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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驥:奧斯卡的答卷

李驥:奧斯卡的答卷



本屆奧斯卡創造了歷史性的烏龍

《月光男孩》失而復得拿回最佳影片獎盃


奧斯卡的答卷


文|李驥


(知名品牌營銷策劃人,影評和專欄作者)

整個美國甚至世界還未從一場大選的驚愕和疲憊中恢復過來,特朗普上任後又帶來深切的不安。面對這樣的美國,這樣的總統,美國電影殿堂級獎項「學院獎」會作出什麼樣的回應?這是今年奧斯卡獎的最大懸念,也是紛亂的時局給這個89歲的獎項出的一道難題。


猶記得去年此時,2016年2月,奧斯卡獎一經頒布,馬上陷入了輿論的轟炸之中——這屆奧斯卡所獎勵的電影人中,居然沒有一位黑人或其他少數族裔!推特上很快出現#OscarSoWhite 的群眾運動,多名電影人和意見領袖表示極大不滿,公眾開始質疑奧斯卡獎後面的「電影藝術與科學學院」其實就是一幫價值觀保守、有種族歧視傾向的「老白男」(老年白人男性)。奧斯卡碰上了它很少碰到的「政治問題」,或說是「政治正確問題」。


但是到了11月,紛紛擾擾的一場大選之後,真正的「老白男」特朗普上場了。這位競選時就以孤立主義、民族主義激烈言辭叫喊要讓美國「再次偉大」的強人,上任第一月就祭出「禁穆令」,最近又宣布禁止「製造虛假新聞」的各大媒體參加白宮記者會。老年人特朗普可是諳熟新媒體的高手,每天都高調頻繁發推,向兩千多萬粉絲釋放他無休止的憤怒和討伐。對於梅麗爾·斯特里普在金球獎上的批評,他更憤怒地指出:「她是史上最被高估的女演員之一,希拉里的熱愛者!」


奧斯卡評委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開始了2017年度的選片提名。雖說好萊塢和奧斯卡表面上隔絕於政黨政治,但作為數十年來高舉自由主義大旗的美國電影甚至世界電影標杆獎項,奧斯卡不可能不受政治因素的影響。今年,第89屆奧斯卡金像獎就用提名、獎項和頒獎禮,對現下美國和世界面對的政治議題交出了答卷。除了推出一批佳片佳人,更重要的,它傳遞出了更明確的政治取向和更清晰的聲音。


·多元之聲·

自本屆奧斯卡提名名單公布,所有人都明顯感到,曾經「SoWhite」的奧斯卡今年出現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多位黑人及少數族裔電影人,以及多部直接以種族問題為主題的電影均獲得提名。這其中的轉變,估計既源於學院和評委的主動思變,也因為現下美國的社會氛圍。提名本身,就是一種態度。


儘管獲提名最多的是與種族問題毫無關係的《愛樂之城》,但有一部反映同性戀黑人男孩艱難成長曆程的電影,成為提名電影中的明星——這就是在烏龍事件後最終斬獲最佳影片獎的《月光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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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男孩》劇照

《月光男孩》以三段式的結構,講述同性戀男孩Chiron從童年、青少年到成年充滿掙扎和苦痛的成長故事。它與《少年時代》《特別近特別響》這樣的電影類似,深入男孩成長過程中複雜而糾結的內心世界,又與《斷臂山》《春光乍泄》一樣,有對同性情愫細膩溫柔的體察。二者混雜交纏在一起,產生獨特的感人氣質。在手法上,電影採用克制和省略的敘事,加上時不時靈感乍現的鏡頭語言和配樂,讓這個凄寒的成長故事擁有了一種詩意,最後傳遞的是樂觀和鎮定的情緒。


