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情雅緻，淡泊自樂

中國傳統的文化心理結構的核心，是儒道互補。體現在文人的人生理想上呢，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也正是因為深受儒與道的影響，註定了中國文人的生命線，一端系在「魏闕」，一端系在「江湖」。

古代文人是宮廷政治的主要參與者，幾千年來，他們在宦海波濤中隨風沉浮，命運也隨之而波瀾起伏，捉摸不定。在歷史的揉搓和政治的擺弄之下，文人們渴望建功立業，在現實生活中又常常壯志難酬。

「出世」與「入世」，「魏闕」與「江湖」，這本是一對矛盾，但古代的中國文人卻能坦蕩地處理這一對矛盾，「入世」得意，「出世」洒脫，得意時仕，失意時隱，拿得起，也放得下。

他們糾結么？苦悶么？當然，也會。但關鍵在於，他們卻依然可以把日子過得有滋有味，閑適雅緻，彷彿這些煩惱、掙紮根本就不曾存在過。

中國古代文人追求閑適情趣，自莊子開始，逐漸形成了一種傳統，其中有幾個典型的階段，分別是莊子的閑適，以陶淵明為代表的魏晉名士的閑適，以白居易和蘇軾為代表的唐宋文人的閑適，以及晚明文人的閑適。

莊子的閑適思想，是對世俗世界的絕對超越，其實就是隔絕，陶淵明的閑適是遠離世俗，遠離是非，走進山水田園。白居易比較注重物質生活的享受，但與世俗社會還有較大距離。蘇軾的閑適比較高雅，隨緣任運，追求世俗之外的一種精神超越。注意，我說的是精神超越，酒還是要喝，肉還是要吃的。這裡重點說一說晚明文人的閑適。

晚明文人的閑適，與前輩不同，他們不離世俗，在世俗生活中享受閑適的情趣。 晚明文人認為食色之人出自真情真性，並不俗；而虛偽做作的偽道學、鄉愿之人才真正是俗人。

在晚明，隱逸之風在文人中很盛行，很多文人選擇歸隱，自號為「山人」。明代山人出現於嘉靖初期，至萬曆間達到極盛。但這些所謂的」山人」並不隱居于山，而是絕大多數混跡於世俗。時人指責道：「今稱山人者，都不在山，當稱遙授山人。」

以晚明大山人陳繼儒為例，他是晚明山人的領袖，曾結廬於小崑山，但他經常出入官宦之家。當時有人寫詩嘲諷他說：「翩翩一隻雲中鶴，飛來飛去宰相衙。」山人游於名門富室，被稱為「打秋風」。

張岱，是晚明文人中的另一位重要人物，六歲時他隨祖父游杭州，遇到陳繼儒。陳繼儒想考考小張岱，就出了一幅上聯讓他對，說：「太白騎鯨，採石江邊撈夜月。」張岱對日：「眉公跨鹿，錢塘縣裡打秋風。」連小屁孩都知道，你看這把陳繼儒狼狽的。也可見山人打秋風，在當時是很普遍的現象，著名的李漁，也是打秋風的高手。

袁宏道總結說，世間有四種人，即玩世、出世、諧世和適世。適世者，學佛，受不了佛家的清規戒律，學儒，不務實務，這種人奇怪而可恨，但非常自由。

這種想法在前輩文人看來，是非常不屑的，起碼有想法，也是不敢說出來的。但是在晚明，選擇適世的人不只是袁宏道，他只不過勇敢地說出了大家的心聲，晚明文人大多選擇了這條路。適世者追求所謂「自適」的生活，就是不離世俗，「於世無所忤違」，適合自己的舒適的生活。

晚明文人大多以樂為要務，追求身心的完全放鬆，遊山玩水，沉湎聲色，喜歡諧謔。袁中道說：「若夫世樂可得，即享世間之樂；世樂必不可得，因尋世外之樂」。

屠隆罷官後，遨遊吳越間，嘯傲賦詩，晚年出吁江，登武夷，窮八閩之勝。陳繼儒自稱：「閉門閱佛書，開門接佳客，出門尋山水，此人生三樂」，認為大自然的景觀使人心胸開闊，忘卻煩惱。

這一大群晚明文人愛生活，懂生活，追求精神上的愉悅，講求的是格調品位。最討厭的是凡、冗、俗。陳繼儒《小窗幽記》中：「凈幾明窗，一軸畫，一囊琴，一隻鶴，一甌茶，一爐香，一部法帖」。書畫、古琴、茗茶、焚香、觀鳥，組成了晚明文人書齋生活的主體。

張岱是這樣得意於自己的書房「不二齋」的：「不二齋，高梧三丈，翠樾千重，牆西稍空，蠟梅補之，但有綠天，暑氣不到。後窗牆高於檻，方竹數竿，瀟瀟洒灑……余於左設石床竹几，帷之紗幕，以障蚊虻；綠暗侵紗，照面成碧。夏日，建蘭、茉莉，薌澤浸人，沁入衣裾……余解衣盤礴，寒暑未嘗輕出，思之如在隔世。」

