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傑·克勞利：一場跨越七千年的權力遊戲之旅

文 |羅傑·克勞利

翻譯 | 卷耳

三月，馬爾他地標性的海上拱石「藍窗」（Azure window）在一場暴風雨中倒塌了。這件事恐怕牽動了世界各地《權力的遊戲》影迷的記憶，因為「藍窗」曾出現在這部系列劇的第一季。在島上，人們也深深悼念這一不幸的損失。這個非凡的所在，歷史豐富多彩，深受遊客歡迎，而海上拱石曾給這片藍得奇幻的大海配上畫框。

圖1和圖2：「藍窗」及其在《權力的遊戲》中的鏡頭

實際上，我們應該用「馬爾他諸島」這個說法，因為一共有三個島嶼：馬爾他島，更小但同樣有意思的戈佐島（Gozo）——曾經的藍窗就在那裡，以及這兩者之間，極小的科米諾島（Comino）。

圖3：馬爾他的三個島嶼

地中海上，再沒有哪個地方像這裡一樣。它距離更大的西西里島有七十英里，但與西西里島完全不同。從地理上說，馬爾他是非洲的一部分：這是個蜜黃色石灰岩構成的島嶼，實際上非常貧瘠。它沒有河流，也沒有幾棵樹。這裡的人們是虔誠的基督徒，但講的語言卻源自阿拉伯語——而且它坐落在大海中央，故此，縱觀歷史，襲擊者、行商者和入侵者都把這座島嶼用作跳板和經由之所。

雖然島上自然資源極少，難以吸引人來此安居，這裡卻另有一個寶貴的資產：一個極佳的天然海港。這兩英里長的港口，如今被稱作「大港」（Grand Harbour），坐落在首都瓦萊塔（Valetta）旁邊，為整個地中海的航運提供了最佳的庇護，也令該島擁有極高的戰略價值。歷史上的大帝國曾連接不斷地在此爭鬥。真實而活生生的「權力的遊戲」，曾為這彈丸之地一再上演，也令這該島擁有豐富多彩的歷史。

圖4：今日「大港」

即便馬爾他有過慘酷的圍城、血腥的戰爭，從很早的時候開始，這裡也是一個神聖的地方。我們知道，大約七千年前，人們來自西西里島乘船來到這裡，定居在島上。在大約一千五百年的時間裡—從公元前四千年到兩千五百年—這裡的居住者發展出一個非凡而又獨特的史前文明。

在這些小小的島嶼上（馬爾他本身只有十七英里長），他們建造了三十個巨石神廟；這可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獨立建築了。這三個島嶼是神聖的神明之地。這裡的居民有著高潮的技能。他們靠火、木楔和鎚子，就能把巨大的石頭劈開，用雪橇運走，還能提起重量高達五十噸的石頭。這種建築神廟的狂熱，原因至今仍是個謎。

馬爾他群島顯然是個和平的地方—這裡並沒有戰爭的跡象。它們是神聖的神明之地。神廟根據太陽和月亮的位置排列，他們的目的似乎是祖先崇拜和對豐產的慶祝。考古學家們發現了許許多多女性人像，有的極小，有的巨大。

圖5：馬爾他一座獨特而神秘的神廟

圖6：史前馬爾他的豐產人像

後來，四千五百年前，這些居民，連同他們的文化，一同消失了。沒有人知道原因—也許是乾旱，也許是其他某種形式的生態崩潰。這些居民也許竭盡了島上的資源。新一波居住者的到來，要到再過一千年之後了；這一次到來的人們，帶著金屬工具和武器。

馬爾他早期歷史中，同樣神秘且引人入勝的的，是縱橫交錯於某些多岩地貌的所謂貨車車轍。長長的平行凹槽，嵌刻在石中，深深刻劃在很多地方的石灰岩中。它們是灌溉渠道嗎？還是帶輪的運輸工具或是雪橇留下的痕迹？它們是什麼時候形成的？沒有人能給出答案。它們甚至一直通向大海，以至於有些人認為，馬爾他這裡正是傳說中沉沒的亞特蘭蒂斯島，在某次洪水或地震中沉入水下。

