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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80後導演和他懷念的90年代

金馬獎降臨的時候


張大磊正在嚼口香糖

一個80後導演和他懷念的90年代



張大磊: 曇花般的舊時光畢竟綻放過

本刊記者/李行


本文首發於2017年4月10日總第799期《中國新聞周刊》


意外來得太突然,讓在台下就座的張大磊團隊有些措手不及,以至從嘉賓手裡接過金馬獎盃時他嘴裡的口香糖仍然嚼個不停。直到說起獲獎感言,他才把口香糖揣到了上衣口袋裡。


這是在第53屆台灣金馬獎的頒獎典禮上。電影《八月》獲得「最佳劇情片」獎項,爆出了最大冷門。


在此之前,《八月》同樣入圍了「最佳新人導演」獎。導演張大磊對這個獎抱有期待。「大家都覺得這個獎有戲,其實心裡還是挺緊張的。新人導演獎又是在終身成就獎之後。這種承上啟下的安排讓我看到台灣電影人互相的傳承和扶持,非常打動我。我當時就在想,如果我拿到最佳新人導演獎的話,我一定要在台上表達一下我的這個感情。」張大磊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結果,「最佳新人導演」獎花落他人。張大磊懸著的心終於放下,心想可以不用提心弔膽了。因久坐而產生的疲累讓他嚼起了口香糖,他想提提神。就在此刻,台上念到了《八月》的名字。


張大磊在電影行業內是一個新人,但在生活中他自稱是「舊人」。穿1943年款的美軍風衣,復古皮靴,電影海報也是手繪復古風格。


這種復古風也被他搬到了電影《八月》的發布會上。用一出舞台劇重現影片《八月》中的生活場景,將影片中的自行車鈴聲、叫賣聲、蟬鳴聲……搬到了發布會現場。張大磊以剪影形式現身,彈唱了一首90年代非常流行的歌曲《寂寞是因為思念誰》。「那年假期總有一盤磁帶在轉,唱的是:『你知道不知道思念一個人的滋味——就像喝了一口冰涼的水』,1994年的時候非常流行,當時我不知道什麼是憂傷,就知道想哭哭不出來,一個孩子懵懵懂懂,有什麼感受不知道怎麼表現。現在大概能明白這種感覺。」張大磊說。


2008年,《八月》的劇本開始創作時,張大磊就決定要用黑白電影的風格。正好那個年代離當下也遠,黑白的光影會讓人感覺到夢幻,有種回望的感覺。拍攝過程中,如夢似幻的戲份非常不好把握,最大的困難是要時刻保持清醒,知道自己要的感覺是什麼。


電影殺青那天,張大磊如釋重負,那種感覺就像是從身體里取出了一種病毒、切除了一個腫瘤。他是一個線性思維的人,繞不開這部電影。不把它拍完,就很難去做別的事情。如果心是兩扇門,這部電影就是門前的一堵牆,「不把它拿開,眼前就是模糊的,很難生活。」他說。

《八月》里的時代過去了,無論它是丑的、美的,讓人難過的、還是高興的。雖然它像曇花一樣一閃而過,但是它們璀璨過,並且永遠留在了張大磊的心裡。


白日夢


1990年代初的西部小城,結束了小升初考試的張小雷終於迎來了盼望已久的沒有作業的暑假。然而這個自由的,炎熱的夏天並不是想像中那樣紅火熱烈,更多是平常反覆的家庭生活和大把閑工夫。恰逢那一年國家開始實施國有單位轉型,鐵飯碗被打破,張小雷父親的單位也受到改革衝擊,他們生活的家屬院 里每一個家庭的生活都被改革影響著。孩子們整日百無聊賴,而看似平靜的大人們,心裡其實都在翻騰。張小雷的生活就在平靜中度過,感受著身邊隱隱發生的一切。直到父親為了生活同其他人遠走他鄉,家裡只剩下了母子倆,張小雷才著實感覺到時間過去了,生活不一樣了。立秋那天夜裡,張小雷家的曇花在院子里悄然開放,像是意味著什麼……


這三百字的故事梗概著實讓張大磊為難了很久。至今,張大磊仍然很難清楚地回答這部電影的「中心思想」。


其實,《八月》沒有強烈衝突的劇情,它更多像是對時間的回顧,或者是對一段時間的印象。這對張大磊來講其實就是一個白日夢,他能夠抓住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如夢似幻的情節,並把它拍攝出來。