雖然「成長」和「同性」兩個主題在任何種族都具有普適性,但《月光男孩》故事設定於貧窮、毒品泛濫的邁阿密黑人區,體現出創作者對非裔美國人社群中貧窮、犯罪等問題的真實描繪和真誠關注。這種真實和真誠源自電影的核心創作者——從小在邁阿密黑人區長大的本片導演巴里·詹金斯,也是電影劇本的改編者。而他改編的作品原著,本身就是一部半自傳體的小說。正由於原著作者和電影創作者對人物和故事深刻而切膚的理解,才讓電影擁有如此強大的情感感染力,讓全世界的觀眾煥發出異乎尋常的同理心。


另一步喚起人們同理心的提名電影,是講述一名走失的印度男孩成年後「漫漫回家路」的《雄獅》。這部電影帶著人們回到上世紀80年代貧窮混亂的印度,體會一個五歲男孩走失後的驚恐和掙扎,實為一部催淚之作。


此外,多部提名和獲獎電影都建構於多元化的種族和文化背景,如頌揚為美國航天事業做出傑出貢獻的三名黑人女性的《隱密人物》、揭示現代伊朗社會知識分子道德困境的《推銷員》,以及講述黑人藍領階層內心世界的《藩籬》。

本屆獲提名的黑人電影人數打破了奧斯卡的歷史紀錄。六位黑人演員獲表演類獎項提名,最終抱得小金人的就有巴里·詹金斯(最佳電影、最佳改編劇本)、馬赫沙拉·阿里(最佳男配角,《月光男孩》)和維奧拉·戴維斯(最佳女配角,《藩籬》)。而五部獲得提名的紀錄片中,有四部來自黑人電影人,包括艾娃·德約列的《第十三修正案》、拉烏爾·佩克的《我不是你的黑鬼》等。


·年輕之聲·


本屆奧斯卡呈現出如此多元的種族來源、文化背景和意識形態,其實也體現著學院獎對美國電影工業蓬勃創造力的鼓勵,而創造力離不開年輕電影人輸送的新鮮血液。本屆奧斯卡提名名單一公布,就能聞到濃厚的年輕的氣息。


讓我們來看看獲獎電影人的年齡:《月光男孩》導演和編劇巴里·詹金斯,37歲;《愛樂之城》導演達米安·沙澤勒,32歲;最佳女主角艾瑪·斯通,28歲;獲得最佳配樂的《愛樂之城》作曲賈斯汀·赫維茲,35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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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樂之城》女主艾瑪·斯通獲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


老戲骨丹澤爾·華盛頓、梅麗爾·斯特里普,重返江湖的「演而優則導」的梅爾·吉布森,齊齊為新人讓路。而馬丁·斯科塞斯那部極為厚重紮實的新片《沉默》,甚至沒有得到提名。這有點像這次頒獎禮上主持人吉米·坎莫爾一半擠兌特朗普,一半嘲諷奧斯卡的玩笑:「奧斯卡從不以國籍和種族為憑,我們只看年齡和體重。」


新人新作里最值得一提的,當然是《愛樂之城》這部包攬六個小金人的現代歌舞片,一部充滿年輕精神的作品。


這部正在中國公映的電影,講述「爵士鋼琴師與追夢女演員墜入愛河」的簡單故事。故事可能很俗套,但能將俗套玩出花活、玩出趣味,卻是它的本事。電影表面是在對往昔美好的歌舞片時代致敬,但它並不像《藝術家》那樣訴求於懷舊的情緒,也沒有「張口就唱」「一言不和就跳舞」的老套路。其敘事多以台詞推進,歌舞嵌在故事的情境里更顯合理,也更適合現代觀眾的口味。


最可激贊的還是它的音樂。音樂是這部電影的靈魂。它並未採用大量原創歌曲,而是配有許多風格迥異的音樂,爵士、古典、流行,不一而足,呈現出馬賽克般的音樂情緒。有的爵士或古典的骨灰粉可能不認同這樣的「大拼盤」,認為電影配樂十分淺薄,但別忘了,這部電影本質上就是一部大眾定位的娛樂片,而今天普通的音樂愛好者,喜歡的正是這種融合多元、好聽好記、多日之後還會迴旋腦際的簡單音樂。


