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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女人都會捆住一個男人嗎?

(1)

俞曳突然不願意見廖沖。

她也覺得有些奇怪,怎麼會生出這樣的念頭?

廖沖是俞曳的鄰居。

他們打小就在一個學校讀書,感情挺融洽。俞曳喜歡聽廖沖講他蘇州的老家,還有他長年下鄉演出的父母。

廖沖說他父母在劇團,都是名角。俞曳笑,名角還用常年往鄉下跑。廖沖有些黯然,隨即又笑,「我爸說真正的藝術家都是活在群眾中的,我唱幾句你聽聽。」

俞曳坐在自行車后座,聽廖沖唧唧哇哇,學古琴,扮竹笛,然後就是《琵琶記》。

通往學校的青石板路靜靜延伸向遠方。俞曳想廖沖真可憐,從小遠離父母,和舅舅舅媽一起生活。

「你長大不會也去唱崑曲吧?」俞曳有些擔心。廖沖奮力踩單車,「小曳,我長大還做你鄰居。」

俞曳放聲大笑,她覺得廖沖真傻。

(2)

俞曳沒考上大學。

廖沖也沒考上。

俞曳就去堂哥的酒樓上班。

本來廖沖的舅舅已經在單位給廖沖找好工作,可俞曳想讓廖沖作伴,就央求他到酒樓去。想到沒想,廖沖答應。

堂哥安排俞曳做領班,廖沖負責採購。他倆很感激,因為工作比較輕鬆,時常有空偷著出去玩。

經常,廖沖帶俞曳去公園。

他們一起划船。廖沖模仿笙,簫,琵琶,俞曳就隨著哼唱,唱來唱去,就是一出琵琶記。廖沖笑,使勁用槳拍擊,一朵朵高濺的水花打濕俞曳的唱腔。

暈染開來,逐漸變成最純真的笑聲,淹沒俞曳的青蔥韶華。

(3)

然而有一天,楊無咎來了。

他站在酒樓中央,給大家上課。

堂哥想提高酒樓員工素質,他找來楊無咎,讓全體員工學習現代化管理。上課時間是清晨,酒樓沒開張,大家都在聽楊無咎講禮儀。

「十分笑,對老人。九分笑,對孩子。至於帥哥美女,千萬把握好尺度,別讓人家以為你有情,再給拐帶跑了。」楊無咎抖抖手裡的煙,故作嚴肅地叮囑。

哄堂大笑。

俞曳正和廖沖說小話。廖衝過年想回蘇州,要俞曳跟去看看。「俞曳。」楊無咎喊。他讓俞曳示範笑容,俞曳有點不知所措。

楊無咎面對俞曳,死死盯住她的眼睛,聲色俱厲,「為什麼不聽我講課?你笑呀,從十分開始,馬上!」

黑壓壓的人頭,大家看俞曳難堪,都左右閃躲目光。

一時間,氣氛很緊張。

「不許哭!」楊無咎重新點燃一支煙,喝斥。

俞曳看著他淺淺明火的煙頭,本來無所謂的臉,突然淌下淚。她拚命推來眼前的楊無咎,衝出酒樓。

(4)

晚上,楊無咎在酒樓外面攔截住俞曳。

俞曳恨恨地瞪他,不說話。

楊無咎笑了,他給俞曳道歉。俞曳還是不說話,她從未出過這樣的丑。時值深秋,天上有大半輪月,明晃晃的。

「做我女朋友。」楊無咎突然開口。

俞曳嚇一跳。

楊無咎是堂哥最鐵的哥們,比俞曳大三歲,一直是俞曳崇拜的偶像。可她從未想過要做偶像的女朋友,楊無咎身邊根本不缺美女。

但楊無咎明白無誤的告訴俞曳,他就喜歡她,一直。

俞曳眼睜睜看楊無咎扔掉煙頭,脫下外套,一把罩住她。俞曳傻了,楊無咎太出眾,不用說話,就是眼神也能迷死她。

他們近在咫尺,俞曳仰頭凝視楊無咎深深的眸子,聽著他的呼吸,心裡,甜蜜泛濫。

她傻傻地問,「為什麼?」楊無咎吹她的眼睛,憐惜地說,「因為愛你,所以才喜歡你。小丫頭,以後跟著我過好日子。」

俞曳的心歡喜地狂跳,她生怕楊無咎發覺,趕緊裹裹外套。「冷嗎?」楊無咎輕柔的聲音猶如一朵雲彩,托住飄飄然的俞曳,跌進愛情。

(5)

廖沖問俞曳,晚上要不要去看電影?

