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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朱希祖藏書紀事


史家朱希祖藏書紀事


朱希祖


他是章太炎門下弟子,被戲稱為「西王」;他是出席「全國讀音統一會」的代表,在國語運動中起草的注音符號方案一錘定音;他是「某籍某系」的北大教授,先後擔任國文系、史學系主任;他是新文化運動的支持者,倡導白話文,反對封建禮教;他任清史館的協修,獲得袁世凱頒發的四等嘉禾獎章;他是聲動民國的藏書大家,保存古籍,守護中國傳統文化的一脈書香……


史學大師海鹽朱希祖,一生有諸多身份,史學家是其根本。建構史學教育體系,整理歷史文獻和檔案,編修國史,考察歷史遺迹,研究南明史……每一件事中都貫注了他的愛國熱情和民族尊嚴。他做這些事情只有兩個目的:一是傳承和發揚中國文化,二是喚醒國人的民族士氣。


生於晚清,留學日本,民國初年進入北京大學,登上歷史舞台。朱希祖一生經歷洪憲帝制、軍閥混戰、北伐戰爭、抗日戰爭等諸多重大歷史事件。朱希祖歷任北京大學、中山大學、中央大學教授,晚年任國民政府考試院考選委員會委員,交遊廣泛,可謂政學兩界的津梁。1944年,朱希祖病逝於重慶,蔣介石特頒「淵衷碩學」的輓詞,葬禮「極一時之哀榮」。「藉歷史以說明國家之綿延,鼓勵民族之復興」,追昔撫遠,在朱希祖逝世70年後,回望他的人生和事功,歷史學家的良知和擔當,令人敬仰。


北大兔子美髯公

1919年任北京大學中國文學系代理主任,教授中國文學史。不久兼任史學系主任,寫成《中國史學通論》一書及許多史論。朱希祖任北京大學史學系主任,這個系主任也很不一般,因為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史學系的系主任。朱希祖還發起成立了中國史學會,是現代史學的開創人。


「五四」前後的北大,「卯字型大小」名教授,可謂北大的台柱子。所謂「卯字型大小」,就是幾個屬兔的大師級人物,兩隻大兔子是陳獨秀和朱希祖,生於光緒己卯年(1879)。四隻小兔子是新文化運動中名聲鵲起的胡適,新文化運動中與錢玄同一起唱雙簧的劉半農,任清華大學國文系主任、曾當面頂撞蔣介石出名的劉文典,二十幾歲就做北大教授、以行為怪異著稱的林公鐸。


其實,陳獨秀和朱希祖是兩隻中兔,還有一隻老兔——生於光緒丁卯年(1867)的蔡元培。「卯字型大小」的幾隻兔子,都是北大名教授。胡適不無自得地說:「北大是由於三隻兔子而成名的。」這三隻「兔子」指的是「蔡元培、陳獨秀和胡適」。蔡是北大改革和新文化運動的領導人物,陳、胡則是其行政上和教學上的得力助手,他們三個是當時北京大學的靈魂。不過,在新文化運動中暴得大名的胡適之,並不入一些章門弟子的法眼。


有意思的是,「中兔」朱希祖似乎有點瞧不上「小兔」胡適。胡適初進北大,還是末學新進,對朱希祖很尊重,朱希祖的藏書中有很多是海內孤本、秘本,胡適就經常到朱家來看看藏書,談談版本,請教學問。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上冊一出版,引來叫好一片,胡適在序言中特別感謝了朱希祖,說:「對於近人,我最感謝章太炎先生。北京大學的同事裡面,錢玄同和朱逖先兩位先生對於這書都曾給我許多幫助。」朱希祖似乎並不領情,說此書寫得膚淺,還肯定地說,胡適既不懂佛學,也不懂宋明理學,他這本《中國哲學史大綱》是寫不下去的。當然,朱希祖這番話,可能說給很親密的朋友聽。但另一位章門弟子黃侃就不同了,在中央大學的課堂上,公開諷刺胡適《中國哲學史大綱》只有上半部,沒有下半部:「昔日謝靈運為秘書監,今日胡適可謂著作監矣。」學生不解,問何意?黃侃回答:「監者,太監也。太監,下部沒有了。」引得學生大笑不止。


朱希祖對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的批評,比較中肯。後來胡適的《中國哲學史大綱》勉強出了中冊,下冊果然是無疾而終。這個小插曲,並不影響兩人的交情。從《朱希祖先生年譜長編》中可以看到,朱希祖和胡適的學術往來比較密切:胡適向朱希祖借書,朱希祖對胡適發表的論曹寅的文章予以補充,兩人常寫信交流。畢竟朱希祖是一隻「溫和、儒雅」的兔子,而黃侃則是桀驁不馴的野馬,具有名士的范兒。胡適對待自己的批評,頗有風度,一笑了之。

