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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非洲到中國,跑馬拉松為生的人

從非洲到中國,跑馬拉松為生的人


從非洲到中國,跑馬拉松為生的人


在東非高原上,一群黑斑羚正在亡命奔跑,一隻雄獅緊追著,一切看上去並無終點。唯一的終點就是黑斑羚中跑得最慢的那一隻被追上之時。


唯有跑得快才能活命。這是自然的亘古法則。


1小時30分鐘過去之後,拉扎勒斯(Lazarus Too)明顯感覺進入了賽跑最艱難的階段,他皮膚黝黑,脖頸瘦長,在深圳寶安國際馬拉松賽中,他跑在前面,猶如一隻領頭羊。此時,剛好賽程過半,腳步沉重,前面的耐力已近耗盡,他雙手叉在腰間,堅持了一會兒,回頭瞄了一眼緊跟著的三位黑人兄弟,也都呼 吸短促,步伐鬆散,他們是這次馬拉松賽的第一梯隊,也是這次獎金的有力爭奪者。他放下叉在腰間的左手,邊跑邊舉起手在胸前划了一個十字,每次馬拉松在最艱難的時刻,他都如此,相信神會讓他重新生出耐力和能量,讓他跑完全程。

1.


從肯亞的埃爾多雷特訓練營到廣州,12小時飛行後,再坐大巴到達深圳,拉扎勒斯就一頭扎進酒店,不打算再出門,雖然他很想看看這座城市,但他不會中文,更不能主動搭訕,尤其是在異國他鄉,如果不是被教練安排外出接受採訪,他可以像往常比賽一樣,酒店賽場兩點一線,跑完比賽隔天就搭上飛機回家。

從非洲到中國,跑馬拉松為生的人



拉扎勒斯今年27歲,看起來卻像中年人,他個子不高,身材瘦小,但性格穩重而剋制,厚重的米色夾克敞開,露出格子襯衫,下身的黑色長褲半遮腳背,涼鞋是運動款,乾淨整潔,搭配不夠時尚但也挑不出什麼毛病。那天他接受採訪時,也是端正坐著,挺直腰,微攏雙腿,講到擅長的話題時,他會揮動右手,好像這已是他張揚的極限。

他來自長跑的故鄉埃爾多雷特,東非高原上一個極善奔跑的部落,雖然這裡的奔跑者統治著全球馬拉松的比賽紀錄,但這個行業顯少誕生超級明星,就像這次深圳寶安國際馬拉松賽,16000千人報名,但並未有人認出拉扎勒斯,這位曾經的瀋陽國際馬拉松賽事冠軍。再比如名氣大一點的2015北馬冠軍基普楚姆巴(Mariko Kipchumba),同樣除了領隊經紀人劉軍熟悉外,其他人根本未知其名。


基普楚姆巴更年長,已近42歲,是這次非洲來的跑馬人中年齡最大的一位,也是資格最老的一位。他跟拉扎勒斯一樣來自肯亞,他個子稍高,膚色深褐,面目輪廓突出,鬍渣泛白,他個人最好成績2小時06分,比拉扎勒斯要快上4分鐘。他之前在中國幾次跑馬比賽中摘取了大額獎金,然後回去就在肯亞老家買了幾個鋪面和三塊土地。


他是一個跑馬老手,為了更多地賺錢,他知道怎麼應付經紀人和媒體。他閉眼躺在草地上休息時,不會顧及志願者的拍照邀請,而面對媒體時卻又相當主動,不時向對方拋出一些問題,身邊的人習慣以他為中心,他在哪裡,人群便往哪裡去。


有一個人尤其需要了解選手的性格,就是安排比賽的經紀人劉軍。劉軍的老闆陶紹明,是最早在非洲開設馬拉松訓練營的中國人,過去也是一名專職經紀人,運氣比較好,趕在了中國馬拉松風口爆發的前夕。陶紹明團隊在非洲的訓練營有6個,肯亞3個,衣索比亞2個,剩下一個開在了「新興市場」烏干達。


