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阻止混蛋繼續做混蛋」？其實反性騷擾培訓已形同虛設…

撰文：Claire Suddath

性騷擾普遍存在於美國的工作場所

「我們目前解決性騷擾問題的方法，讓人感到驚恐」

如果你在加州經營一家公司，你就必須按照州政府的規定每兩年進行一次反性騷擾培訓。

2017年10月，數字化教科書平台Inkling的創始人馬特?麥金尼斯(Matt MacInnis)瀏覽了一則關於不恰當觸碰和性評論的幻燈片，這個長度為兩小時的網路課程是由一家人力資源服務公司製作的。當他在做選擇題以證明自己認真閱讀了視頻內容的時候，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這是一出鬧劇。

性騷擾普遍存在

麥金尼斯不明白，一個網路培訓課程如何能「阻止一個混蛋繼續做一個混蛋」——正如他形容的那樣。他說：

「這是個值得讚美的目標，但我們目前解決性騷擾問題的方法，這整個體系，都讓人感到驚恐。我想說的是，有沒有反謀殺培訓？」

」

根據法律規定，在所有聯邦性騷擾投訴進入法庭程序之前，美國同等就業機會委員會(EEOC)都必須對它們展開調查，2016年，該委員會收到了1.3萬件性騷擾投訴（其中有16%來自男性），超過了它收到的關於種族、少數族裔或宗教歧視的投訴數量。

該委員會的法律顧問佩姬?馬斯特羅揚尼(Peggy Mastroianni)稱：「我們絕不認為性騷擾的普遍程度僅止於此。」據她估計，在工作中遇到過性騷擾的人當中，有多達90%的人從未採取正式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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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採取了行動的人也受到合同約束，被迫通過私下仲裁的方式提出申訴，EEOC無法追蹤到這部分案件。但是，幾十年來的調查顯示，性騷擾依然普遍：《哈佛商業評論》(Harvard Business Review) 1981年進行的一項調查顯示，有60%的女性表示她們曾被男同事「上下打量」；2016年，EEOC報告稱，有大約50%到75%的女性在工作中經歷過讓她們感到不自在的性評論或觸碰。

30多年來，美國的公司和機構通過公司政策和意識提升計劃來杜絕這種行為，然而，幾乎沒有證據表明這些舉措是有效的。

反性騷擾培訓

合規培訓所催生的軟體需求在人力資源軟體市場佔據了相當可觀的一部分，據市場調研公司IBISWorld估計，這個市場的規模達40億美元。在培訓要求比其他任何州都要嚴格的加州，公司每年在培訓課程方面要花費數億美元。

有大約80%的公司會提供某種形式的培訓，儘管只有三個州——康涅狄格州、緬因州和加州——要求他們這麼做。（還有13個州至少會為一些政府僱員訂購培訓軟體。）他們使用各種各樣的課程，從事先準備好的樣板到滑稽可笑的戲劇再創作，這些課程由幾十家軟體公司開發製作。

在線教育公司Skillsoft為大約7000家公司製作合規培訓視頻，涵蓋了從數據隱私到環境可持續發展的一切內容。它在很大程度上依靠雇來的演員在一般的公司場景中演示法律定義。

HR Learning Center在為它的一項培訓課程做廣告時，採用了一張顯示一對男女在檔案柜上做愛的圖片。麥金尼斯為Inkling選擇了Inspired eLearning的課程，其中一則視頻的開頭這樣說道：

「

性騷擾和其他形式的騷擾指控可能讓你的公司惹上官司。

」

接下來出現了一張圖片，圖片上，一位驚恐萬狀的灰發男子站在一個看起來像是證人席的地方。Emtrain製作網上課程，並為雪佛龍(Chevron)、Netflix和諾德斯特龍(Nordstrom)等公司組織現場活動。Emtrain建議員工從心理上採用不同的顏色為自己的言論做標記——綠色是尊重，紅色是冒犯——並用溫和的警告語來提醒他們的同事，比如「這種言行有點橘色」。