朱希祖是北大的兔子,也是學界的美髯公。


1914年1月1日,這一年朱希祖36歲,與沈鈞儒相約留鬍鬚。於是,民國學林中,多了兩位美髯公。當時,《北京大學日刊》曾將朱逖先誤刊為「米遇光」,北大的同人,章門弟子,都見了他呼作「米遇光」,這個綽號有開玩笑的意味。隨著朱希祖茂密的連鬢大鬍子初長成,「朱鬍子」這個外號不脛而走。不過,北大同人包括他的弟子,更多地稱他為「而翁」。畢竟當著他的面,不好意思直白地叫「朱鬍子」。「而翁」這個文言的稱呼,似乎有了幾分敬意。


據《知堂回憶錄》,1933年暑假,時任中山大學教授的朱希祖,回到了北大。在校長室現身的他,引來一片驚呼。「這時正值北大招考閱卷的日子,大家聚在校長室里,忽然開門進來一個小夥子,沒有人認得他,等到他開口說話,這才知道是朱逖先,原來他的鬍子颳得光光的,似乎換了一個人了。大家這才哄然大笑。」周作人的回憶很生動,試想,一位熟悉的朋友留了近二十年的鬍鬚,多日不見,突然剃掉了鬍鬚,出現在朋友眼前。那種驚訝之後的恍然大悟,一定伴隨著爽快的笑聲。


書坊誰不頌朱胡


朱希祖是民國著名的史學家,也是大藏書家。對於學者來說,愛書,讀書,購書,藏書,著書,是其生命中非常重要的生活內容,甚至可以說是生活的全部。「不與人物接,不為山海游。終生伏几案,天地一書囚。」這首帶有自嘲意味的自題,可謂朱希祖為書而奔走一生的自畫像。

朱希祖開始藏書,大約開始於留學日本時期。當時章太炎鼓吹革命,倡導反清,熱衷於收集並翻印明末抗清志士的文集。朱希祖受其影響,「始留意於晚明史籍」,並以南明史為研究方向。朱希祖在這時開始購書,幾十年日積月累,涓涓細流匯聚成書的海洋。


朱希祖到北京執教後,更是南北奔走,東西驅馳,節衣縮食,以求善本。藏者,欲也、癖也。癖者,病也。魯迅有詩云:有病不求葯,無聊才讀書。乃藏書人的一種境界。在魯迅的日記中,可以看到兩人一起逛琉璃廠買書。


朱氏在北京時留有長須,綽號「朱鬍子」。周作人在《知堂回想錄》中說:「尤其是在舊書業的人們中間,提起『朱鬍子』(朱希祖的綽號)來,幾乎無人不知,而且有點敬遠的神氣。因為朱君多收藏古書,對於此道很是精明,聽見人說珍本舊鈔,便揎袖攘臂,連說『吾要』,連書業專門的人也有時弄不過他,所以朋友們有時也叫他作『吾要』,這是浙西方言,裡邊也含有幽默的意思。」


倫明(字哲如)在《辛亥以來藏書紀事詩》中這樣描述他:「書坊誰不頌朱胡,軼簡孤編出毀餘。勿吝千金名馬至,從知求士例求書。」倫明在這首詩下作文解釋:「海鹽朱逖先希祖,購書力最豪,遇當意者不吝值,嘗歲晚攜巨金周曆書店,左右采掇,悉付以現。又嘗預以值付書店,俟取償於書。故君所得多佳本,自大圖書館以至私家,無能與君爭者。」從周作人和倫明的描寫中,可以看到朱希祖嗜書如命的形象。如今的愛書人讀到,心有同感,會心一笑。

1921年7月13日,吳虞和馬裕藻訪朱希祖,看朱希祖的藏書。吳虞看的朱希祖所藏抄本刻本,殊不易得,自然價值不菲,「據云《士禮居叢書》原本,文奎堂以八百元購之」。看過藏書(其中有高士奇校順治三年刻本《清律》),參觀朱希祖的住宅,日記中寫道:「逖先所居宅,前年始買,去銀二千二百元,有房廿余間,皆極好。」吳虞的日記,透露出民國初年北大教授的經濟狀況。在北洋政府屢次拖欠教授薪水的情況下,還經常為戰亂中的災民捐款,朱希祖買房子,著力收藏古籍書籍,由此可見當時教授的生活狀況。


不過,朱希祖孫子朱元曙補充說:「先生一教授耳,哪來巨金,又何能『悉付以現』?我手頭有一份希祖先生附在日記里的帳單:1929年2月4日,本日先生連薪金加稿費共收入458.8元,支付31家書店欠債527.25元。2月9日日記寫道:『(今日)陰曆除夕,上午8時起,各書店前來索書債,約20餘家,一一付給。』在他日記里也常有『書價太巨,未購』的記載。」