劉軍家在蘭州,但每隔一兩個月就會去一趟非洲,了解訓練營的訓練情況。選 手則把他的到來看成一次契機,有時候腿受傷了都得拖到劉軍來,再讓他幫忙找醫生看。劉軍英文不太好,也不一定認識每個選手,但是他對各個區域的選手性格都大致了解。至少在衣索比亞選手和肯亞選手中,他更提防肯亞選手,「他們英文好,更賊 」。

從非洲到中國,跑馬拉松為生的人



在一群黑人跑馬者中間,可以輕易分辨出誰是來自衣索比亞,誰是來自於肯亞。


比如拉扎勒斯和基普楚姆巴,來自肯亞,配備的運動裝備不是阿迪達斯就是耐克。而衣索比亞的選手就不一定了,大部分是不很雜亂的牌子,偶爾能見人穿著特步的運動服。

如果拉扎勒斯的性格算得上克制,那麼卡薩(Kassa Yitayal Manaye )完全就 是圓滑。這個個子一米六左右的年輕人來自衣索比亞,剛20出頭,看起來更像個學生,肩膀瘦削,嘴邊一圈小鬍子,一件破舊的條紋連帽衛衣耷拉在身上,人是頹的, 但眼睛又放著精光。卡薩習慣主動靠近,對感興趣的人無論如何是要講上兩句的,即便他英文真的很糟糕。


或許也是因為都來自衣索比亞,努里特(Nurit Shimels Yimam)喜歡和卡 薩講話,遇到聽不明白的英文,她總愛在第一時間求助他。賽前努里特很緊張,初見的時候裹著連帽的紅色運動服,用帽子遮住一頭小辮的莫西干髮型,她身材瘦小,混在人群中躲避四周的目光,彷彿一個落魄的學生,她是這次馬拉松來自非洲的五位女選手之一。


跑得更快,狀態更穩定,才有來中國跑馬拉松的機會。劉軍的選才方式是,參考選手過去一段時間的訓練成績,不一定每一位都是最好,有的成績不夠突出但是狀態還不錯,也可以選出來,增加比賽經驗。拉扎勒斯屬於前者——成績好,卡薩屬於後者——狀態好。


2.


7:30正式比賽。而不到6點,深圳天還未亮,劉軍率領的非洲人馬就已結集在酒店大堂,沒人遲到,努里特和她幾個衣索比亞姐妹,把辮子扎得更緊,收拾得更簡潔,她們站在柱子後,也顯得更安靜。由於這家酒店同時也住進了一些國內來深圳參加跑馬的選手,此時也都整裝待發,個個猶如雄雞,神情高昂,力量充沛。從酒店到賽場不到20分鐘,選手們從大巴上下來,天剛蒙蒙亮,但可以判斷,應該是個晴天,地上並不潮濕,工作人員抱著電腦,正在人群中火急火燎地找人,忙著核對運動員信息。


劉軍把肯亞的選手拉到一邊講了點注意事項,就開始組織選手熱身,讓他們繞著休息棚旁邊的空地跑圈。卡薩換了一雙黑白色運動鞋,跟前一天的運動鞋不同,這雙看起來反而更舊一些,但感覺更輕。他額頭很高,青筋突兀,但顯得很放鬆,也很興奮,見到熟悉的人就咧嘴笑著打招呼。他可能沒想到即將到來的42.195公里,會遇到山一樣的競爭對手。


人流是突然出現的。快到7:30時,這群非洲跑馬人檢錄完畢後,站到了起跑線一側的預留位置上。而在這群非洲跑馬人身後,是看不見末端的隊伍長龍。後方的隊伍充滿喧嘩,畢竟對於他們而言,這不是比賽,而僅僅是一次跑步健身運動,或者是一次狂歡,或是一次商機,是展示一個比一個誇張的廣告牌的好時機。


非洲跑馬人卻各自斂去臉上的笑容,靜待比賽時間的逼近。有人在胸前重複著劃十字,祈求神的保佑。即便像拉扎勒斯這樣的高手,也不敢保證每次比賽都能如期完成,因為過程中出現意外的幾率實在太大。


