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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小說:天邊有朵你做的雲

愛情小說:天邊有朵你做的雲



共處一室的陌生人


江嚴從墨爾本回國,遇暴風雪,飛機在墨爾本機場延遲27個小時起飛。


已是深夜,暴風雪給行動帶來巨大的不便,機場里擠滿心情煩躁的人群。大廳屏幕上,新聞里播報附近已發生兩起嚴重交通事故。27個小時是非常令人為難的時間,機場偏遠,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江嚴只能在機場旁邊的酒店訂了一間房,幸運的最後一間套房,價錢貴得驚人,一晚差不多八千元人民幣,但他實在疲憊,只想好好睡一覺,無暇顧及太多。

訂房間時,江嚴並沒有注意到他旁邊的女生。她就坐在酒店大堂里,身邊立著碩大的行李箱,等江嚴訂了房間坐電梯上樓,女生也跟了進來。


在金髮碧眼的外國人群里,一個黑髮的亞洲女生會很顯眼。她個子小,模樣俏麗,一雙大大的眼睛在巴掌大的小臉上很突出。在南半球的冬天,她穿得比一般人單薄,拖著巨大的行李箱,佔據電梯里大半的位置。


電梯里只有他們兩人,開始上升時,女生唐突地用中文問江嚴:「先生,你是中國人吧?」


江嚴禮貌地點點頭,感到親切,不由得淺淺一笑。


毫無防備的,女生突然激動地抓住江嚴的手:「太好了,我可以和你住一間房嗎?」


江嚴訝異得說不上話,女生睜著大大的眼睛,沒有一點退縮的意思:「我看到你訂了一間套房,但你只有一個人住?我只需要住一個晚上,我睡沙發上就好。我沒有錢了,你也知道現在出去外面太危險,街上到處是黑人,我一個女生……我一直擔心你不是中國人呢,真是太好了。」


她竟然還鬆一口氣地笑出來。


「可是……我們並不認識,而且……男女有別。」江嚴終於開口,反而是他有一點不自在。


「我並不擔心你會佔我便宜,也請你放心,我只是找個地方舒舒服服洗澡睡覺,不會對你怎麼樣。我們都是中國人不是嗎?我叫夏瑞秋,很高興認識你。」她說得那麼坦然,眼睛彎成兩輪弦月,伸手過來自我介紹。


夏瑞秋說她在讀大學,利用暑假期間,一個人來墨爾本見朋友。國內最熱的時候,正是南半球最冷的時候,她風塵僕僕,一頂彩色的毛線帽子襯得小臉像水晶一樣晶瑩剔透。

江嚴還在莫名其妙之中,夏瑞秋已經跟進了他的房間,那是寬敞豪華的套間,她放掉行李,整個人就撲到柔軟舒適的超長沙發上。


「啊,真是太舒服了。」她在沙發上打了個滾,坐起來感嘆,她已經奔波了好幾天。


江嚴皺著眉看她,與她拉開一些距離,把行李搬到房間,看來他已經沒有拒絕的可能。


夏瑞秋說她剛從一個海島回來,三天沒有洗澡。她洗澡的時候,江嚴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抽煙,萬寶路濃烈的味道佔據胸腔,濃烈卻使人平靜。窗外大雪紛飛,一片白色,大地如天使抖落的羽毛般潔白,遮掩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不堪。


整個世界只剩下從洗澡間里傳來的夏瑞秋唱歌的聲音,她無所顧忌地大聲唱著澳大利亞某首著名的民謠,還用法文唱《玫瑰人生:Lavieen rose》,唱鄧麗君的《甜蜜蜜》,走調走得離譜。


江嚴揉揉太陽穴,心想那真是奇怪又大膽的女生,怎麼可以主動和陌生男人共處一室而不感到半點心虛?


等江嚴洗澡出來,夏瑞秋已經在沙發上睡著,她還喝了酒店送上來的半杯紅葡萄酒,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小片陰影。


江嚴站著看她的睡顏,這種被人信任,能夠帶給陌生人安全感的感覺很微妙,江嚴的心像一塊溫熱的乳酪。那張沉睡的小臉,彷彿與他記憶中某張純真面孔重疊,不由看得怔住。


心裡一痛,他對自己說,這一定是夢。


一起用餐吧

醒來的時候,江嚴發現客廳沙發上已沒有人影,看了看時間,十點多,他竟然睡得這麼沉、這麼久。


「砰」的一聲,有人開門衝進來:「啊,你醒了!真好!我們一起用午餐吧。」


夏瑞秋眉飛色舞,仍是戴著那頂彩色的毛線帽,一雙眼睛睜得圓圓的。


並不是夢。


酒店二樓餐廳推出活動,情侶套餐半價優惠。夏瑞秋是看到了這個才跑回來找江嚴的。


江嚴不是很情願,可肚子的叫聲出賣了他。兩個人裝成情侶在餐廳里吃海鮮大盤。雪還沒有停下來的跡象,從餐廳看出去,窗外面的世界被隔絕成一幅畫中的景象。江嚴看著享受食物的夏瑞秋,漸漸清醒,終於忍不住說:「這是最後一次,下次我不再奉陪。」