大凡藏書家都有自己的書房或藏書樓。朱希祖的書房名為「酈亭」。為何叫這樣一個名字,有一段學林掌故。1924年,朱希祖購得一部明抄本酈道元《水經注》,此書後經王國維鑒定,認為系自宋本抄出,而宋本現存已殘缺不全,故王氏「不得不推此本為第一(水經注諸版本)矣」。章太炎、王國維二先生先後為此書作跋,許壽裳、汪東二先生為此書題籤,後來胡適之先生也為此書寫了考證文章。朱希祖視此書為自己藏書中的珍品,以「酈亭」二字名其書房,章太炎為其題寫「酈亭」。朱希祖的詩集出版時名為《酈亭詩稿》。


頻繁出入書肆(隆福寺、報國寺、琉璃廠舊書肆雲集),不斷搜尋冷攤(東安市場和西單商場書攤眾多),如此「吾要」之下,至1937年,朱希祖的個人藏書已達到驚人的25萬餘冊,相當於一個小型圖書館了,而其中抄本、稿本和古本方誌、筆記、雜著等珍本善本多達700餘種。其中不乏善本,如《山書》、《鴨江行部志》、宋版《周禮》、明鈔宋本《水經注》等,均為海內孤本。在朱希祖的藏書中,南明史是一個重要的類別,這是朱希祖治史的研究方向。收集的有關海鹽的史志、方誌、詩集,也是朱希祖藏書中一個重要類別,浙江海鹽,這是他的故鄉,生命向著學海揚帆出發的地方。據《酈亭藏書目錄》統計,朱希祖的藏書分經、史、子、集和海鹽地方史志五個部分,史部書籍最多,約2000餘種,並多有藏書題跋,朱希祖素有「讀書藏書家」之稱。


1934年2月,朱希祖應中央大學校長羅家倫之聘,來南京就任史學系主任,「酈亭」的760多包善本,輾轉運到南京的住宅。在內憂外患的年代,戰爭的陰影,始終籠罩在朱希祖那一代學人的頭上。藏書的命運和人的命運一樣,幾經顛沛流離,在飄搖的旅途不知何處可安身。自從1935年開始,朱希祖為他的藏書免遭兵燹而憂心奔走,尋覓安穩的、理想的藏書之所。


1937年,朱希祖因戰事日迫,匆忙中只來得及裝運60大箱善本和方誌圖書,由10輛卡車運送到安徽宣城,暫存車站庫房。從朱元曙《酈亭藏書的艱辛與悲涼》一文可知,朱希祖為藏書東奔西走的情形:「9月16日開始運書至徽州,暫存徽州師範學校。19日,先生返回南京處理事務,途中遭遇轟炸。20日,連夜抵宣城,督運書籍。10月2日,運書完畢,先生返回徽州。時上海戰事,日趨危急,敵機四處轟炸,先生恐徽州亦被波及,乃決計遷屯溪,並由水路運書前往,存三門呈洪宅。後,先生又覺不妥,乃於18日至隆阜,與學生戴伯瑚商議,最後決定將書藏於戴震藏書樓,托戴伯瑚保管。」戴伯瑚系清代思想家戴震(東原)的後人。至此,朱希祖和夫人張維看著最後一包書籍安放在戴震藏書樓,懸著的心終於安靜下來。從朱元曙的記錄來看,我們彷彿看到朱希祖先生,冒著敵寇的飛機轟炸,風塵僕僕地穿行於皖南山區,憂心如焚地看護在路上的書籍,多次轉移,直到認為絕對安全為止。朱希祖的奔波和操勞,無疑是為國家保存了一脈書香,使得藏書免遭書厄。


值得一提的是,朱希祖留在北平的藏書,托給親戚看管,也非常幸運地躲過了日軍的搶劫。從紀維周《民國藏書大家朱希祖》一文可知:朱希祖在北平的老宅和藏書,差點被日軍強行沒收。留守的張太太情急之下,找到周作人,懇請他看在老朋友的面上,務必設法保護朱希祖的房產和珍貴藏書。在周作人的關照下,朱希祖的房產和珍貴藏書,也有驚無險地得以妥善保存。


在戰亂頻仍的年代,購書容易,藏書不易,每位學者都是視藏書為自己的學術生命。陳寅恪先生的藏書雖然在戰亂中運送出一部分,卻在長沙大火中灰飛煙滅,還有一些隨身攜帶的藏書,在從越南到雲南的旅途中被人偷走。抗戰期間,朱希祖的藏書分散南北,書人分離。然而,朱希祖的藏書得以保全,可謂萬幸。(文/劉宜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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