CCTV5在做實況直播,賽道起點的右側有一個固定的機位,左側豎著一塊巨大的顯示屏,即便觀眾退後10米,依然可以看到直播畫面。主席台上站滿了深州市及寶安區的各級領導,當然少不了宏大的講話,主持人用雙語在調動氣氛,像個音域不準的喇叭,在萬人選手中掀起一輪輪狂歡聲,他要一一介紹那些舉著廣告牌走來的方陣,開始總是由他來點燃這個活動的狂歡精神。


拉扎勒斯和他的非洲同伴們站在隊伍最前面,每個人都身體前傾,耳朵張開,像箭在弦上,拉滿了弓,看上去每個人非常緊張,但他們又不知道台上領導手中舉著的發令槍,到底什麼時候打響。


天已大亮了,深圳路面十分開闊,即使冬天,氣溫依然宜人,賽道中間的綠化帶生機盎然。被主持人點燃的馬拉松狂歡氛圍,已經越來越熾熱,長龍一樣的隊伍,都在舉著雙手在歡呼,在空中舞動。突然,發令槍發出一排排清脆的響聲,深圳寶安國際馬拉松比賽的隊伍猶如泄洪的閘門打開了,拉扎勒斯和他的非洲同伴飛越了幾萬公里來到深圳,終於等到了這久違的一刻。好像一隻雄獅突然出現在身後,他們邁開雙腿向跑道上飛馳。


舉著廣告牌的選手反正也跑不快,不如奮力吼出點聲音。有人在賽道上玩兒cosplay,戴著「王尼瑪」的同款面具,「川普」和「希拉里」也成雙成對地站在一起,優哉游哉地走在人群中,只為吸聚更多關注和媒體的閃光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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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選手太多,隊尾的選手花了17分鐘才經過起點線。而就在這段時間,非洲來的跑馬人早已不知所蹤。直播的鏡頭掃到了最前方的黑人選手,拉扎勒斯和卡薩還保持著同步的頻率,狀態很穩定。奇怪的是,基普楚姆巴不在最快的方隊中,劉軍原本期待他為冠軍競爭者。


而從一開始,女選手比男選手就落後一大截,她們要挑戰的長度同樣是42.195公里,接近上海內環一圈的距離。努里特跑得很投入,表情專註。長腿拉出的步調倒顯得平穩,像矯健的斑羚,絲毫看不出疲憊。


劉軍背著手站在賽道起點的地方觀看直播,對一開始的賽況,並未顯得很關心。他很清楚,這場耐力賽要等1小時30以後才開始進入焦灼狀態。


這是一場平靜的耐力賽,選手之間沒有碰撞、拉扯,但殘酷在於馬拉松比賽總是在錘擊人類的每一寸極限,它不僅會極大地消耗體力,而更重要的是,它對人的精神也是一場煉獄般考驗,身體的極限有時需要精神的極限來拓寬和延長。


「男選手的出場費比女選手更高,因為他們跑得更快,出現在鏡頭前的機會更多。」劉軍說,他一直相信,這是人種的優勢,賦予了特定人群的能力,「試想你是贊助商,也會希望自己的產品有更多的出鏡機會。」


時間進入第50分鐘,拉扎勒斯已經準備開始加速。他突然斜著跑離原來的團隊,開始與大部分黑人選手拉開距離,他有備而來。當天深圳的氣溫在20-22℃,跑步時間越長,選手的體溫升高,開始缺水。拉扎勒斯也開始到賽道旁邊補水。


此後只剩下另一位肯亞選手薩馬爾 (Samal Emanuel Plilan)還跟在拉扎勒斯旁邊,「我們很早以前在其它的比賽上就認識,他是我的朋友」。拉扎勒斯決定帶著薩馬爾一起跑。他開始看時間,調整自己的配速,薩馬爾一度降速差點掉隊,「我把自己的速度降下來,跟他一起跑,我希望他可以跑完比賽」。


