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內閣麻煩重重，或成最無能政府

世 界 說

封 楚 誠

發自 美國 華盛頓

特朗普政府上台已兩月有餘。

在之前的分析中，筆者給特朗普政府第一個月的概括是「亂」：內閣遲遲未能就位；核心政策圈山頭林立、相互攻訐；醜聞層出不窮；政策嚴重混亂、既有機制被拋棄。於此同時，筆者也指出，在近期內，俄羅斯醜聞會繼續發酵、國內政策將受到白宮內亂的嚴重阻礙、核心團隊內亂仍將繼續。目前看來，這些預測都仍在應驗，新的問題更是不斷出現。

俄羅斯醜聞陰魂不散

俄羅斯醜聞仍然困擾特朗普的核心團隊，更是在國會掀起了巨大爭議。

前國家安全顧問福林的辭職並沒有給特朗普政府所面臨的「俄羅斯醜聞」畫上一個句號；相反，福林的辭職加深了公眾對特朗普政府與俄羅斯關聯的猜疑，也給了民主黨、媒體等多方繼續深入調查的理由。從福林辭職至今，美國情報機構、媒體幾乎每周都會發現一些新的線索指向特朗普政府和俄羅斯的關係。

三月初，《華盛頓郵報》等媒體先後爆出特朗普女婿傑拉德·庫什納（Jared Kushner）、司法部長傑夫·塞申斯（Jeff Sessions）、特朗普小兒子小唐納德·特朗普（Donald Trump Jr.）和兩個核心顧問都先後與俄羅斯有直接聯繫。其中庫什納在2016年12月與福林一起會見了俄羅斯大使、小特朗普則是接受了與俄羅斯政府和普京有直接關聯的團體提供的演講費用。兩個涉嫌通俄的核心顧問則是傑弗里·戈登（J.D. Gordon）和卡特·佩奇（Carter Page）——戈登在小布希政府時期曾擔任五角大樓發言人，並在2016年大選期間擔任特朗普競選團隊的國家安全和外交政策顧問，直接聽命於塞申斯。佩奇同樣是特朗普競選期間的外交政策顧問，而他與俄羅斯政府在2016年總統大選期間也有頻繁的直接接觸，甚至訪問了莫斯科並舉行公開演講。

特朗普女婿庫什納，本周一白宮宣布成立由庫什納領銜的創新辦公室。

最具爆炸性的是塞申斯與俄羅斯的直接聯繫——在候任司法部長的參議院聽證會上，塞申斯曾公開表示「競選期間從未與俄羅斯官員直接接觸」；但事實上，他在競選期間多次與俄羅斯駐美大使接觸。基於這一事實，包括眾議院民主黨黨魁南希·佩羅希（Nancy Pelosi）在內的民主黨議員直接指控塞申斯涉嫌在國會聽證會作偽證，並以此要求他辭職。最終，塞申斯不得不公開表態迴避一切關於特朗普政府涉嫌通俄的調查，才讓輿論風暴暫時停息。

而針對俄羅斯涉嫌干擾大選的調查也如烏雲一般持續籠罩在特朗普政府上空 。一方面，白宮始終保持口徑，堅稱這是政治陷害、對特朗普與俄羅斯可能存在聯繫的指控是空穴來風；但與此同時，聯邦調查局等情報機構則公開證實正在調查特朗普競選團隊成員是否與俄羅斯勾結，並聲明特朗普為了轉移視線所說的「奧巴馬在競選期間監聽特朗普」為無稽之談。與此同時，眾議院情報委員會也在進行調查和聽證，而情報委員會主席、領導調查的共和黨議員德文·努尼斯（Devin Nunes）則因為在將調查進展告知民主黨同儕前就徑直向特朗普報告而被指控不能公正領導調查進程，連參議院共和黨議員都公開要求其退出調查。

種種跡象都表明，俄羅斯醜聞在未來一段時間甚至特朗普的整個任期都將「陰魂不散」——越來越多特朗普核心圈內成員和俄羅斯的聯繫被坐實只會不斷加深民眾的猜疑，給民主黨以繼續調查乃至擴大調查範圍的口實。雖然現在這些調查尚未帶來實質性的進展、特朗普政府和俄羅斯的聯繫也並未坐實，但是這種「溫水煮青蛙」式的發展方向會逐漸消磨選民對特朗普的耐心，一旦有任何直接證據指向特朗普，將對其公信力帶來巨大損害。