兩名三十多歲的主創——導演沙澤勒、作曲赫維茨兩年前在《爆裂鼓手》中的合作就已大獲成功。那部電影里的爵士更經典和純粹些,但整體上已經具備一種現代和年輕的性格。


·抗議之聲·


今年奧斯卡烏龍事件的兩個主角,《愛樂之城》和《月光男孩》,幾乎就是兩部完全相反的電影。《愛樂之城》製造了一個虛構的夢幻之境,一個LaLa Land,一個City of Stars,彷彿是要讓處於憂慮中的人們暫時忘掉現實紛擾;而《月光男孩》則催你去理解世上那些從一出生就背負著苦難的人們,體味他們的艱辛成長,與他們一起去尋找自我認同。


頒獎禮上,當唐納薇宣布最佳影片是《愛樂之城》時,我多少感到了一點失望,因為私下裡我認為,現在並不是忘卻現實、歌舞昇平的時候。所以幾分鐘後,當《月光男孩》失而復得拿回最佳影片獎盃時,我又有了一些欣喜。


是的,多數電影人都拒絕忘掉眼下這個充滿爭議、割裂的現實社會。自梅姨在金球獎上的一番抗議之後,人們就預計89屆奧斯卡會成為全球電影人對抗特朗普的「吐槽大會」。果然,頒獎禮主持人吉米·坎莫爾整場都對特朗普火力全開:


「上億美國人在看這場直播,還有來自全球各地225個現在痛恨我們的國家。」


「雖然可能很少見,但我希望感謝特朗普總統。還記得去年奧斯卡還被視為種族歧視嗎?現在呢?」


「你們中的很多人會獲獎,還會發表獲獎感言,讓美國總統在凌晨五點做大腸運動時,發出全部用大寫寫的推文。」(這個梗是指特朗普每天早五點必坐在馬桶上發推。)


上台的影人自然也不會錯過時機發表自己的政治主張。給最佳女配角頒獎的演員馬克·里朗斯說:「反對,對社會是有益的。但反對,一定不能帶有仇恨。」


獲得最佳男配角提名的德夫·帕特爾(《雄獅》)則說:「這是一個媒體遭受攻擊的時代」,以此抗議特朗普對媒體的禁令。


墨西哥裔演員蓋爾·加西亞·貝納爾抗議的是,美墨之間的那道「牆」:「演員這些血肉之軀就是移民工作者。我們在世界各地旅行,我們構築家庭,構築故事,構築不能分開的人生。作為一個墨西哥人,一個拉美人,一個移民工作者,人類中的一員,我反對任何將我們分開的牆。」


當然,這屆奧斯卡最應該提出抗議的,是獲得最佳外語片的伊朗電影《推銷員》導演阿斯哈·法哈蒂。法哈蒂此前將特朗普的「禁穆令」形容為「反人類的」,並拒絕出席奧斯卡頒獎禮以示抗議。頒獎禮上,他請伊朗裔美國人阿努什·安薩里——1993年與丈夫創立電信技術公司,8年後總資產達到6億美元;2007年前往國際太空站,成為首位女太空遊客——代為宣讀了獲獎聲明:「『禁穆令』不尊重我的國家和另外六個伊斯蘭國家,我的缺席是對此的抗議。把世界分為『我們』和『敵人』是不公正的,這只會帶來恐懼和侵略戰爭。」


有人可能不喜歡奧斯卡被搞得如此政治,但試想一下,在當今世界的每個角落,傳統觀念在分崩離析,意識形態正劇烈衝突,民族之間相互割裂,種族之間相互仇恨,誰又能超越「政治」而獨善其身?更不要說奧斯卡這樣全球電影產業的風向標事件,在全球媒體的聚光燈下,在價值觀取向上它有其應承擔的責任。


電影從來都不是純粹娛樂或藝術的產物。每一部電影都構築在一定的價值觀取向之上。既然如此,奧斯卡就需要對當下困擾世界的政治和社會議題作出回應。


至少到現在,奧斯卡給出的答卷是符合人們預期、也令人滿意的。


刊於《財新周刊》2017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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