當然帶人或者不帶人並不是什麼行規,選手可以自由選擇。他顯得自信滿滿,「我的計劃是跑完全程,拿到冠軍,並沒有打算跑出很好的成績,這裡氣溫太高,如果是在歐洲,我會挑戰自己的最好成績」。


但實際上,甩掉薩馬爾並沒有拉扎勒斯言談中簡單。最後一公里,薩馬爾依然緊咬與拉扎勒斯的距離,直到最後400米,拉扎勒斯才開始奮力加速,與薩馬爾拉出不太長的距離,甚至過於擔心對手的狀況,還不時回頭看一下。


努里特就沒這麼從容了,最後半小時,嘴唇發白,她以女子第二的成績艱難地抵達終點。努里特將雙手撐在腿上,低頭喘息了一陣,吐掉了唾沫,想抬頭起身卻發現身體發軟,順勢倒在地上,志願者攙扶著她離開賽道。


女子冠軍伊麗莎(Urge Dechasa Eresa)情況同樣糟糕,抵達終點後直接併攏雙腿,以跪姿趴在地上休息。


3.


卡薩很不滿意自己的成績。第七,而不是第一二三。


那陳舊的黑白運動鞋,太不合腳。他跑到終點後,迫不及待地脫掉鞋子,腳上冒著一股熱氣,他露出的右腳拇指關節處,磨了一個血泡,他指著硬幣大小的血泡給人看,醫務人員百般提醒他注意傷口,鞋子不能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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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幣大小的血泡


卡薩倒是一直點頭,他提著鞋子,穿上襪子走了一會兒嫌地面太燙,又趿著運動鞋溜達到跑道邊上,看還未結束的比賽,沒法,目前只有一雙運動鞋。細看他的鞋子,竟然是耐克的跑鞋,但是質地莫名的粗糙。卡薩完全不介意展示自己的傷口和鞋子,甚至有些主動。他拍拍鞋,說這是在老家花了100比爾(合約31塊人民幣)買下的運動鞋,「買的時候只有這雙了,小了腳一碼。」又扯扯衣服,他換上了活動方提供的熒光綠短袖T恤,攤手說很開心,拿到了新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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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家花了100比爾(合約31塊人民幣)買下的運動鞋


他扒拉了一下鞋子上的標籤,想說明鞋子是39碼的,標籤上字跡已經有些泛 白,除了39碼的字樣,還順道漏出了清晰的 「made in China」。


但對於他來說,今天最難過的事情不是腳上的小傷。而是名次。這次比賽卡薩與拉扎勒斯的成績差了12分鐘。對於年輕而缺乏比賽經驗的卡薩來說,這是一次重創。整隊回酒店的時候,卡薩落在最後,腳上的傷口不大,但是走起路來又隱隱不太舒服。他腳後跟先落地,再輕輕放下腳掌,一路慢悠悠地被甩在了隊伍後面。


眼見情況不對,劉軍趕緊起身返回賽場去找人,還沒走到賽場,就發現了卡薩。他披著一塊白色的大毛巾,腳抽出來放在鞋上,坐在路側的花壇邊,用毛巾捂著臉在哭,抬頭的時候眼睛紅紅的,眼淚還掛著。


見劉軍,他雙手一攤,吐露心聲,埋怨自己今天表現不夠優秀。「這是我第一次參加比賽,以後我還有機會嗎?」


劉軍發現他以後就放下心來,他試圖說點安慰的話,「每個選手都要經歷這一關,光腳跑的大有人在。」像卡薩這樣的選手他已經見怪不怪,在他的記憶中還有人跑完比賽以後捶胸頓足,各種情緒都有。


能讓劉軍頭痛的,卡薩這種新手還領會不到。這次馬拉松比賽打著一帶一路的名義,劉軍相當重視,「因為這場比賽是一帶一路的第一站,一帶一路有很多國家,都要舉辦這樣的賽事,這是第一站,這場比賽的政治意義大。」基普楚姆巴就是他為比賽而挑選的選手。