白宮政策爭議不斷

與此同時，特朗普政府則不斷推出極具爭議的政策。

特朗普3月6日公布了新版移民禁令，繼續引發多州抗議。

特朗普在上任後第一個星期五推出的移民禁令被華盛頓州西區聯邦地區法官禁止執行，聯邦第九巡迴法院在美國司法部的上訴案中也維持了華盛頓西區聯邦地區法院的決定，宣告第一版移民禁令流產。特朗普政府並未在第一版禁令上繼續糾纏，而是轉而推出「更新版」的禁令——原在七國之列的伊拉克被剔除、美國合法的永久居民也不在禁令範圍之內。

饒是如此，包括夏威夷州在內的數個州也立刻提出了挑戰，將白宮告上法庭——夏威夷聯邦地區法院的判決也支持了夏威夷州總檢察長道格拉斯·陳的主張，並暫時禁止了新版禁令的執行。直至今日，移民問題帶來的爭議仍在持續——特朗普政府在上周要求從十個中東穆斯林國家機場起飛前往美國的中東航空公司航班乘客不得在手提行李中攜帶大於智能手機的電子設備。

夏威夷聯邦地區法院法官Derrick Watson

雖然特朗普政府稱這一禁令旨在減少恐怖主義威脅，但仍遭到了廣泛質疑。其一，執飛同樣航程的美國航空公司並不在此禁令之列，這一禁令無論是表面還是實質，仍然是針對具體人口和單一宗教的「歧視性」政策；其二，如果真的會有人在手提行李中用於恐怖主義的電子設備，難道將它們轉移到託運行李中就會更安全嗎？更重要的是，如果假「國家安全」之名可以禁止穆斯林入境，那將來特朗普政府是否會用同樣的理由做出更荒謬的決定？

特朗普第二個有爭議的政策是於3月16日公布的2018財年預算草案。

這一預演算法案全名為America First: A Budget Blueprint to 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即《美國優先：使美國重現輝煌的預算藍圖》，緊緊呼應特朗普競選期間的最重要口號：Make America Great Again。但是，全案沒有任何前瞻性，科技、教育等領域諸多項目的經費遭到腰斬甚至徹底取消，更毋論「使美國重現輝煌」。

分類來看，美國國家環境保護局的預算被削減的比例最大，達到30%——這與特朗普傾向傳統能源產業、忽略甚至否定氣候變化的邏輯一致。在此之外，國務院和國際發展方面的開支被削減了29%，其中「全球氣候變化倡議」預算被削減了13億美元，國務院支持的政府智庫東西中心預算也被削減了1600萬美元。此外，農業部和勞工部的預算均被削減了21%，衛生部預算被削減了17%，商務部預算被削減了15%，連教育部預算都削減了13%。唯一在這份預算草案中獲利的是退伍軍人事務部、國土安全部和國防部——三者的預算分別有6%、7%和10%的增長。這與特朗普一貫支持增加軍費開支、強化美國軍事實力、再現美軍昔日輝煌的立場是完全一致的。

被削減30%預算的環境保護局

毫無疑問，這一「顛覆性」的預演算法案也引來了諸多批評：對國際發展、氣候變化、科技、教育、文化等領域的預算削減從長遠看將極大削弱美國的國家競爭力，更是對美國此前所做的諸多國際承諾的違背，大大降低了美國作為超級大國的公信力。更重要的是，特朗普的預算草案只體現了自主性支出而並未提及強制性支出——這使得外界對其稅改等直接影響政府強制性支出的因素的疑慮也進一步加重了。

本周，特朗普開始推翻奧巴馬政府在過去八年中所做的應對氣候變化的努力。

3月28日，特朗普在美國環保局簽署行政命令，撤銷奧巴馬任內應對氣候變化的核心政策「清潔電力計劃（Clean Power Plan）」 。在現場，特朗普表示這一行政命令有助於減少美國對進口燃料的依賴，並且重振萎縮的煤炭行業。

