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歷史慣例，朴槿惠若被判有罪，能否獲得特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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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註：2016年11月，朴槿惠第三次向民眾道歉

文 | 楊津濤

2017年3月31日，朴槿惠因涉嫌濫用職權和受賄等罪名被法院批捕，暫時收押在首爾看守所。去年12月9日，韓國國會已以壓倒性多數通過對朴槿惠的彈劾，並在今年3月10日成功將其罷免。她被指控的罪名一旦成立，有可能被判處10年以上，以至無期徒刑。

不過，韓國歷史上曾有總統在被判有罪後獲得特赦，免去了牢獄之災。朴槿惠若被判有罪，有無可能也獲得特赦呢？

朴槿惠是韓國首位被彈劾下台的總統

截至20世紀末，至少有37個國家，在憲法中規定了彈劾制度。對於彈劾總統，通常需由一定比例的國會議員提出彈劾案，再經國會或法院同意，通過彈劾。以韓國為例，針對總統的彈劾案，需要半數以上國會議員提議，2/3以上議員贊成，才能立案。然後彈劾案提交憲法法院審理，經過表決，獲得9位法官中6位同意，在任總統即被罷免。總統空位期間，由國務總理代行總統職權，直至選舉產生新任總統。

2016年12月，韓國國會300名議員投票，以234票贊成，56票反對（另有3票棄權、7票無效），通過對朴槿惠的彈劾案。2017年3月，參與彈劾案表決的憲法法院8位法官全部投下贊成票，裁定彈劾成立。朴槿惠成為韓國首位被罷免的總統。按照韓國憲法，總統在任期間，除犯有「內亂罪及外患罪」外，不受其他刑事追究。如今，朴槿惠已被罷免，將不得不面對和密友崔順實相關的受賄調查及相應刑責。

朴槿惠是韓國第三位被批捕的前總統。據新聞報道，朴目前被關押在首爾看守所約6.56平方米的單人囚室中，內設有衛生間、儲物櫃、書桌、電視等生活用品。朴槿惠在首爾看守所期間，將和其他在押人員一樣，遵守上午6時起床、晚上8時入睡的作息時間，吃三菜一湯的伙食。朴槿惠不能將化妝品帶到看守所，每天只能最多花4萬韓元「收管金」，購買護膚、洗面乳等基礎化妝品。以前朴槿惠每天要讓設計師花1小時的時間來做髮型，這個髮型需許多金屬髮夾固定，但看守所出於安全目的，禁止使用這種金屬物品。

圖註：朴槿惠被帶往看守所途中

前總統盧武鉉的自殺，是一個教訓

韓國國會第一次發起針對總統的彈劾是在2004年，時任總統乃是盧武鉉。當時，盧武鉉的3位助手因涉嫌貪腐相繼被捕，且被查出在大選期間收受非法政治獻金。在野的大國家黨和新千年民主黨，為能在隨後的國會選舉中佔據優勢，遂以此為契機，聯合發起對盧武鉉的彈劾。他們列舉了盧武鉉的3項「罪狀」，包括：為開放國民黨公開拉票，破壞行政中立原則；未能及時對親信幕僚的貪腐問題做出處理；應為國內經濟不振負責。

韓國此前從未有彈劾總統的先例，除憲法之外，沒有對彈劾程序做出詳細規定。故當時出現了國會在彈劾前未能給被訴訟人盧武鉉陳述機會等問題。憲法法院經過兩個月審理，認為盧武鉉確有違反《選舉法》之處，但不至被罷免的程度；其親信貪污，是在盧擔任總統之前；管理經濟有誤，不能成為被彈劾理由。總之，「沒有充分的理由解除總統的職務，法院拒絕彈劾請求」。憲法法院還表示，「對總統的罷免效果如此巨大，則決定罷免的正當理由也應有相應的重要性。只有當維持總統職務在守護憲法的觀點上絕不可容納，或總統背叛國民的信任，失去負責國政的資格時，才能將對總統的罷免決定予以正當化」。

彈劾程序曠日持久，在此期間總統無法行使職權；一旦彈劾通過，需提前啟動大選，選出新總統後，國家政治秩序才能恢復常態。故韓國憲法法院在罷免總統問題上極為慎重。其實，在彈劾案審理期間，盧武鉉的政治改革進程已被打亂，國事深受影響。當年，美國總統尼克松在彈劾啟動前辭職，很大程度上也是不想讓國家因彈劾陷入癱瘓。目前，美國、法國等老牌總統制國家中，尚無總統被彈劾下台的先例。