晚明文人書齋講求齋外、齋內以及主人三者渾然一體，以達到「房舍與人，欲其相稱」，在意境上追求古雅、幽靜、潔凈，與書齋主人追求淡泊自樂的情操相統一。

這一群文人「隱居在城市」，或在朝，或在野，或為為官，或為民，但無不追求超塵脫俗，於鬧市中辟出寧靜淡泊的高致。一杯清茗的沉浮，一塊青苔的養成，都可以細緻入微，在緩慢悠長的韻味中感悟生命與自然的真諦。

湯卿謀《閑餘筆話》說：「一日之間，人各有有。有各有時，時各有宜。養德宜操琴，練智宜彈棋。遣情宜賦詩，輔氣宜酌酒。解事宜讀史，得意宜臨書。靜坐宜焚香，醒睡宜嚼茗。體物宜展畫，適境宜按歌……」

晚明文人在重視精神閑適自由的同時，也重視物質需求和生理需求的滿足。孔子所讚賞的一簞食、一瓢飲，處陋巷的生活，莊子的貧困生活，陶淵明的清苦生活，晚明文人都是不能接受的。就好像後世有人說：「貧窮不是社會主義」，晚明文人認為清貧不是文人所欲。

他們特別講究美食、養生。美食、養生的著作很多，如高濂的《遵生八箋》、李漁的《閑情偶寄?飲饌部》、陸容的《菽園雜記》、楊慎的《升庵外集?飲食部》等等，很多。

程羽文《清閑供》數一日清閑：「辰：夙興，整衣襟，坐明窗中，調息受天氣。進白湯一甌，勿飲茶。櫛發百餘篇，使疏風，清火明目，去腦中熱。盥漱畢，早餐，宜粥，宜淡素。飽，徐行百步……」

張岱的小品文中也記載了許多美食，比如《方物》一文，「越中清饞，無過余者，喜啖方物。……遠則歲致之，近則月致之，日致之，耽耽逐逐，日為口腹謀。」方物，就是地方特產，此文中記載了北京、山東、福建十來個省幾十個地區的特產。

除了美食之外，晚明文人尤其注重飲酒和品茶，並著有很多此類書籍。茶書有朱權的《茶譜》、屠隆的《茶說》、陸樹聲的《茶寮記》、夏樹芳的《茶董》等。酒書有馮時化的《酒史》、袁宏道的《觴政》等。

晚明文人會玩。蘇州文士文震亨撰著的關於生活和品鑒的筆記體著作《長物志》，列舉的消閑之物中，就有山齋、佛堂、水石、禪衣、香爐等，從中可以看出適性安恬、澹泊洒脫的人生態度。

李漁所撰寫的《閑情偶寄》，論述了戲曲、歌舞、服飾、修容、園林、建築、花卉、器玩、頤養、飲食等藝術和生活中的各種現象，並闡發了自己的主張，林語堂給予極高評價，說這本書是「中國人生活藝術的指南」。

這一時期代表文人情趣觀念、成為文人怡情養性代表的還有插花藝術。其中以袁宏道的《瓶史》影響最大，對插花藝術中的構圖、採花、保養、花器、配置、環境、欣賞等方面作了系統論述。

晚明文人既要物質，又要精神；既要超越，又要享樂，認為合理的物質需求和生理需求是人的天性。王艮說「百姓日用即道」圓，李贄說「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毫不掩飾地都把人的物質需求擺在第一位。

張岱在《自為墓志銘》中不諱自己「少為紈絝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坦坦蕩蕩，沒有了正統人士的道貌岸然。

晚明文人群體性追求閑適情趣，在當時成為一種重要的社會和文化現象。生活上追求隱居閑逸、游賞山水、美食養生及參禪得趣；在藝術上追求以文自娛、藝術品鑒、建造園林等等。

與前輩不同，他們的閑適情趣很有時代特點， 淡於時世，清凈悠閑；淡於名利，閑適逍遙，滲透著世俗化的浪漫情調。在富有藝術趣味的恬淡自然的生活情調中養性、消閑。這些特點，都是晚明特殊的社會歷史文化語境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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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關簡介：出生於湖南，畫家，古琴家，道教全真派道士。作品涉及書畫、音樂、詩文、斫琴、裝置等領域；知周易、曉音律、好古琴、喜操《幽蘭》《廣陵散》；曾閉關參禪一年，出關後系統研習中觀、唯識學，畫風大變；後於龍虎山修道，通齋醮科儀；其曾就學於人民大學，宗教哲學碩士。作品多次參加全國美展、被國內外藝術機構及收藏家收藏。現「郭關繪畫全球巡迴展」已在台灣、佛光山、英國、墨西哥等地圓滿舉行。台灣建立有「郭關藝術館」，長年展示郭關作品數百件。《仙翁操》 古琴演奏：郭關道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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