這些培訓課程的早期版本最早出現在20世紀80年代，但是，它們的應用直到1998年美國高等法院做出兩項判決之後才開始多了起來，這兩項判決澄清了公司在什麼情況下應該對騷擾行為負責。

在這些案件中，考慮的是被稱為「敵意工作環境」的騷擾形式（常常表現為具有性意味的言論和觸碰），而不是各種「具有補償性質的行為」（最典型的就是「你必須和我睡覺，不然我就解僱你」），法庭作出判決，當一位老闆騷擾一位下屬時，這家公司將被判須付法律責任，除非它能證明自己已經採取措施防範這樣的行為。

拒絕對性騷擾承擔責任的各種各樣的公司政策很快成為一種標準做法。如今，隨便找到一家大機構，你就能發現這樣的一條政策。摩根大通(JPMorgan Chase)正式的行為守則寫道：「我們不容忍性騷擾或不當行為。」蘋果公司(Apple)致力於營造「一個沒有騷擾的工作場所」。除了這些標準的禁止性語言之外，谷歌(Google)還敦促員工「友好對待彼此」。

高盛(Goldman Sachs)表示，公司「不能容忍法律所禁止的任何形式的歧視」。儘管最近爆出了針對福克斯新聞(Fox News)前董事長羅傑?艾爾斯(Roger Ailes)的性騷擾投訴，這個新聞網路的母公司21世紀福斯公司(21st Century Fox)的政策依然是這樣說的：「不受歡迎的性挑逗（或）……帶有性意味的語言或者身體行為都是不被允許的，一旦看到或者遭受了任何形式的騷擾都應該毫不猶豫地報告。」

政策和課程相配合

這些政策通常和培訓課程相互配合，課程內容一般包括騷擾的法律定義以及哪種行為會讓人陷入麻煩。在最高法院證實就克拉倫斯?托馬斯(Clarence Thomas)性騷擾案舉行聽證會後，緬因州和康涅狄格州做出直接反應，於1992年通過了要求進行這種培訓的法律。加州在2004年也效仿此舉，此前，有16位女性指控時任州長阿諾?施瓦辛格(Arnold Schwarzenegger)對她們進行性騷擾。（當時，引進該法案的加州女眾議員莎拉?雷耶斯(Sarah Reyes)在談到施瓦辛格時說道：「考慮到你的背景，你也許應該簽字批准這項法案。」）但是，據就業律師、人力資源經理和設計這些課程的公司稱，他們的目的不是為了阻止性騷擾，而是為了預防訴訟。

Skillsoft負責全球合規培訓解決方案的副總裁尤金?馮-比爾特(Eugene Van Biert)稱：「你要建起一道防禦牆來預防事件的發生，將責任從組織轉移到個人身上。」他的公司提供不同水平的培訓課程；他說，大部分客戶選擇的都是基本的網上課程，員工可以通過點擊瀏覽搞清楚什麼是合法行為，什麼是不合法行為。他說：「這些客戶想要創建一種記錄，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說自己已經做了這件事，然後就想翻過這一篇。」Skillsoft最全面的課程包括教人們如何去報告在過去遭受過的騷擾，但是，馮-比爾特稱，只有不到20%的客戶選擇了這項服務。

儘管這類培訓很盛行，但幾乎沒有這方面的研究。2016年，EEOC成立了一個工作組，調查工作場所的性騷擾，最終得出結論：「在過去30年中做所的很大一部分培訓都沒有起到預防作用。」該委員會只能找到三項有關培訓課程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公司所發生影響的研究報告，最近的一份是在15年前做的。康涅狄格大學(University of Connecticut)組織心理學教授薇姬?馬格里(Vicki Magley)稱：「這些培訓公司通過這些課程賺了一大筆錢，但是關於這些課程的信息我們知之甚少，從而對它們的實際效果提出了嚴肅的質疑。」馬格里教授是其中兩項研究的論文合著者之一。馬格里說，還有其他一些學術研究，但它們針對的通常是研究人員設計的虛擬課程，而不是公司可能會採用的真實課程。根據她的經驗，合規培訓能幫助員工理解性騷擾的定義，但不會改變人們的行為。她說：「我絕對不相信任何一種網路課程能夠對阻止性騷擾起到任何作用。」