圖7和圖8：馬爾他的車轍，甚至一直通向大海

一波又一波的入侵者，先後來到島上。最初是腓尼基人，來自北非的海上來客。正是他們給馬爾他島命名，把它叫做「安全港灣」；他們的船隻的樣子，如今可能體現在馬爾他色彩鮮艷的傳統船隻上：它們很像威尼斯的貢多拉，兩側畫著埃及女神歐西里斯（Osiris）的眼睛。

圖9：傳統的馬爾他船隻

代替威尼斯人的是羅馬人；也是在羅馬人的統治下，基督徒聖保羅在一次船難中來到此地，令島上的人們皈依了基督教。基督信仰對馬爾他至關重要。這裡有成百上千的教堂和禮拜堂，都用柔和的石灰岩建成，每逢宗教節日，總有色彩繽紛的盛典慶祝。

圖10：在馬爾他慶祝復活節

後來，阿拉伯定居者將島嶼佔據了兩百年，給這裡帶來了獨特的語言。到1100年，該島已經重新被基督教勢力佔領，接下來的七百年間，它的歷史都與大西西里周邊地帶緊密相關。在這段時間裡，馬爾他島中央發展出了輝煌的微型城市姆迪娜（Mdina）。如今，這裡是一個奇妙的迷宮，有著寂靜的街道、輝煌的建築和結實的防禦圍牆。

圖11：擁有城牆的姆迪娜

馬爾他坐落在海中，卻又靠近北非，這樣的地理位置有一個問題：這裡的基督徒居民們，曾唄伊斯蘭海島無情地劫掠。十六世紀有段時間，戈佐的全部人口—大約五千人—都被綁架，賣作了奴隸。最後，統治西班牙和義大利南部的查理五世，說服了聖約翰的十字軍騎士們在馬爾他島上住下來，保衛這裡。

去年，我寫過一篇有關1565年馬爾他之圍的文章，談到島上的騎士團，如何在島上全部居民的幫助下，抵禦土耳其軍隊和艦隊的大規模進攻，保衛馬爾他諸島。那是一場爭奪地中海中部的戰鬥。三個月的流血圍攻後，土耳其人被迫撤退。（請參閱作者《一場爭奪地中海的偉大戰役》）

圖12：重現聖約翰騎士團

聖約翰騎士團在馬爾他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他們修建了馬爾他的都城瓦萊塔，這是按照完美的網格結構建立的模範城市，周遭環衛著大型防禦，讓土耳其軍隊和北非海島無法再次入侵。如今，這裡是個散步的好地方，有著峽谷一樣的街道，隱蔽烈日，而且都通向遙遠而蔚藍的大海。

圖13：瓦萊塔的街道

在東海岸的低地，騎士們還修建了一排暸望塔，若有來襲的海盜，便可向居民預警。如今，暸望塔仍矗立在那裡，記錄著本民族史上不太安全的年代。

騎士團這馬爾他諸島統治了二百五十年。到十八世紀末，他們意識到自己成了另一場權力的遊戲的中心—拿破崙和不列顛之間，對地中海控制權的爭奪。尼爾森的艦隊不斷地巡遊大海，於是拿破崙很快意識到馬爾他作為海軍基地的戰略價值。有了馬爾他，拿破崙寫道，「我們將會成為整個地中海的主人」。

1797年，在前往埃及途中，他帶著龐大的艦隊抵達「大港」，驅逐了騎士團，把馬爾他諸島變成了法國殖民地。然而，入侵者不受當地民眾的歡迎。他們開始掠奪教堂中的貴重物品。有著深深信仰的馬爾他人被激怒了。他們屠殺了姆迪娜的戍衛軍，將法國軍隊趕到瓦萊塔；不過，因為瓦萊塔的防禦牢不可破，他們沒能將法軍從那裡趕走。最終，還是靠尼爾森的艦隊和英軍漫長的圍攻，才讓法國人不得不投降。

圖14：馬爾他人重現他們反對法國人的起義

馬爾他變成了英國人的殖民地。在接下來的一百五十年中，馬爾他稱為一個英國海軍的基地，也是英國人世界帝國的中心。英國人在很多方面改變了馬爾他島—他們在馬爾他的痕迹，給這裡再添一層歷史。他們也把英語帶給馬爾他人。島上的很多居民除了馬爾他語之外，也講英語，這個禮物，在當代世界中簡直是無價之寶。

