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傑雄：花落知多少

作者簡介：

花落知多少

文 /王傑雄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題記

一

「春眠不覺曉」比「處處聞啼鳥」來得舒服，尤其是在冬天酷寒里，或是在春寒料峭時分。

「春眠不覺曉」說的是詩人躺在床上，日高未起，一種高卧酣睡的閑適生活，一種物我兩忘、隨心所欲的逍遙。

「處處聞啼鳥」道的是詩人居在山中，日高睡醒，一種神清氣爽的精神狀態，一種空山鳥語、神遊太虛的境界。

「春眠不覺曉」的原因是「夜來風雨聲」。春雨綿綿，隨風潛入夜，一聲聲，一更更，新聲透窗，空階滴到明。山中幽靜，隔窗聽雨，此中況味，情何以堪？夜雨難眠，擾人清夢，直至新雨初霽，東方晨曦，眼困而沉眠，詩人自然也就不知天已破曉了。

「處處聞啼鳥」的緣由是「花落知多少」。鳥兒多情，見一地落英，聲聲啼呼「休掃，休掃！」片片銜歸芳草。詩人惜花而惜春，面對落紅滿徑，鳥兒啼鳴，「春歸何處？」黃鸝百囀，無人能解，詩人無奈，心悵然若失。春去了，花殘了，紅隨流水，飄向遠方，漫遊悠行，冀「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惠風和暢的江南，柳暗花明又一春，心中又是一片春意盎然。

天亮了，雨初霽，東方日紅，萬道金光，噴薄而出，光耀人間。詩人夢醒，開軒面場圃，呈現在眼前的是花兒香，鳥兒啼，春光惹人醉，不禁為之雀躍，為之沉醉。一夜春雨，滌塵洗氣，枝葉鮮綠，高天澄碧。江山勝跡，在陽光朗照下，格外明媚，格外醒目。於是，大好春光里，詩人見春惜春，特別是西遊長安回來，更對人生多了一層感悟，「欲尋芳草去」，認為大自然才是自己的天，自己的地，是自己心中的桃花源。

二

詩人出身於書香之家，25歲之前隱於鹿門山，侍親苦讀，以詩自適，生活簡單，逍遙充實。博覽典籍，滿腹詩書，才情勃發，生於盛唐，用世之志，心中昭然。

正值青春年少，豪情萬丈，詩人閉門苦讀，寫下了大量膾炙人口的詩篇。學優則仕，入世求名，是歷代文人墨客的雄心壯志，也是儒家一貫主張推崇的理念。詩人頗具才華。「吾愛孟夫子，風流天下聞。」素來倨傲不把君王看在眼裡、從不輕易許人的詩仙李白也對他評價甚高，欽佩有加。

於是，詩人決定辭親遠行，干謁求仕，以求進身，為世所用。25歲至35歲之間，詩人漫遊長江流域，廣交朋友，拜謁公卿，每見名流，展示才華。開元十二年（公元724年），得知玄宗在洛，便前往洛陽求仕，但君王風範，豈是普通老百姓肉眼所能親見。滯洛3年，一無所獲。開元十六年（公元728年），都城正招覽人才，詩人欣然前往長安應舉。

長安期間，結識了志同道合的王維、王昌齡等。詩人相聚，自然以詩助興，相酬相和，一聯「微雲淡河漢，疏雨滴梧桐」，名動公卿，一座傾服，為之擱筆。如此清絕詩句，一般人哪能寫得出，再加上滿腹文章，他因此得到詩人王維和張九齡的大力推舉，詩名盛於長安。

開元二十一年（公元733年），玄宗任用張九齡為丞相，政治清明。張九齡是當時受人欽慕的文壇宿將，摩詰就是經他提拔到「中央」的，還有「七絕聖手」王昌齡也得到他的賞識而做官。但於詩人，則機緣不遂而無法襄助他在仕途上求得人生髮展。

詩人懷揣著早已寫好的干祿詩，齎志而往，滿懷期待和希望，呈獻詩文，以求錄用，打開致仕之門。這首詩不卑不亢，高雅含蓄，文采斐然，就是後來廣為流傳的《臨洞庭上張丞相》。原詩是這樣的：