雖然特朗普言之鑿鑿，但這一行政命令所基於的立場實則漏洞重重。特朗普在競選期間宣稱「氣候變化」這一概念完全由中國捏造，旨在使美國的製造業失去競爭優勢——這種毫無根據、罔顧事實的指控貽笑大方。與此同時，特朗普宣稱推翻奧巴馬應對氣候變化的政策可以使美國擺脫對石油輸出國組織的能源依賴；而事實上石油產品已經是美國的第一大出口，所謂對石油輸出國組織的依賴更是無稽之談。

網上人們對「清潔電力計劃」的聲援。「我支持『清潔電力計劃』因為我關心孩子的未來。」

最重要的是，撤銷「清潔電力計劃」難以重振美國煤炭行業：歸根結底，煤炭的低價運行應該歸咎於天然氣的蓬勃發展；作為全球最大的天然氣生產國，美國天然氣的超低價和更高的清潔水平使得煤炭在天然氣面前毫無競爭優勢。低價的天然氣在美國電力結構中的統治地位已經愈發鞏固——美國能源情報署的數據顯示，截止到2016年上半年，天然氣在總發電量中佔比為33.5%，而煤炭僅為28.1%，這是推翻「清潔電力計劃」所不能挽回的。

總而言之，推翻「清潔電力計劃」難以達到所謂「重振煤炭行業」的目標，反而會讓美國在可再生能源領域的發展受到嚴重局限，在未來的能源科技領域落後於其他國家。在應對氣候變化問題上，特朗普政府對前任所作承諾的否定也讓美國失信於國際社會——正因如此，多家美國的大型企業已經站出來反對特朗普的這一行政命令：強生、耐克、英特爾等公司已經簽署聲明，支持《巴黎協定》關於應對氣候變化的立場，連現任國務卿蒂勒森的前東家、能源巨頭埃克森美孚也敦促特朗普政府不跳出協定框架。

特朗普政府在上任六十天後遭受的最大重創則來自醫改。

3月24日，特朗普和眾議院議長保羅·瑞恩（Paul Ryan）推動的用以取代《奧巴馬醫保法案（Affordable Care Act，即ACA）》的《美國醫保法案（American Healthcare Act，即AHCA）》因為眾議院共和黨自身的巨大分歧流產；特朗普政府遇到上任以來的第一個「滑鐵盧」。

廢除奧巴馬醫保是特朗普在競選期間的一個重要承諾，他甚至提出要在上任第一天就取消奧巴馬醫保並尋求替代品（repeal and replace）。在移民禁令不斷受阻、稅改和基建需要「慢工出細活」的前提下，特朗普迫切需要通過廢除奧巴馬醫保獲得一場勝利、挽回上任百日時的顏面。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瑞恩主導的AHCA倉促上馬，並預計在奧巴馬醫保立法七周年時的3月23日通過眾議院。然而，正如諸多分析指出的一樣，由於無法在國會取得共識，瑞恩提出的AHCA需要照顧各方利益、刪刪改改，最終的版本遠遜於奧巴馬醫保，名為改進，實為倒退。最終，因為缺乏足夠支持，瑞恩不得不在投票前倉促將AHCA撤回。

Paul Ryan在電視上介紹新的醫保法案。該法案最終在投票前被他自己撤回

經此一役，特朗普為自己缺乏經驗支付了高昂的學費——由於共和黨黨內缺乏共識，尋找取代奧巴馬醫保的新方案一直是多方博弈的焦點。特朗普為了一錘定音、快速取勝，堅持要把取消舊方案、通過新方案「兩步並做一步走」，在共識未能達成的情況下倉促過會，甚至不惜公開威脅本黨議員。急於求成之下，AHCA並未能真正推翻奧巴馬醫保，反而被極端保守主義共和黨議員標榜為「奧巴馬醫保0.5」、「奧巴馬醫保LTE」，更使得AHCA通過變得難上加難。在整個推動AHCA過會的過程中，特朗普不僅體現出了自己缺乏政治經驗，更是連自己作為商人的談判本領都丟的一乾二淨。