政治意義對於劉軍很重要,但基普楚姆巴卻只看獎金。


這次比賽,按照中國田徑協會規定,男選手以第一名的成績跑進2小時9分30秒以後才能獲得5萬人民幣的獎金,否則只有一半,即2萬5千元人民幣。就國內的平均獎金設置水平來講,深圳馬拉松的獎金確實不算高。2016北京國際馬拉松的最高獎金是4萬美金,上海是4萬5千美金,都在25萬元人民幣左右。而今年11月舉辦的2016酒城瀘州半程馬拉松賽,獎金額度達到10萬人民幣。


基普楚姆巴開始也因此拒絕參賽。劉軍為他改簽了兩次機票,才把他從肯亞帶過來。選手並非完全自由,參賽的權力掌握在經紀人手中,如果他仍然堅持不參賽,「我可以制裁他。」劉軍說。


劉軍的原計劃是讓他帶著整個隊伍跑起來,結果好不容易才把基普楚姆巴帶到深圳,他只上場跑了不到五分鐘,就表示自己的腳腕受傷,無法再堅持。賽後他生氣地用手指著基普楚姆巴,吼了一句,「你把我的隊伍都帶壞了!」


基普楚姆巴要求獎金額度更高的比賽,而另一邊卡薩卻在晚上向劉軍提出了購買運動鞋的請求。他跟劉軍沒法直接溝通,試圖讓記者充當溝通的橋樑。他坐在酒店房間的地面上,開始重複白天比賽結束以後的話,運動鞋不合腳,褲子太舊,還多了一些新的控訴,「我真的很窮,房間里的行李都是同住室友的。」


不過從他這三天的出行裝備來看,他至少帶了兩雙運動鞋,一雙休閑鞋,兩套換洗的衣服。從酒店離開那天,直接拉著那個所謂的「室友的行李箱」到了飯廳。


基普楚姆巴的難搞,多半是因為他曾經跑出過不錯的成績。劉軍在面對肯亞選手的時候會耗費更多的精力大概也是同樣的原因。


肯亞是馬拉松選手的先發之地。這裡是跑者的天堂,適宜的氣溫、坡度與海拔讓其成為了天然的訓練場。連拉扎勒斯自己都不清楚所在的城市埃爾多雷特(Eldoret)有多少訓練營,來自世界各地的經紀人在這裡紮營駐寨。埃爾多雷特被譽為「冠軍之家」,不過這並非獨一無二,類似的「冠軍之鄉」還有距離埃爾多雷特僅40公里的城鎮埃藤(Iten),卡普薩貝特(Kapsabet)等。


馬拉松比賽已經改變了肯亞本地居民的生活。劉軍看著自己手下的一些選手,在中國馬拉松比賽中掙了獎金後,有買了很大一片的茶園,有的買了很多牛羊,有的買了鋪面。劉軍說,買了很好的茶園後,有的還在繼續跑步」,也有人把「原本是一個蒙古包的泥土房子,像人戴的斗笠一樣那種夯土房子」變成了磚房或者水泥房。


在肯亞或衣索比亞,一個成功的馬拉松選手也完全可以晉陞為收入不菲的富人階層。這已成為東非很多地方年輕人趨之若鶩的發財方式,但難度在於你要跑得比其他人更快。


劉軍要做的事情,就是為選手爭取更多的利益。「有的運動員有出場費,拿過波士頓、紐約的冠軍,年出場費能拿到20-30萬美金。」就像基普楚姆巴,他參加這次馬拉松無論得獎與否都有出場費。


中國馬拉松賽事最近幾年如星火燎原,每年吸引了數百位非洲來的跑馬人。獲得瀋陽國際馬拉松賽冠軍的拉扎勒斯就常年馳騁在中國各大城市的馬拉松賽場,他除了負擔兩個孩子的教育費用,還要幫助家裡的弟妹繼續念書,來跑馬拉松賺錢儼然是他養活全家的全部希望,「在肯亞,很少有人通過跑步來鍛煉身體,大部分跑步的人都是為了掙錢養家糊口」。


肯亞人並非都是長跑高手,只有少數部落的跑者才繼承了奔跑的天賦。拉扎勒斯就來自於這樣一個民族——卡倫金(Kalenjin)。卡倫金人居住在肯亞裂谷省的尼羅河流域,常被稱為「奔跑的部落」。


同屬於一個部落,誰跑得更快,誰也許就是下一個幸運兒。


4.


