二十分鐘的放風時間就已結束了，我們十三號監室所有的「主人」各自拿著手上的物品，排隊走在回監號的路上，一路無話。

進入監室後，看守所還有十分鐘敞開監門的透風時間，我們十二個人一字型排開坐在高於地面一尺多的木炕上，各自拿著看守所給各監室發放的書籍和報紙閱讀起來。

時間不快不慢地走完了十分鐘，管理十三號監室的周幹部又重重地將這塊密不透風的大鐵門給關上了，清晰地聽到門外周幹部「喀嚓」一聲，這是他拿著的「鐵將軍」鎖門發出的聲音，我透過大鐵門上那開了個小門（這個小門是各監號嫌犯領取飯菜用的窗子）處望去，周幹部已經轉身離開了十三號監室門，坐在監室內的我們開始整理衣物，疊放被褥，突然，同監號嫌犯向彪冷不防從背後偷襲我，狠狠地一拳打在了我的後背。他這一拳打得不輕不重，也沒有讓我感覺到特別疼痛，我站起來扭了扭頭顱，雙手向前伸了伸，一把抓住向彪的右手，正準備對他進行反擊的瞬間，監號門突然被打開了，周幹部站在門口，對我說 : 「李正，你在幹什麼？出來拿你的東西。」 「什麼東西？誰給我送來的？」我有些疑惑地問。

「 是你女朋友給你送的衣服、被子和一些日常用品，她人回去了，捎給你的東西放在看守所門衛室里，我帶你去領回來」周幹部說完兀自站在監室門外等著我。

領回經過看守所民警嚴格檢查後的物品，最後從值班民警手中接過初戀寫給我的一封信件，雖然我和初戀不能見面，但從她寥寥文字里，我內心感受到了她的愛戀，我一步三回頭地走在回監路上，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般不是滋味……

「 把領回的東西全放在鋪板床上來，給號長檢查 ！」剛剛走進監號，張向齊就以一副命令式口氣對我說。

「我領回的東西看守所幹部已經檢查過了 ，為什麼還要給你們檢查？」我沒好氣地沖他說，便一屁股坐在木炕上。

「這是規矩！號長有權檢查這個監室所有人的物質！你最好識相點！」張向齊又對我怒吼著。

「我犯了法是不爭的事實，但我犯的是國法，不是你們家私人的法律，你們無權檢查我從看守所幹部手中領回的物品！」我繼續跟他們據理力爭著。

這時，李繼兵和向彪紛紛一同起身，號長李繼兵手中拿了幾雙被他在地板上磨尖了的竹筷，他邊朝我走過來邊對我說 : 「 今天老子非要給點顏色你看看 ！」說完他便用一隻手掐住我頸勃子，用他手裡削尖了的竹筷猛地抵住了我的喉嚨。

我只得慢慢後退，直至後背抵住了牆，已感無路可退的我，鼓起勇氣不顧喉嚨疼痛猛然朝前邁了一大步，見此情形的李繼兵發慌似地後退了一步，這時的我終於知道，他們只是想看看我有沒這個被削尖筷子抵住喉嚨後再「朝前邁」的勇氣和膽量，我堅定地邁出了這一步，號長李繼兵反倒退了。令我沒有想到的是向彪這時突然躍地而起、揮拳朝我打來，說是遲那時快，我機敏地躲過了他手中的尖筷，胸口重重地挨了他一記拳頭，我迅速跑到馬桶旁邊，拿起馬桶蓋朝向彪頭上猛地砸了下去，「 轟」地一聲，來不及躲避的向彪倒地了，頭上鮮血直流、昏迷，人事不醒，十三號監室瞬間安靜下來……

「 報告周幹部！報告周幹部！十三號監室打死人了！」片刻後，監號內一個叫閔貴忠的嫌犯率先把臉貼住監號小窗，不停朝門外拚命喊話。

三分鐘不到，周幹部進了十三號監室，五分後，看守所犯醫帶著藥箱也來到了我們監室，給向彪稍做檢查後，只聽犯醫對周幹部說 : 「 挺嚴重，要馬上送縣人民醫院消毒、縫針、用藥、搶救治療。」周幹部當即事不宜遲地趕緊用看守所的警車把向彪送往了縣人民醫院救治。

事後周幹部告訴我說 : 「你這一蓋子下去，向彪頭上縫了十一針……」我迫不及待又有些詫異地問周幹部 : 「怎麼會有這什麼嚴重？」 「那是你並不知道這個馬桶蓋子背面有四顆沒有回腳的釘子，向彪的頭就是被這四顆釘子扎的，才會有這麼嚴重。」