八月湖水平，涵虛混太清。

氣蒸雲夢澤，波撼岳陽城。

欲濟無舟楫，端居恥聖明。

坐觀垂釣者，徒有羨魚情。

起首兩聯視野開闊、氣勢非凡。這是一種怎樣的畫面呢？不是田園牧歌，也不是桑麻之樂，是盛唐時期的博大氣象、繁榮氣象、聖明氣象。詩人自覺處在這樣一個文化發達的時代，如果不能投身於祖國偉大的建設中，如果一生庸碌而無所作為，毫無建樹，那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場災難，對自己身處這個盛世也自覺是一種恥辱，所以說「端居恥聖明」。

其時，詩人文採風流，名播海內，也正當青春年華，急欲投身於偉大的時代干一番事業。可是，環顧四周，無奈無人援引提拔，這好比想渡過洞庭湖而沒有舟船一樣，是十分令人掃興和無奈的。最後一句「徒有羨魚情」，說得讓人辛酸。此詩直抒胸臆，希望能得到中央「國務院總理」的援引，有朝一日能出仕為官，能同那些經天緯地的人士一樣為國效力，以才用世，一展抱負。

三

不巧的是，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他的出現，徹底斷絕了詩人的仕途前景。這人就是最高統治者唐玄宗。

話說詩人西遊長安期間，受到好友王維的熱情款待。一日，他受王維之邀來到他的公署，切磋詩藝。突然玄宗駕到，詩人懾於帝王威嚴之相，走開欲匿跡。玄宗發現後命他出來，並問他近來又寫了什麼詩作。詩人一時興起，不加考慮，脫口而出的這首詩給他帶來了麻煩。這首詩就是《歲暮歸南山》：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

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白髮催年老，青陽逼歲除。

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

當念到「不才明主棄」這一句時，觸忤犯上，龍顏不悅。玄宗說：「卿不求仕而朕未嘗棄卿，奈何誣我。」也許詩人在君王面前表現過於緊張，或在君王面前出言不夠謹慎，讓聽者心生芥蒂，偏偏這聽者又是權力至高無上的玄宗皇帝，於是他的仕途可想而知了。從詩的內容來看，確實起興發懷才不遇之牢騷，但既經皇帝放還，也就無緣再出，只能像李白贈詩中所說的「白首卧松雲」了。

詩人游京都，應進士不第，失落辛酸。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又有誰來理睬，又有誰來陪伴？詩人切身體會到世態炎涼、人情如水的滋味，能了解自己心事，賞識自己才能的人，只有王維知音一個。在這種情形下，長安雖好，也沒有什麼可留戀的了。

四

日暮途窮，鄉愁繚繞，歸隱之心，漸生漸進。最後他踏上歸程，落拓而歸襄陽。臨行前有感而發，寫《留別王維》，相贈摩詰：

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歸。

欲尋芳草去，惜與故人違。

當路誰相假，知音世所稀。

只應守寂寞，還掩故園扉。

詩人毅然與好友辭別，回歸鹿門山，隱居林下。此後，他或「為多山水樂，頻作泛舟行」，南遊吳越，醉於山水；或「垂釣坐盤石，水清心亦閑」，求之可得，踏月歌還；或「故人具雞黍，把酒話桑麻」，縱情宴飲，以詩酬唱，自此過上一種世外桃源般的田園生活。

山寺鐘鳴晝已昏，漁梁渡頭爭渡喧。

人隨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歸鹿門。

鹿門月照開煙樹，忽到龐公棲隱處。

岩扉松徑長寂寥，惟有幽人自來去。

幽人是誰？龐公，還是詩人自己？龐公，東漢名士，入山採藥，一去不返，而自己，似已與先賢同體。歷史的龐德公給了他啟示，地理的鹿門山給了他方便，天時、地利、人和，隱居山林就顯得順其自然了。

鹿門山的家園，野花奇樹，鳥雀啼鳴，山道蜿蜒，景色清幽。「只應守寂寞，還掩故園扉」，山水之間結廬，悠然閑坐盤石，聽一曲林中天籟，沉浸于山光水色，此身情寄江海，詩人終生布衣又何有憾？

春曉，鳥語花香，春色無邊。詩人宿醉已醒，恬淡閑適，兀自觀花，靜賞一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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