盧武鉉度過了彈劾難關，但在結束總統任期後，還是沒能擺脫一身官司。2008年12月，韓國警方先是獲知，盧武鉉任內曾向商人朴源次借款100萬美元，其後又查出涉及其妻子、兄長、女兒和侄婿的受賄問題。2009年4月，盧武鉉以「綜合受賄罪」嫌疑犯身份，赴首爾接受調查前，表示「無顏面對國民」「讓大家失望了」。一路上，全國媒體競相追訪，甚至有電視台出動直升機進行直播，使盧武鉉成了「媒體的囚犯」。

經過兩個月的調查，韓國檢方都沒有找到盧武鉉貪腐的實證，但盧武鉉已因任內維持的清廉形象完全被毀，倍感壓抑。他在博文中寫道，「作為前任總統，我的名譽和道德信賴已經徹底完了……現在我盧武鉉已經不是大家所追求的價值的象徵了。」2009年5月，盧武鉉在登山時跳崖自殺，留下遺書：「受惠於很多人，卻讓很多人因我而受難，往後將還有承受不完的痛苦。剩下的餘生只會是別人的累贅」。

從世界範圍看，卸任總統如果獲罪，通常能得到現任總統的特赦，比如後文要說到的全斗煥和盧泰愚，被認定的罪名比盧武鉉大得多，也沒有入獄服刑。盧武鉉沒有等待判決，而是選擇自殺，被很多民眾認為，是媒體和現政府逼迫所致。在盧武鉉的國葬現場，就有議員對時任總統李明博大喊：「快賠罪，李明博是殺人元兇，你應該對自己的政治迫害行為謝罪。」隨後韓國法務部宣布終止對盧武鉉案的調查。

由於在盧武鉉案上處理不當，李明博所屬大國家黨的支持率由30%下降至26.4%，盧武鉉所在的民主黨，則由15%上升至25.8%。

圖註：盧武鉉自殺後，很多韓國民眾自發悼念

前總統全斗煥、盧泰愚被特赦，是一種經驗

1、為「匡正歷史」，全斗煥、盧泰愚分別被判無期徒刑和17年徒刑

曾被送上法庭的韓國總統，還有全斗煥（1980年—1988年在任）和盧泰愚（1988年—1993年在任）。1995年，有議員披露，盧泰愚有一筆4000億韓元的秘密資金，被以40個假戶名存在不同銀行里，盧泰愚旋即因籌集和侵佔秘密政治資金而被捕。僅僅一個月後，全斗煥也因策動「雙十二政變」及製造「光州事件」，被當局逮捕。盧泰愚被收押於首爾看守所，住在約11平方米，帶有獨立的衛生間和客廳的單人囚室中；關押在安養教導所的全斗煥待遇相對更好些，住在一個由多人囚室改造的單間里。

當時的總統金泳三是韓國第一位民選文官總統，他期望通過審判全斗煥和盧泰愚，實現「匡正歷史」。如金泳三所言，「從國家角度來說，拘留和審判前總統，是不幸和恥辱的。但不經歷這樣的過程，我們的歷史觀就得不到匡正；我們要通過這個過程，永遠清除落後的不幸的軍事政變遺產，以此來恢復軍隊的真正名譽和國民的自尊心。匡正歷史就是要努力糾正過去的錯誤，正確地塑造未來，就是正確地建國。」在此背景下，兩位前總統被推上法庭。

在5個月時間裡，法庭對全斗煥和盧泰愚進行了27次審訊，和他們一同接受審的還有數十名地位顯赫的將軍、政客、商人等。1997年8月，首爾地方法院一審宣判，判定「雙十二事變」是全斗煥、盧泰愚發起的「軍事叛亂」；「光州事件」則是全斗煥、盧泰愚參與策劃的一場「內亂」。判決書有9萬多字，整整宣讀了兩個小時。因涉嫌叛亂、內亂及受賄罪，全斗煥被判處死刑，盧泰愚被判處22年6個月監禁，他們還分別要繳納2205億韓元和2628億韓元罰金。12月，首爾高等法院改判全斗煥無期徒刑、盧泰愚17年有期徒刑。