設計這些課程的公司和推行這些課程的人力資源部門也很難判斷它們的影響力。在反性騷擾培訓領域工作了25年的人力資源顧問菲莉絲?哈特曼(Phyllis Hartman)稱：「可以說我沒有任何答案。我們就是這樣去做，然後希望情況會變好。」Emtrain的首席執行官雅尼娜?揚西(Janine Yancey)稱，她的公司打算公布一份報告，顯示它的服務是如何減少性騷擾投訴的，但是，到目前為止它還沒有公布任何結果。

作為一名研究人員，馬格里曾經與一家公司合作，評估後者的反騷擾培訓，但後來不得不終止了研究，因為這家公司擔心她一旦發現這個課程不起作用公司會面臨法律責任。她說：

「這家公司的律師走進來說，『我們找不到這方面的信息了。』他們撤出了這項研究，因為他們不想知道結果。」

」

Inspired eLearning的首席執行官費利克斯?奧迪基(Felix Odigie)稱：「如果我們可以問公司，『你們在做完我們的培訓課程後發現人力資源部門的投訴減少了嗎？』然後把這些回答整合起來，將會無比珍貴。但是，我不知道哪家公司會提供這種信息。我問本公司人力資源部門的主管，他們願不願意這樣做，她奇怪地看著我，就好像我長了兩個腦袋一樣。」

法律限制

如果把注意力放在性騷擾的法律限制上，可能會讓這些課程從文化意義上顯得荒腔走板。2016年，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Berkeley)的一項內部調查發現，著名天文學教授傑奧?馬西(Geo Marcy)十多年來多次撫摸在他實驗室工作的女學生。（馬西讓《彭博商業周刊》(Bloomberg Businessweek)去找他的律師，後者沒有做出回應。）可是，這所學校的網上反騷擾課程所講到的一個假設性情境分析幾乎和該校處理的這起事件正好相反。

這個課程描述了一位虛構的女學生「被她的論文導師蘭迪?瑞斯科特克博士(Dr. Randy Risktaker)所吸引，幾個月來多次邀請他外出約會。」伯克利的培訓課程沒有阻止這種關係，相反還指出，從法律上看，蘭迪?瑞斯科特克可以和這名學生約會，只要他首先停止擔任她的導師。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生物學教授邁克爾?艾森(Michael Eisen)學習了這個課程，他說：「我不得不告訴你，這不是我們大部分教授會遇到的問題。」

就業律師辛迪?沃倫(Sindy Warren)指出，最好的課程應該超越法律的範疇。她的公司Warren & Associates正在調查職場性騷擾。她說：「如果你只是在非法行為周邊划出一條界線，那麼你就錯過了更廣泛的關鍵點。有很多事情並不是非法的，但它們也是不尊重和不恰當的。」然而她很快指出，有合規培訓總比根本沒有培訓好。EEOC的工作組也不想取消這種培訓；它建議公司用一些強調更廣泛話題的計劃對合規培訓進行補充，例如禮儀和尊重。

麥金尼斯稱，他正儘力在Inkling做到這一點。因為他的公司只有150名員工，他經常和他們一對一地談話，詢問他們所關心的問題。例如，不久之前，他和一名剛畢業的大學生一起共進午餐，在大部分時間裡，他們談論的是性別工資差異，因為這是她所擔心的問題。他說：「我的想法是，更加細緻入微的約談將創造這樣一種環境：人們可以在必要的時候把問題提出來。」

即便如此，在他創立公司以來的7年間，麥金尼斯仍然處理了一些內部騷擾案。他說：

「我有一些擔任首席執行官的朋友，他們處理過的這類不光彩事件比我多多了。我要說我很幸運，但很多時候，在事態變得真正嚴重之前，你可以看到某些苗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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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楊貴、管文晶

翻譯：楊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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