AHCA流產的意義遠不止於此。眾議院中反對AHCA的是共和黨最保守、最激進的黨團「自由連線（Freedom Caucus）」。這一黨團雖然僅有29人，卻攪得國會不得安寧——早在2015年9月，自由連線逼得前任議長約翰·博納（John Boehner）辭職，而作為博納的繼任者，瑞恩現在變成了被放在火上烤的人。AHCA過會失敗，再一次證明共和黨極端保守分子仍然是主導國會進程的最重要勢力之一： 當這一小撥議員形成合力時，可以發揮四兩撥千斤的作用，推動眾議院議程向自己期待的方向前進。

正因如此，眾議院議長瑞恩成為了特朗普之外最大輸家：AHCA過會失敗證明了他並無能力挑動「自由連線」，這使得他在特朗普心目中的地位會進一步降低，甚至被邊緣化。而特朗普所期待的包括邊境稅在內的稅改計劃因為「自由連線」的存在也幾無通過可能。

核心圈內任人唯親

當然，不得不承認的是，雖然特朗普在俄羅斯醜聞和醫改法案撤回中一再證明自己作為總統的「不稱職」，其支持者卻不會因此動搖——特朗普從來不是因為自身的經驗和能力成為美國總統；與其諸多前任相反，其成為總統恰恰是因為毫無政治經驗。政治經驗的缺失使得特朗普成為了許多憤怒的藍領選民心目中最合適的推翻腐敗建制派和重塑華盛頓政治生態的「造反派」。因此，「無能」和「不稱職」並不能真正影響特朗普在其核心選民中的支持率——這些選民從來沒有指望過特朗普會擁有出色的執政能力。

然而，號稱要掃清建制派「腐敗」的特朗普政府，正逐漸成為最腐敗的一屆政府：3月27日，白宮宣布成立由庫什納領銜的創新辦公室，旨在通過商業模式「去除行政積弊」。庫什納向《華盛頓郵報》透露，他領銜的辦公室將通過運作企業的方式提高聯邦政府的效率。

特朗普的女兒伊萬卡昨天被正式任命為總統特別助理，德國總理默克爾訪美時，她被安排坐在默克爾旁邊

除了庫什納之外，這一辦公室的成員還包括國家經濟委員會主任加里·科恩（Gary Cohn）、總統戰略計劃助理克里斯·里德爾（Chris Liddell）、總統政府間和科技計劃助理里德·柯蒂什（Reed Cordish）、副國家安全事務顧問蒂娜·鮑威爾（Dina Powell），以及國內政策委員會主任安德魯·布倫伯格（Andrew Bremberg） 。此外，庫什納的妻子、特朗普的女兒伊萬卡也將以非正式身份參與辦公室運作。從組成來看，這一辦公室幾乎可以被稱為金融界和企業界利益集團在特朗普政府中的代表：科恩和鮑威爾是前高盛高管；里德爾先後在通用汽車、微軟等跨國企業擔任首席財務官；柯蒂什則與庫什納一樣從事房地產行業，他的家族是著名的賭場和購物中心開發商。

更為重要的是，庫什納毫無政治經驗，更沒有經過選舉，在「提高聯邦政府的效率」的名義下，他領銜的辦公室卻是連接美國政府各部門和總統橢圓形辦公室的紐帶、直接影響橢圓形辦公室的信息渠道和決策。這使得庫什納成為了事實上的「攝政王」——這無疑是明顯的僭越和公權力的濫用。

事實上，這一辦公室的設立是特朗普政府腐敗的最好寫照——庫什納稱「政府應該像一個公司一樣運作，而民眾則是顧客」——這聽上去非常美好，但實則是嚴重的本末倒置：在美國的政治體制下，總統作為政府首腦是民眾選出的代理人，在任期內行使憲法賦予的行政權。公司有選擇服務哪一部分顧客的權利，而美國政府絕沒有選擇服務哪一部分公民的自由。因此民眾絕非「顧客」；恰恰相反，民眾應該是政府的「老闆」——政府是「員工」，幹得不好隨時可以被換掉。將美國政府比作公司、民眾比作顧客，特朗普政府是只想服務於一部分人利益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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