在為電影找投資的那幾年中,他會給投資人講自己的感受,比如說每年3月份一開春的時候,他就會在大街上嗅到雪花膏的味道。那是90年代經常搽臉用的護膚品。天氣好的時候,味道會更濃。若是騎著自行車走在大街上,他就停下來「像個傻子一樣聞好久」,四十多分鐘,甚至一個小時,就像是白日夢遊。眼前的看到的樓或者行人彷彿都回到了過去。「我天真的想用這種感覺打動投資人,但他們笑笑也就完了。」


張大磊把自己的「白日夢」放到了電影里。


電影里有一場小雷的父親帶著他在玉米地裡面逮蛐蛐的戲。這場戲在張大磊的記憶中好像真實發生過。記憶中,父親帶著他在一片玉米地里,旁邊還有牛,周圍特別安靜,只有風聲和牛的叫聲。然後父親拿了一個鐵桶裝蛐蛐,張大磊抱著一個罐子,然後父親扔了帽子,去遠處抓蛐蛐,周邊的寂靜讓他害怕,於是就追過去找父親,結果把蛐蛐嚇跑了。「我還記得那個罐是綠色的,上面是一個孔雀,但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我問過父親,他不記得有這個事情。而且我們家沒有孔雀的這個筒子。做夢很少能把所有細節都記清楚的。但是這個事情,我每一次想都一樣,連孔雀都一樣。」


1995年,張大磊上初一,在他們院里的電影院看的《陽光燦爛的日子》,電影裡面有一句旁白「那年夏天發生的事,記憶中總是伴隨著一股燒荒草的味道」。看完電影之後,張大磊感覺特別親切。


《八月》里有一場殺羊的戲,圍觀群眾一直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那是他夢裡的原樣重現。諸如此類的還有好多事,真的假的全混在一起,經常出現在他的記憶里。「後來看姜文導演的《太陽照常升起》,裡邊有一群護士調戲黃秋生的戲,他不斷地聽到電話鈴響,過去接聽又沒人應。那個感覺跟我的片子裡面圍觀殺羊的人反覆發出奇怪的聲音,它們形式上和表現上是完全不同的,但是心裡的節奏和感受是相通的。」

父與子


企業改制,工人下崗。8月之後,小雷的父親開始了去外地做場工的工作。送別的早晨,小雷披著父親的軍大衣,目送汽車上的父親遠去,小雷知道自己的假期也要結束了。這是《八月》裡邊的一場送別戲。


電影首映那天,當片尾打出字幕「獻給我的父輩」之後,張大磊上場與觀眾互動,他看到父親起身離開了座位。他也許並不知道,父親一直在影院通道邊上站著,看著他在台上講話。


電影中的父親下崗了,有些落魄。現實生活當中,張大磊的父親張建華,在90年代已經是內蒙古電影製片廠的剪輯師,並因剪輯電影《悲情布魯克》,拿過1995年中國電影華表獎最佳電影技術獎,第16屆金雞獎(1996年)的最佳剪輯獎。


由於生長在內蒙古電影廠的大院,張大磊從小便可以看到很多港台的電影。父親張建華認為兒子趕上了一個好時代,看到很多國外的各種電影,潛移默化地培養出他自己的審美。「不像我們過去,我們的思維基本上都是那樣的思維,也跳不出那個圈子來。」


在張大磊尋求投資無望時,是父親拿出家裡僅有的幾十萬積蓄支持他拍攝電影。電影拍完,在呼和浩特經過2個月的艱難剪輯,張大磊完成了6小時的粗剪。此時,父母從北京回來了,他們一定要看粗剪版。「前兩個小時父母還在議論,2小時後,他們就沉默了,父親在嘆氣,母親一直盯著我看,我知道我讓他們失望了。當天晚上父親要回到北京辦事情。我替他攔了個計程車,一句話沒說。母親待了幾天也回北京了。我發簡訊給他們說自己花2個月靜靜,都別打電話。」


張大磊關了手機,開始了與自己對話的過程。他拿一個攝像機拍坐在椅子上的自己,先裝作一個發問者,問各種自己解不開的問題,然後又換一個角度、景別,來回答這個問題。他特別希望能找到答案,但越講越混亂,徒勞無功。硬著頭皮又剪輯了一版後,他偷偷給了文學策劃看,沒想到對方感動得哭了。他看到了希望。