把向彪扎趴地上後，我沒來得及為自己說清什麼、開脫什麼，就被看守的武警捆了起來，二話沒說地關進了看守所禁閉室。

那個時候的我，還不到17歲，其實我不比別人笨拙，只是因為好強，我選擇了這種錯誤的方式，而獲得別人對我的尊重，但我的確錯了，在人生的道路上一錯再錯……

第二天上午十點，湖北省監利縣看守所召開全所在押人員教育處分大會，正在禁閉室的我被武警戰士押到了看守所大會現場，所長朴幫玉宣布了對我的處分決定 : 嚴管一百二十小時，動用器械懲戒，以觀後效。朴所長話音剛落，看守民警就抬來了一把渾身長滿了綠色芥灰的鐵椅子，（我知道，這是因為在看守所長年沒有人坐過這樣的椅子，時間太久就遍身發了霉）武警將我按著坐了下去，接著給我戴上了手銬、鐵腳鐐，我一動不能動地坐等五天（120小時）快快過去，當時那種焦灼的心情至今我還能體會那種真實、痛苦、無奈與不堪……

夏季的禁閉室里，蚊蟲成堆，霉氣熏人。中午十二點，到了看守所午飯時間，那天的午餐是每人三兩米飯，菜是沒有削皮的土豆塊（坨）。我沒法吃飯，因為銬著鐐著，動彈不得，鐵椅上的我只能由人給我喂飯。那幾天根本不想吃飯，並不感到飢餓，只是心情煩躁到了極點。夜晚的禁閉室里，身體前後全部貼滿了蚊蟲，奇癢無比又疼痛難忍，看守所里被關禁閉，沒有堅強的意志和頑強的精神，是很難活過這漫長的120小時的，我在心裡不斷鼓勵、激勵自己，一定要挺住，決不能倒下！晚上六點，監號所有在押人員都已吃完了晚餐，管理十三號監室的周幹部打開了禁閉室的小門，他讓看守所伙房做飯的一名「外勞」犯人，給我端來了一碗米飯，並進禁閉室給我喂飯……

天空將如水的銀光灑向了世間這個陰暗角落，也照亮了一顆罪惡不守「規矩」的靈魂。

120小時手銬腳鐐的禁閉生活，在我無限的期盼中過去了三天，正值嚴熱夏季，酷暑難挨，我渾身上下長滿了瘡，大小不一，既痛又癢，灌滿了濃，並開始大面積潰爛，獄醫給我檢查身體才知道，是我坐的這把鐵椅上的「霉」所感染，醫學術語叫「芥瘡」，是一種很難治斷根又有傳染性的皮膚病，我感到十分痛苦又萬分無奈與絕望。

一九九零年七月十九日，在我解除禁閉後的第二天，父母來看守所探望我，並給我帶來了些許生活日用品。雖然不能同父母見面，但父親得知我的病情後，連忙去找了看守所領導，希望把我送去縣人民醫院治療，並提出看病費用由自己承擔。看守所領導和犯醫多次檢查了我的病情，認為以看守所的醫療設施與條件，是根本不能治好我的這種皮膚病的，出於人道主義和「治病救人」這一目標，當天傍晚，看守所安排了專車，把我從醫務室轉到了人民醫院接受治療，這一過程中並沒有給我加戴手銬腳鐐等器械，縣人民醫院皮膚科醫師沒有因為我是犯罪嫌疑人這一特殊身份而不屑救治，給我打針、用藥，都十專業、細心、用心，一絲不苟。

經過縣人民醫院一個多月的良好治療，我滿身潰爛的皮膚漸漸好轉。為強化犯罪嫌疑人的羈押、管理與改造，看守所領導及時給我辦理了出院入獄手續，決定讓我回監室用藥繼續後期康復治療。

看守所監室內是凈化思想、升華靈魂的場所。這次我再回看守所十三號監室羈押，周幹部把向彪調到了其他監號，十三號監室內有了從沒有過的寧靜……

作者簡介：李平發，男，1973年生。16歲那年，因夥同他人犯下傷害、搶劫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服刑改造時期，我努力讀書學習，積極向社會刊物寫作投稿，先後有一百多篇稿件被各種刊物刊出，由此，我也先後得到了四次減刑共五年的獎勵，得以提前釋放，回家後日子裡，我沒忘讀書學習，積極寫作，每一天都在為圓自己的夢想而忘我堅持、不懈努力。

熱誠歡迎廣大微友投稿，我們將在最顯著的位置註明作者姓名、來源或作者的微信打賞二維碼等。投稿信箱：2076458511@qq.com（回復「投稿」，可查看投稿事宜）■請添加小編微信（lishibul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