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文史 > 對話江弱水:詩詞熱不應局限在古詩

對話江弱水:詩詞熱不應局限在古詩


對話江弱水:詩詞熱不應局限在古詩


《蘇辛詞說》,顧隨 著,北京出版社,2015年7月



對話江弱水:詩詞熱不應局限在古詩


《古典詩的現代性》,江弱水 著,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0年10月



初品:「詩總是要感動你,才有意義」

新京報:伴隨一系列詩詞類電視節目的熱播,當下又迎來一次「詩詞熱」。作為一名長期研究詩詞的學者,你如何看待這種現象?


江弱水:這總是好事。但是「熱」不夠好,「不溫不火」更好。詩詞不是我們從小就在讀嗎?哪一個人學會認字之後,父母不是教你「春眠不覺曉」、「白日依山盡」呢?所以中國古代講究「詩教」,即詩的教育。我們的文化教育都是從文學教育開始的,文學教育總是從詩開始的。但如今我們總喜歡把一件事搞成比賽,比的往往不是寫詩的能力和對詩的欣賞能力,而是背誦的功夫。背得多當然好,但詩也不是光要背的。有些媽媽會在孩子小的時候,教他背一百首詩,結果孩子長大就忘記了。詩總是要感動你,才有意義;你不理解、不感動的詩,不過就是一些符號。一般人對日常事物都麻木了,詩歌就是喚起你對日常事物所擁有的魅力的重新發現。讀詩讀多了,事實上是讓我們擁有更多情感表達的方式和能力。讀小說也一樣。讀小說就是體會別人在某種事件或場景中那種情感的力量。閱讀詩歌或其他文學作品的過程,其實就是反反覆復進入他人的心靈。不讀文學的人,肯定一天到晚總是「我、我、我」,只知道天地之間只有一個「我」,不知道別人思想的深度、強度和高度。


新京報:大眾讀古典詩詞,普遍習慣於走兩個極端,不是「雞湯化」,就是「神聖化」。前者從詩詞中尋找解決自己當下問題的方法,後者將它們抬高為傳統文化或國學的象徵。如何在兩者之間找到平衡點,讓大眾對詩詞的閱讀和理解更加深入呢?


江弱水:《論語》和《莊子》都能成為心靈雞湯,詩詞就更容易了。有很多詩的確有精神的按摩作用,比如白居易的閑適詩。但杜甫的詩,辛棄疾的詞,雞湯就不能定性。相比之下,諸子思想更有代表性吧。世界上的事情,平衡點最難找,各取所需,各走極端,這就是閱讀的民主。一般我們喜歡一位詩人,會選好的選本,再看全集、評論、研究著作,最終變成鐵粉。詩人的品級是按照鐵粉多少和專家多少來定高低的。


新京報:似乎現代詩到今天為止並沒有「熱」起來?

江弱水:今年,白話文運動正好一百周年。胡適的《兩隻蝴蝶》最初發表在1917年2月的《新青年》,那以後新詩就算誕生了。但新詩一百年了,大眾為什麼還不大能接受?一方面是現代詩人的爛詩寫得太多,一方面是好的詩人沒被大眾關注到。原因之一就是我們的教材沒有把好的現代詩選進去。如果現代詩選一個「三百首」,當然比不上「唐詩三百首」;但選一百首,不會比唐詩三百首裡面的很多詩差。所以我們不能狹隘地把詩詞熱限定為古典詩詞熱,現代詩其實應該熱,可是還沒有熱。我的《詩的八堂課》不分古今中外來談詩,就是不想獨沽古典詩詞那一味。


鑒賞:「在最廣闊的時代里打動最多人的,就是好詩」



對話江弱水:詩詞熱不應局限在古詩


《抽思織錦》,江弱水 著,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年6月


新京報:一首詩的好與壞有沒有統一的標準?


江弱水:沒有統一的標準。有時候簡單好,有時候覆雜好。詩歌的好壞,要看讀詩的人。總體來說,在最廣闊的時代里贏得最多的人的喜愛,打動最多人的詩,就是好詩。一個人的否定不能代表全部。比如莎士比亞,托爾斯泰就不喜歡他的作品。在《詩的八堂課》里,我也或多或少想解決這樣的問題:哪些是好詩?好詩肯定都有「味道」。這個味道是讀詩的人讀出來的。就像有人不喜歡榴槤,有人卻嗜榴槤如命。當然,詩畢竟不是科學,它沒有一個度量衡。


新京報:關於讀詩的方法,葉嘉瑩推崇吟誦,你如何看這種吟誦的讀詩方法?依你的經驗,詩應該怎樣讀好?


江弱水:我聽過葉嘉瑩先生的講座,也聽過她吟誦詩。台灣成功大學的王偉勇教授也致力於詩歌的吟誦活動,做了很多年。我現在覺得,吟誦的方式無助於對古典詩歌的欣賞。我覺得還是用普通話讀出來,甚至未必要讀出聲。現代人要閱讀的材料太多了,所以我們養成了默讀的習慣。能很自然地用普通話讀出詩,當然有助於對詩歌韻味的回味。但是好多人以為,讀詩就要用相對誇張的「話劇腔」朗誦,這簡直是黑現代詩嘛。時過境遷,那種吟誦方式,也會讓古典詩顯得怪裡怪氣。詩歌總是在一種相對平靜的氛圍里去讀比較好。詩人並不是誇張的,誇張也一定不是詩的共同點。吟誦和朗誦都是帶有誇張性質的。這種誇張可能會破壞詩,它們放大了不自然的部分。

新京報:在《湖上吹水錄》里,你引車前子曾對你說的:「中國古典詩有種非凡的進入世俗生活的能力,非他國詩歌所有。進入世俗生活,但又非凡,大樂趣與大境界就在這裡。至於新詩,目前的新詩,要麼世俗,要麼非凡,都不是(漢語詩歌)正道。」怎麼理解古典詩「進入世俗生活的能力」?