後來,張大磊開始與父親兩地溝通。父親一開始不是特別認可這部電影,「因為畢竟是兩代人,他是屬於體制內的電影人,所以審美方面不會像我這麼自由,所以對待電影的審美和看法,就肯定會不一樣,他覺得我這個太虛無縹緲了,認為我無法通過拍電影來生存。」


父親在剪輯方面很有經驗,尤其是在整體風格上,他建議電影千萬不能表達得太滿,要注意留白。「來回三四次吧,他剪一版就給我發過來,看完後我就列個單子,這個鏡頭去掉多少,那個鏡頭再加多少,然後哪個鏡頭調換一下,當然也爭執了。我說我就給你提建議,你自己決定。最後出來的效果,他還是綜合了我說的這些點。」張建華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少年時期,在電影廠的家屬院里,張大磊隨便敲開一家房門都能進去吃飯。父親經常在外地工作,母親是個喜歡安靜的哲學老師。家裡從小就很安靜,夜裡可以聽到四面八方的聲音,旁邊大學教室里的講課聲,隔壁孩子的吵鬧聲。暑假,張大磊經常一人趴在四樓的窗戶上,偷偷地看著院子里的一切。張大磊坦言,平時與父親交流很少,但並不代表不理解彼此,「電影做完後,他對我的看法或者也有一些改變,也許作為父親,他也放下心了,不會像之前那樣一直為我擔心。」

張大磊的父親拿出所有積蓄時的想法很簡單,就是把電影廠曾經的故事記錄下來,最差無非就是拿到自己家裡看,根本沒有想到獲獎。現在拿到金馬獎,絕對算是最大的驚喜。


「我對那個時代有親切感」


「像90年代一樣看電影」——這是宣發團隊在電影公映時為電影設計的主題。在張大磊的印象中,不僅僅是90年代,甚至從80年代末,中國電影就開始不太一樣了,出現了很多豐富的元素,比如說城市電影;還出現了很多類型片。那時候大多數觀眾看電影並不多,所以每看一部都會有儀式感。今天這種儀式感在日漸消弭。


「現實就是這樣,我們常說現在的人,每個人太忙碌,都有自己的小空間。」電影里飾演父親的張晨說。


電影里,有人經常在陽台上旁若無人地練習美聲。在張大磊的記憶中,小時候電影廠的大院里經常有人夏天穿著棉袍就那麼坐著,老太太們打撲克,旁邊就有人給大家唱歌、朗誦詩歌、演段戲。那個時候的人喜歡藝術就會不加掩飾地表達,沒有人覺得他們奇怪。


張大磊對那個時代有親切感,因為他真的在那個時代生活過。「八九十年代真的是崇尚藝術、文學、詩歌。現在誰還敢說我是詩人啊,誰還敢說我熱愛藝術,我喜歡詩歌,會讓人嘲笑。反倒追求這些成為了一種見不得人的事情,所以這些事情真的很讓人難過。」


金馬獎典禮後的晚宴上,一位導演告訴張大磊要冷靜,不要因為拿金馬獎就加快步伐,那樣容易在判斷上出問題。導演許鞍華作為評審團主席,也喜歡這部電影,她拿出手機與張大磊自拍了一張合影。「有些事情如果用所有人看來是正確的方法去做的話會很簡單,但是按照我自己的方法去處理,這事會複雜得莫名其妙,讓很多人離我越來越遠。大家會覺得跟我在一起會浪費時間,或者會特累。但我還是堅持自己處事的原則,保持一份簡單、天真。」張大磊說。


接下來,他做的另一個劇本可能是《八月》的續集:小雷長大了。也可能是一部以「漂泊」為主題的片子,「劇中人物的狀態是漂泊者,我其實還是沒法說是一個什麼劇情,我只能說是裡面的人是我關注的,我是按照他們的人物命運去搭建了他們應該發生的事情,還是像《八月》裡面的父親,或者是唱歌的那種人。就像我剛才說的,沒有太多的生活方法,而完全是靠著那種天真和簡單的那種執念去做事,然後就會處處碰壁。一群失敗者之間,他們會有自己的交流方式,會有自己的方式去互相鼓勵,哪怕是投入自己,他們也會去成就另外一個失敗者。」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刊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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