2、為實現社會和解，全斗煥、盧泰愚被特赦出獄，不過罰金的繳納一直持續到2013年

判決全斗煥、盧泰愚，意味著韓國對「雙十二政變」「光州事件」等歷史問題最終有了公正結論，兩位前總統的相關罪責也得到確認。接下來，為了實現金泳三、金大中為代表的民選政府，同全、盧為代表的軍政府的和解，完成社會轉型，特赦全斗煥、盧泰愚成為當時的必需選擇。1997年12月，在終審判決後不久，金泳三即發布了對全斗煥、盧泰愚的特赦。但這兩位獲釋回家的前總統，無法享受退休總統應有的待遇。

全斗煥、盧泰愚兩人被免於刑罰，但依舊要繳納罰金。他們長期聲稱「沒錢」，全斗煥隱匿個人資產，甚至說「只有29萬韓元存款」。直至2013年，在朴槿惠政府的全面壓力下，盧泰愚和全斗煥才被迫結清全部所欠罰金，全斗煥長子全宰國還在首爾中央地方檢察廳前發表了標題為《向各位國民謝罪》的致歉信。負責追討罰金的檢方人士表示，「這件事情不僅是對過去罪行的征討，也是在糾正以往錯誤，扶正大韓民國的未來」「現代史上的這一頁終於畫上了句號」。對全斗煥、盧泰愚兩位前總統的追責，至此宣告結束。

2015年，金泳三去世時，全斗煥和盧泰愚之子盧載憲都曾到靈堂弔唁。當時有媒體追問全斗煥，這是否意味著和金泳三的「歷史和解」，全斗煥並未給予回答。代表父親前來弔唁的盧載憲則表示，「故人曾與我父親一起經營國政，並成為繼任的總統」「鄭重來為故人弔唁致哀，這是合情合理的」。如此看來，全、盧二人對金泳三的銜恨似乎已經不多。金泳三「匡正歷史」及「歷史和解」的目標，算是實現了。

圖註：法庭上的盧泰愚和全斗煥

朴槿惠若被定罪，有獲得特赦的可能

朴槿惠既被彈劾，又被逮捕，同時重演了全斗煥、盧泰愚、盧武鉉三位副總統的歷史。如前文所言，彈劾程序耗時費力，從2016年12月9日國會通過彈劾案，朴槿惠被停止職權，至2017年5月9日選舉新總統前，這6個月時間裡，代行總統職權的總理黃教安都只是看守性質，韓國事實上陷入「群龍無首」的境地。在成熟國家中，類似此種彈劾程序一般很少啟動（如美國立國至今，啟動過兩次無一成功），更多時候起到的是一種警示作用。一旦彈劾被過多使用，很可能成為一種政爭工具，影響政局穩定。

現在對朴槿惠的彈劾程序已經走完，韓國政府和民眾需要考慮：未來如何處理這位可能被確證有罪的前總統，才能不為國家帶來更多傷害，收到審判全斗煥、盧泰愚那樣的效果，而非審判盧武鉉那樣的教訓。

韓國總統向有頻繁使用赦免權和特赦權的傳統。在總統就職、佛誕節、光復節、聖誕節等節慶時，常常會有大規模特赦。全斗煥是使用赦免權利次數最多的總統，任內一共進行了21次赦免，涉及很多政治犯。金泳三任內實行了9次赦免，其中「光復50周年大赦免」一次赦免了包括酒後駕車等罪名在內的700萬人。考慮到這種傳統的存在，韓國新任總統若宣布特赦朴槿惠，也並不會太過出人意料。

圖註：韓國憲法法院就朴槿惠彈劾案進行表決

注釋

《朴槿惠被彈劾下台 憲院8名法官全員贊成》，韓聯社2017年3月10日；《韓前總統朴槿惠在拘留所內將過上怎樣的生活？》，韓國《中央日報》 2017年3月31日；曹中屏：《盧武鉉政府的政治改革》，復旦大學《韓國研究20年（政治卷）》，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2年；羅勝福：《韓國的彈劾制度及盧總統彈劾審判案的主要爭議》，《當代韓國》2004年夏季號；《盧武鉉遺言「不要道歉，不要埋怨」》，BBC中文網2009年5月23日；《盧武鉉事件：韓國司法的尷尬》，《法制日報》2009年6月5日；郭定平：《韓國政治轉型的成就與問題》，《韓國研究20年（政治卷）》；金光熙：《大韓民國史》，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262頁；李佳穎：《全斗煥總統發布結清1672億追罰稅款的計劃》，韓國《中央日報》2013年9月11日；南宮旭 魏文姬：《全斗煥前總統前往已故金泳三前總統靈堂弔唁》，韓國《中央日報》2015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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