基普楚姆巴因為受傷退出了比賽,他也許早知道這次比賽冠軍只有2萬5千元人民幣。而這次比賽的新晉冠軍拉扎勒斯卻在事後才知曉獎金的微薄,出離憤怒。


拉扎勒斯在這次比賽中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如果要參加下次比賽,至少要等到兩個月以後。這對於去年上半年因受傷無法參賽的拉扎勒斯來說難以接受。「這完全是在浪費我的精力和時間。」


這成了他與經紀人沃克爾(Volker)之間戰爭的導火索。拉扎勒斯的經紀合約並不在陶紹明的公司,只是兩位經紀人關係還不錯,拉扎勒斯被借給了陶紹明,當然沃克爾也有權利分得抽成中的一部分。


拉扎勒斯的冠軍分量,僅僅價值2萬5千人民幣,約合3620美元。「這只是半馬比賽的獎金而已」!


按照他與經紀人之間的默契,拉扎勒斯只參加獎金額度在2萬美金甚至以上級別的比賽。但這次從被告知參賽到比賽,拉扎勒斯並不清楚自己可以拿到多少獎金。


深馬是拉扎勒斯在2016年的最後一場比賽,「如果知道這次的獎金額度這麼低,我應該當場退出」!


這並不是全部,今年7月,拉扎勒斯以2小時18分的成績拿到了六盤水夏季國際馬拉松賽的第四名。同行的運動員在兩個月後陸續收到經紀人轉交的獎金,沃克爾卻再次以沒錢為理由,扣下了他的獎金。


沃克爾在肯亞臭名遠揚,拉扎勒斯決定再收不到獎金就立刻報警。


從深圳回到家鄉埃爾多雷特以後,拉扎勒斯並沒有立刻恢復訓練,他打算讓自己休息兩個星期放鬆一下,另外一件事情比訓練更重要。


拉扎勒斯與沃克爾的合約即將結束,他終於有機會重新尋找合適的經紀人。劉軍向他伸出了橄欖枝,「對於我來說,經紀人都一樣,但至少劉不會拖欠獎金。」拉扎勒斯並不清楚,選擇劉軍對未來的比賽有多少影響,但就不拖欠獎金這一點來說,已經足夠吸引他加入劉軍的團隊。


在陶紹明的訓練營中,80%以上的跑者有機會出來比賽。「只是比賽的級別不一樣,10萬的可以比,5萬的也可以出來。不能全都安排到一個比賽,一個比賽就一個冠軍,第五六七名也是有獎金的」。


跑步是他的事業,過去的拉扎勒斯因為貧窮而沒有繼續上學,如今作為家裡的老大,他不得不支持家裡的弟弟妹妹上學,「只有接受了好的教育,才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但是我不需要為他們買房子或者土地,等他們畢業以後,這些應該由他們自己掙錢來買。」


與拉扎勒斯一樣,女選手也需要為了自己的家庭而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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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拉(Kibet Sarah)是這次深馬的女子季軍,獎金只有18000人民幣。她來自肯 尼亞,家裡的兄弟姐妹更多,八個,她排行第五。父母在農村居住的房屋非常破舊, 薩拉的手機里存著自己的女兒和父母的照 片。薩拉父母的家在一片草原上,很典型的農村,泥土堆起來的牆,草垛搭起來的屋頂,屋旁堆著木柴,看上去,似乎一陣狂風 就可以吹走她家的屋頂。


薩拉的丈夫也在跑馬拉松,只是天賦不夠好,家裡的壓力更多的還是落到了薩拉的身上。「我想過上更好的生活,我父母家連電都沒有。」薩拉這次努力奔跑,為還在上學的弟妹攢學費。「我希望自己的孩子以後可以去念大學,未來很難說,也許她可以去別的國家,別的城市。」