後來，馬爾他再一次捲入了激烈的爭鬥：第二次世界大戰。當1939年戰爭爆發的時候，英國海軍在大港的基地，有著至關重要的戰略意義。德國和義大利想要在北非陸戰贏得勝利，而馬爾他則是這一目的的絆腳石；這場爭鬥勝負如何，馬爾他的命運至關重要。

德國人和義大利人從半小時以外西西里的空軍基地起飛，開始有系統地破壞馬爾他的海軍資源—大港的造船廠和海底隧道，並徹底摧毀救援艦隊。他們要轟炸馬爾他，讓它在飢餓中投降。

日復一日，炸彈雨點一般落在瓦萊塔。運送食物和燃料的整個護航隊，要麼被空襲炸沉，要麼被潛水艇的魚雷轟炸。馬爾他稱為地球上被轟炸最多的地方。就這樣，它連續轟炸了159天。幾乎什麼補給也到不了島上。瓦萊塔看上去就如一片荒原；馬爾他島在饑饉中慢慢走向屈服。到1942年，西西里的統帥給希特勒寫信，說那裡已經沒有什麼可轟炸了。

圖15：在「大港」碼頭中轟炸潛水艇

圖16：被夷為廢墟的瓦萊塔街道

然而，騎士團修建的偉大城牆和石灰岩防禦工事，位人們提供了躲避空襲的坑道和戰地指揮所，無論多少空投的炸彈都沒法摧毀；而且，馬爾他人的精神堅不可破。一次，一顆炸彈從撞破屋頂，砸進滿是人的教堂，滑過地板，卻沒爆炸。人們把這看作是上帝的神跡。

戰場的態勢扭轉了。補給終於能再次送到馬爾他。馬爾他挺了過來，不列顛的潛水艇，開始大量炸沉德國和義大利的船隻，最後終於帶來敵人在北非的失敗。正是在藏身於瓦萊塔岩石深處的戰情室里，美軍和英軍布下了進軍義大利的計劃，開始了徹底擊敗納粹德國的行動。

馬爾他人在極為艱難的時刻表現出的堅忍頑強，至今仍令他們無比自豪；而英國留下的傳統，如今則體現在每天的表演中—每天正午，都有身著英軍制服的人，從瓦萊塔的防禦壁壘中開一槍。

圖17：臨著大港的正午一槍

1964年，馬爾他從英聯邦獨立出來；2004年，它稱為歐盟成員國。對這個國家來說，今年格外重要，馬爾他是今年歐盟的主席國；而下一年，瓦萊塔將要成為「歐洲文化之城」。這是個很小的地方，只有六十萬人口（就像地中海的新加坡），而且特別擁擠。馬爾他得高度依賴外面的世界，才能存在下去。所有的能源，以及四分之三的食物，都必須進口。它還必須依賴海水淡化裝置，才能獲得足夠的淡水。

然而，它的經濟運轉良好。海島是個安全而友好的地方，深受旅遊者的喜愛；同時又有著深厚的歷史、迷人的村莊和藍的眩目的環礁湖。它有程度很高的英語教育，金融服務業、健康旅遊業和電子產業都十分活躍。它的電影產業也非常突出。

馬爾他的落日、古舊的建築和極富魅力的海水，令這裡稱為拍攝歷史場景的熱門所在。這裡的海水池，大量用於拍攝海戰場景和海下戰鬥。除了藍窗，《權力的遊戲》第一季中還有很多場景是在這裡拍攝的；你簡直可以在馬爾他來一場「權力的遊戲」之旅。

圖18：馬爾他的電影製片廠，正在製作電影《特洛伊》

夏天，在村落的節日里，島上的村民相互競爭，比賽慶典，也比賽展示煙火。這些既是精彩的奇觀，又是宗教活動，也是生氣勃勃的聚會。人們會抬著守護聖徒的聖像在村落中遊行，本鎮的樂隊伴奏。街道都用氣球和旗幟花彩裝飾，夜空中綻放著多彩的燈火。這是地中海色彩的世界。

圖19：馬爾他的節日

本文原標題：《在跨越七千年歷史的馬爾他，來一場權力的遊戲之旅》

【作者簡介】

羅傑·克勞利| 騰訊·大家專欄作者，歷史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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