俞曳說不去,還有事。廖沖跟著追問,俞曳惱火,「注意影響,你也老大不小了,別總黏著我。」說一出口,俞曳也感覺吃驚,怎麼能這樣說?

廖沖有些意外,他怔了片刻,「我還要去買點東西,你忙你的。」俞曳本想道歉,轉念,抿住嘴巴。

她想這樣也好,兩個人隔的遠點,自己也自由些。

沒想,廖沖辭職了。

俞曳很生氣,不過就是說句氣話,至於這樣嗎?

「走吧走吧,回蘇州才好。」俞曳臨睡前對著鏡子惡狠狠喊。

可沒幾天,她去楊無咎的公司玩,發現廖沖正坐在那裡寫材料。她問,廖沖說剛到楊無咎的公司上班。

楊無咎過來,攬住俞曳。

俞曳指指低頭疾書的廖沖,「我們家鄰居,照顧點。」楊無咎說沒問題,順便親了親俞曳。俞曳羞紅臉,小聲嗔怪。

「沒關係,大家都知道。」楊無咎滿不在乎。

低頭寫材料的廖衝突然全身抖抖,頭更低了。

過兩天,俞曳在家裡看電視,廖沖敲門。

俞曳問他工作情況,洗了雪梨給他。廖沖說,「你和楊無咎,什麼時候開始戀愛的?」俞曳用水果刀一片片切割雪梨,「我早就喜歡他。」

「你們,會白頭到老嗎?」廖沖艱難地問。

俞曳差點切掉手指,她前俯後仰,倒在沙發里。

「曳子,我說真的。」廖沖有些急。俞曳好容易忍住笑,「當然要白頭到老,我們還要生一大堆孩子呢!」

廖沖緘默,然後輕聲說,「可我也喜歡你。」

這回,俞曳真的切到手指。

殷紅的血珠一點點冒出來,滴在晶瑩透明的梨片上,一點點,浸開,擴散。

電視上,是天氣預報。

俞曳瞥見蘇州,一閃而過。

她凝視廖沖低至膝蓋的頭,盡量措辭,「我們家就我一個孩子。你終究要回蘇州。再說,我對你,只是友誼。」

(6)

俞曳也曾對廖衝動過心。她也知道,廖沖一直愛慕她。

可她不願去蘇州生活,她習慣生於斯長於斯的北方故鄉。最重要,是楊無咎出現,俞曳將他倆做了比較。

選擇楊無咎,她就不願再見廖沖。

因為廖沖挑明了心思,又整天在楊無咎的眼皮底下,俞曳感覺不舒服。

愛情有時很殘忍。

會讓一個人瞬間忘記多年的情誼,忽略一個人處心積慮的好。一個念頭閃過,就無情切割開連貫彼此的悠長往昔。

從此,我是我,你是你。

廖沖再次辭職。

楊無咎聽俞曳說,廖沖喜歡自己的女朋友,表面沒生氣,但私下用了手段。

舅舅勸廖沖回蘇州,他知道這些年廖沖捨不得走,是因為隔壁的俞曳。可如今,俞曳有了男朋友,再呆下去,大家都有點難堪。

再說,楊無咎聘請廖衝下崗的舅媽去做清潔,工資不菲。舅媽有意無意,讓舅舅打發外甥回蘇州。

廖沖的父母,在舅媽的催促下,過來接兒子。

俞曳坐在楊無咎的摩托車後面,看見廖沖拉開計程車門,他父母依次坐進去,然後是他。她很想叫一聲,可她抱著楊無咎。

她知道是自己趕走了廖沖,心裡多少有些悵惘。

(7)