江弱水:過去的中國人是最能理解平常生活和平常滋味的民族。我們沒有宗教,信仰佛教和道教的人的比例不高。一個沒有宗教的民族,整體的精神結構會不一樣,也就是我們的眼睛並不老是「往上」,而是「往下」,會關注於周圍和地上的生活,也就是此岸的生活,當下的生活。所以我們特別善於從世俗的、平常的東西里發現詩。現代詩人不同於古人,眼睛總是朝上看,要追求崇高,想非凡一點,超越現實一點,不像古典詩,能夠即人、即事、即物。


現代詩人使命感強,要見證歷史、代言民族、批判人生,要負擔一大堆事情。這樣的詩已經變成了另外一種功能性的東西。過去一百年,中國新詩受西方影響比受我們自己古典詩的影響大得多。換句話說,就是用假想中西方人能接受的經驗,套用自己的經驗。


最好的詩人會意識到古典資源的重要性,也會把古典的因素納入自己的寫作。現代中國人最好是咖啡和茶都喝,最好懷抱一種開放的態度。所以我在《詩的八堂課》里就講詩,不管它是古詩、現代詩還是西方詩,凡是好詩都讀。好詩大家讀。


詩教:「就怕開始新一輪背誦比賽」


新京報:現在的學校語文教育,對古詩詞的理解僅停留在意義的解釋上。而詩詞的魅力所在,恰恰是閱讀者對其產生一種情感的投射或智識的共鳴。對於教育者而言,如何培養或啟發這種投射和共鳴呢?


江弱水:其實,小學和中學的老師也是在負擔「批評家」的作用。他們也不是讓學生背了就完了,還要指點一首詩為什麼好,韻律好,描寫好,還是用詞好。世間有各種各樣的批評家,也有各種各樣的老師。比如葉嘉瑩先生就是了不起的老師。但她的主要作用還是「普及」。葉嘉瑩先生的老師顧隨先生,他的作用則是「提高」。從任何意義上講,他是更偉大的批評家,對詩歌的體會之獨特,會讓你在讀他的批評時腦洞大開。我們做詩歌批評的,都會說這首詩好在哪裡。但顧隨可以說,蘇東坡、辛棄疾這首詞這幾句差在哪裡,可是儘管差了,最後還是好起來,那麼究竟又怎樣好起來的。我寫《詩的八堂課》時,心目中有一個想要高攀的標準,就是顧隨。當然我知道我攀不上。


新京報:對於如何教一個人進入詩歌有很多說法,有人認為不管孩子能不能理解,先背熟,年長後自然能體會。華東師範大學哲學系副教授鍾錦在接受採訪時說:「如若在孩子的感悟力還沒有完全自主的時候向他們教授詩詞,即使之後感悟力日趨成熟,孩子也會因對作品太過熟悉,再無法敏銳地體會其中的情感。」人們對於文學或詩歌的情感認知程度,會隨時間的推移階段性增長。應該如何教孩子慢慢了解詩歌的魅力?


江弱水:古人對孩子的詩歌教育是循序漸進的,不可能一開始就讀《楚辭》,一般都從字句簡單的五言讀起。歷史地理學家陳橋驛先生說,他小的時候爺爺教他背詩,第一首是「松下問童子」(賈島《尋隱者不遇》),他很快就背熟了,回家背給爸爸聽,爸爸很高興,就教他「少小離家老大回」(賀知章《回鄉偶書》)。第二天,他背給爺爺聽,爺爺很生氣,埋怨兒子把自己的教學計劃打亂了。為什麼讀古典詩一定從「春眠不覺曉」,「白日依山盡」開始?因為字都認識,句也簡單嘛。關鍵的問題是,詩歌教育的過程中,不要把背詩變成負擔。很多小孩對古典詩不感興趣,就是因為小時候父母教他們背得太多了。我反而希望,我們什麼東西都不要「熱」,該怎麼樣就怎麼樣。雖然「熱」一下可能會好一點,重新把注意力轉移到詩上。所謂「衣食足而知文學」,物質好了,開始料理精神了。怕就怕開始新一輪的背誦比賽。(文/張暢)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新京報 的精彩文章:

世界變化快,需要有活躍的觀念競爭
黃燈:鄉村圖景,一個光鮮時代的刺目標本
新京報:同情天津墜亡幼童家長 並不意味他無需譴責
別把「詩詞大會」變成另一種應試教育

TAG:新京報 |

您可能感興趣

不用背古詩,就能問鼎「詩詞大會」?古詩的秘訣原來如此簡單!
詩詞丨古人如何優雅地吐槽「天熱」?
關於小寒的古詩詞
古詩詞里話氣象——梅雨篇
詩詞丨我應在江湖悠悠,飲一壺濁酒
如何用古詩詞,優雅地表達「天很熱」
從古詩詞里,學習古人如何應對焦慮
九首詩詞,看詩人「優雅」地吐槽天氣熱
馨亭詩詞詩詞之外
詩詞 | 在悠悠古詩詞中感受清涼夏季
詩詞風韻|竹蘭答水|詞九闕
傳統古詩詞:「樹」詩句
詩詞里的江湖,江湖中的那些詩詞
有關寫雨的古詩詞
古詩詞里的芒種
我的詩詞緣
古詩詞里的婆媳關係
古詩詞的魅力,我最愛的七句話
山高水遠,江湖再會|金庸詩詞典藏
詩話雜談:助你寫出好詩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