薩拉的手機像素不高,很像早期小型的三星智能手機,不過卻沒有明顯的標識。她不知道自己的跑步生涯會持續到什麼時候,但是到目前為止馬拉松比賽切實地改變著她的生活。「如果你的八個兄弟姐妹都能掙錢,都生活得很好,你還會跑么?」


不是每個人都能在拿到獎金以後,選擇買房買地,但至少薩拉是。「有一天不能跑了,就更不能買地了。」薩拉很清楚,攢夠足夠的錢,買的一定是土地,而不是一輛車。


陶紹明很清楚運動員之間的差異,「有些年輕的沒結婚的,拿到獎金,玩兒。有的結婚了,拿到錢,買房子,買牛買地。」劉軍常給他們轉發獎金,他發現很多人之前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突然有了大筆錢,他們中的一些,就去花天酒地,大肆揮霍,找妓女、賭博……花銷完了後,又陷入貧困,又回來參加馬拉松比賽賺錢。


而更多的卻是像拉扎勒斯這樣。他目前已把兩個孩子送到了私立學校念書,「學費很貴」,但是他認為城裡的教育更好,拉扎勒斯已經付完了他們一學期的車費。而對於他自己,他期望未來可以申請去美國讀大學,完成大學夢,不過當前,他的生活重心是跑步。


基普楚姆巴與拉扎勒斯是好友。「在肯亞,就算一個運動員一天比一天年老,但是只要他堅持訓練,飲食正常,沒有什麼事情是不可以的。」在拉扎勒斯眼中,基普楚姆巴儼然變成了成功人士,雖然他前期購買的房產和土地已經足夠他生活,但是他依然在堅持訓練。


但是,到底能堅持跑到哪一天,都要聽從上帝的指示,在肯亞,全國人口的45%信奉基督教新教。拉扎勒斯與薩拉一樣,都是基督教徒,渺小的人類只需要向上帝祈禱,然後懷著希望等待明天即可。他們深信,一場比賽,能不能順利完成,上帝早就已經有了安排。


從深圳回去以後,拉扎勒斯開始打理自己的土地。他終於可以從中國的食物中解放出來,吃上自己喜歡的烏伽藜(ugali)和一種叫chapati的麵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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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伽藜是肯亞最具代表性的主食,由玉米粉調製而成,看起來像北方的麵食,只是沒什麼固定的形狀。據說,肯亞跑者清晨練跑前多半不吃東西,他們堅信前一晚吃下大量的烏伽藜將為隔天的訓練帶來充足能量。


拉扎勒斯並沒有在固定的訓練營訓練,他有自己的小團隊,和幾個朋友一起訓練,不分雨季旱季,他相信堅持訓練,找到合適的訓練方式,成績一定會提高。


5.


埃爾多雷特的樹是筆直的,土地是紅色的,這個世界的顏色簡單,一片紅、一片黃、一片綠。和薩拉的家相比,拉扎勒斯的家修建得更講究,背靠大樹,屋頂蓋著紅色的瓦,牆面的石磚鑲著黃色木頭,房子雖然是平層,但是看得出來很結實。走出家門,拉扎勒斯會聽見風的聲音,四周很安靜,走上幾里地也不見得能碰上來往的人群,和中國的農村有很大的不同,肯亞的農村樓舍更為稀疏,環境也相對原始。


土地是財富之母,誰的土地越多,表明他的家庭越富有,土地會永遠屬於購買人,這是拉扎勒斯的投資。


拿到獎金的運動員通常成了投資的第一批人。劉軍很清楚,「最聰明的運動員會買房、買地、買車,有的買好幾輛車,然後就租車,雇一個人幫他跑車,像公共汽車,招手停。」


他還去過肯亞一個馬拉松奧運冠軍的家,房子是豪華的莊園,同時還在城裡開了一家招待所,就像賓館一樣,幾棟樓都放著出租。同樣,如果不能跑步,對於薩拉來說是無法逾越的命運鴻溝。薩拉高中畢業後,找不到好工作。在當地,村民都有一種共識,跑步是可以掙錢的。想要獲得財富就要拚命跑。訓練營一周訓練六天,周日放假。每位教練的安排不一樣,但是大體上都會有長跑課和速度課,長跑課一周兩次,每次至少在25公里以上,速度通過百米跑來訓練。沒有什麼捷徑,運動員「反覆跑」才有希望。