沒有廖沖的日子,俞曳天天去酒樓上班,夜夜和楊無咎約會。

楊無咎不同廖沖,他從不帶俞曳去公園。KTV,酒吧,才是適合他的世界。

深夜,楊無咎載著俞曳飈車,聽到她驚恐地尖叫,他興奮的仰天長嘯。

俞曳逐漸愛上這種狂熱的生活,離不開楊無咎。

日子飛快過去。

俞曳問楊無咎,「要不我們結婚吧?」楊無咎托著她的下巴,眨眨眼,「傻丫頭,這樣不是挺好?」

可周圍同齡女子都漸漸步入婚姻殿堂,俞曳抵不住方方面面的攻勢。

楊無咎說他四十歲前不打算結婚,他還沒玩夠。

俞曳開始和他鬧彆扭,賭氣。起初,楊無咎想方設法逗俞曳開心。後來,他索性不管生氣的俞曳,自己跑出去玩。

堂哥很認真地和俞曳談心。

他說楊無咎很優秀,但很難控制。他不反對他們戀愛,可俞曳一定要有心理準備,楊不會輕易走進圍城,即使走進去,也不會安生。

楊無咎生來就是一隻飛鳥,沒有能拴住他的繩子。

「我也不行嗎?」俞曳問堂哥。堂哥說,「每個女人都是一條繩子,都會捆綁住一個男人。可你並不是楊的繩子,小曳,我曾給你提過醒的。」

俞曳想起,數年前知道她和楊無咎戀愛,堂哥勸她。

那時,堂哥說,「小曳,廖沖會給你很平庸但很踏實的幸福。」俞曳不稀罕廖沖平庸的幸福,她痴迷與眾不同的楊無咎。

(8)

兩年過去,俞曳累了。

她明白戀愛再美妙,都不如一份婚姻來的妥帖。

和楊無咎商量無果,她決定分手。

俞曳終於體會到離開所愛的疼痛,撕心裂肺,無法聲張。

好久沒有去過公園。

這天,天氣晴朗,街上駛過一輛輛花車。俞曳獨自劃一條船,在泛著銀光的湖面一點點移動。

猛地,想起幾年前,熱鬧的古琴,三弦伴奏,自己輕揚衣袖,唱琵琶記。

原來,心底深處,從未忘記過那個蘇州的大男孩。只是年少不懂,想挑選更好的。俞曳牽牽嘴角,想笑,卻掉下一顆眼淚。

自己愛的沒有廖沖深厚。就像楊無咎,愛自己的也不夠深。要不然,一定會男婚女嫁,白頭偕老。

經歷後,俞曳突然明白,只有廖沖才能夠給自己幸福,平庸的踏實的幸福。

她想回頭。

(9)

廖沖乍見俞曳,半天沒說話。

俞曳望著廖沖,無數往事呈現,心裡生出溫暖。

回神,廖沖喃喃,「曳子,別怪結婚我沒通知你,怕你不來,她笑話我。」原來,廖沖年初結婚了,新娘就是他嘴裡的她。

她也在劇團,是廖沖媽媽的弟子。

俞曳仰起臉,秋高氣爽。恍恍的,她感覺天上的雲彩在跑,長了腿般,飛快地,帶走許多很珍貴的東西。

腦海里,浮現《花樣年華》中的台詞,那個年代過去了,屬於那個年代的一切也都不存在了。

俞曳收斂思緒,整整衣衫。

她笑著恭喜,說路過,來看看新娘。

正好,今天新娘在劇院演出,廖沖帶俞曳去觀看。

坐穩,廖沖輕拍一下俞曳的手背,她的心尖銳地一跳。然而,廖沖說,他以前有位很好的朋友,現在有個滿意的妻子,他將曠日持久的歡喜。

俞曳一時怔忡。

原來,此我非我,彼他非他。剩的,只有回憶。

舞台上,趙五娘在唱:糠和米,本是相倚依,誰人簸揚你作兩處飛,一賤與一貴,好似奴家與夫婿,終見無期。

這就是很多年前,廖沖划槳,嘴裡演繹笙簫琵琶,俞曳在船上揮動衣袖,曼聲唱的《琵琶記》。

隔了年月,換了場景,再聽來,俞曳低低掩下頭,及膝,淚雨紛飛。

(寧小碎個人公眾號:寧為語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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