去年一整年,在中國田協註冊的全國馬拉松賽事達到328場,而預計將來可能達到2000場,當然,獎金設置越高,參賽選手的水平也越高,財富與速度成正比,陶紹明想在非洲簽下更多的選手,因為「高水平的永遠不夠」。


但對於在中國馬拉松賽事中屢有斬獲的拉扎勒斯來說,這裡是發展的好機會,但他從未有過留在中國發展的想法。他對跑步保有熱愛,離開了肯亞,將再也找不到合適的訓練場合,他說,在外三個月,自己的身體將立刻會失去原來的狀態。


這兩年,拉扎勒斯參加過深圳、北京、瀋陽甚至是小城市六盤水的馬拉松比賽,卻從來沒有認真看過這些城市,來去匆匆,往返於酒店和機場,像一隻來自非洲的候鳥。


受限於停留時間和遍布大街的中文,拉扎勒斯不愛外出。他唯一的紀念方式是拍照,不帶表情地站在畫面的中心,挑選酒店或者機場內飾精緻的角落,等手機聲一響,拍好一張高清照片,完成一次短暫的旅行。


6.


結束比賽當天,伊麗莎和努里特耗盡體力,幾乎癱倒在比賽現場。但返回酒店後,她們只稍作休息,就急匆匆下樓,想去夜市逛逛。


伊麗莎不過21歲,是抵達深圳後唯一穿著長裙的埃塞女運動員,或許是拿了冠軍,她比之前看起來放鬆不少。腳上還穿著酒店的拖鞋,她看見酒店門口停著一輛豪華婚車,車頭上用鮮艷的玫瑰扎著「百年好合」的花飾,她立刻被吸引了,就迫不及待地過去自拍,她一手扶著婚車,側身時會刻意留出腰部的曲線,對著鏡頭莞爾一笑。


伊麗莎比努里特要內向,努里特提出來要去市場逛街的時候,她也只是默默躲 在努里特身後,等待安排,雖然她也想買點可愛的小飾品。努里特對拍照的興趣不大,她計劃著去市場給弟弟買牛仔褲和蜥蜴皮帶。同行的還有特費拉(Tefera Gosa Girma),他拿了這次比賽的男子季軍,是唯一闖進前三的埃塞運動員。他心心念念的是一款大屏智能手機。在衣索比亞老家,擁有一部能拍照能放音樂的智能手機, 無疑是一種身份的象徵。劉軍說特費拉下飛機後就買了張手機卡,並將手裡的錢兌成了400元人民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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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手機賣場需要上一部自動扶梯,隨同特費拉的幾位運動員都不適應這樣的扶梯。試探性地先用一隻腳踏上了扶梯,身子斜靠在扶手上,另一隻腳在扶梯運動了一步後才踏上來,像幼童第一次被父母放手獨立跨上扶梯的樣子。


特費拉不顧疲倦,費了很大週摺,才找到一款「先鋒」牌智能手機,標價499元,但到手價只要399元。他買到手後,立即安裝上了那張手機卡,並撥了一個朋友的電話,十分興奮。


伊麗莎買了一款亮粉色的錢包,看上去也很開心。在市場里轉了一圈,努里特沒有買到適合他弟弟的男士牛仔褲,有點心急,她招呼著同行的夥伴趕緊到下一個地點。


夜晚的寶安區路邊多了很多小攤,每次看到有售賣皮帶的,努里特都會停下來,問一句是不是蜥蜴皮。


逛街接近兩個鐘頭,伊麗莎開始支撐不住,白天的42.195公里,耗去了她這一天的所有能量,她需要返回酒店休息。而努里特對街上的產品沒有任何分辨能力,最終什麼也沒有帶走。


但她也知道,她們很快又要來中國。


撰文 張婷 / 攝影 彁 / 編輯 Nabokov


來源 /elleme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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