夏瑞秋放下刀叉看了看江嚴,然後笑道:「你完全可以當我不存在啊!」


不存在?可能嗎?江嚴不再說話,結賬離開,夏瑞秋在身後「喂喂」叫他,他沒有回頭。


江嚴回酒店房間整理行李,夏瑞秋陰魂不散地跟過來。


「你還要做什麼?」他沒好氣地問她,準備把門關上。

「哎,我的行李沒有拿。」她把整個頭都伸進來,卡在門縫裡。江嚴終於注意到房間一角的行李箱,只能把她放進來。


放她進來,江嚴就後悔了。她把電視打開,一個頻道換到另一個頻道,盤著腿坐在沙發上旁若無人地看電視。江嚴站在那裡看她,最後,她訕訕地抬起頭,終於拖著行李箱離開,離開之前咕噥幾句:「大家都是中國人,你怎麼一點同情心也沒有啊?」


江嚴被她弄得無奈,若他沒同情心,昨晚才不會與她共處一室。這一天過得像一個世紀般漫長,天已經黑了,雪也停了。


江嚴走出酒店去對面的航站樓準備辦理登機,看到前面不遠的馬路上有人發生爭執,他本想置身事外,但他又看到那頂熟悉的彩色毛線帽。


夏瑞秋也看到了江嚴,她向江嚴呼救。


夏瑞秋正準備去酒店對面的機場,卻被一個黑人纏上了。兩個人站在馬路中間拉拉扯扯,黑人一口咬定是夏瑞秋偷了他的錢包,還想揍人。夏瑞秋把行李箱打開,把所有東西都倒在積雪的馬路上,還有隨身的包包一併打開讓黑人檢查。


她的行李箱那麼大,裡面卻只有寥寥幾件衣物,一眼就能掃清。


黑人一無所獲,只得用不知哪國的語言罵罵咧咧地離開。


夏瑞秋一臉得意地笑著,蹲下來收拾自己的行李,街上來往的人群都停下來看著她。然後在江嚴經過時,她猛地抓住他,說她還有一件事情要辦,拜託他照看行李。


江嚴看到她跑到不遠處的那個盲人演唱者前,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黑色的錢包,把裡面的錢都掏出來塞在盲人演唱者的手裡。在盲人演唱者忙不迭地道謝聲中,她把空空的錢包丟到旁邊的垃圾桶里,拍拍手,跑回江嚴身邊。

「你真的是……」江嚴目瞪口呆。


「無恥?無賴?你想說的是這些吧?」夏瑞秋接過江嚴的話,還是一臉笑意。


江嚴心裡被人捅了一下似的,沒有再說話。


「那個黑人偷了盲人的錢,我只是替天行道。」夏瑞秋拖過自己的行李箱,充滿氣勢地走在前頭,彷彿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江嚴跟在夏瑞秋身後,不由得無奈地笑了,這姑娘總是給他各種意想不到。待夏瑞秋回過頭髮現他在笑,也笑起來。他好像被逮住一樣心虛,竟覺得她的笑顏如此美好,像寒冬里一抹暖陽,一笑可使人的惆悵都散去。


嘿,那朵雲很像你


飛機終於重新起飛,江嚴在飛機上又見到了夏瑞秋,無法無視她。她隔著三四排座位努力向江嚴招手:「嘿,同胞。」她笑嘻嘻叫著,引來周圍人群的目光。


不僅如此,她還和江嚴的鄰座說她是江嚴的女朋友,希望能跟人換下位子。鄰座的台灣大哥很爽快地把位子換給了她。


「唉,最近那麼多飛機失事,坐飛機心驚膽戰的。哎,如果飛機失事了,你最先會想到的是誰?」飛機起飛後夏瑞秋問,她的話真多。


「家人。」江嚴閉上眼睛。

「我會想到你,因為你是最後一個和我說話的人。」


江嚴沒有睜開眼,但感覺夏瑞秋在注視著他的側臉,他假裝睡著。


「嘿,快看,那朵雲好像你。」夏瑞秋用力搖著江嚴的手臂。


「你可不可以不要煩我?」江嚴有些不耐煩,但還是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往機艙窗口望出去。


雪後晴空,浮雲朵朵,太陽升起的方向,有一朵雲像個愁眉不展的人。他頓時覺得好笑又好氣,那朵雲那麼丑,怎麼可能像他。


不想再與夏瑞秋有交集的江嚴,在漫長的飛行旅程中,被迫聽夏瑞秋說她的故事。聽她說去墨爾本見男朋友,給他帶了滿滿一行李箱的特產還有十幾瓶老乾媽,江嚴幾乎要笑出聲。


十幾個小時的飛行時間難熬,江嚴在夏瑞秋的嘮叨中覺得原來也沒有那麼無趣。偶爾江嚴的思緒飄出很遠,想起他像夏瑞秋那個為愛痴狂的年紀,那不過是幾年前的事,卻似乎已經很遙遠,遙遠得他已經不懂得怎麼去愛。


飛機抵達北京後,夏瑞秋笑著揮揮手說聲「再見」,拖著巨大的行李箱消失在人流里。江嚴鬆了口氣,心想大概不會再遇到她,這麼想時,心裡竟有一絲難以言狀的愁緒。


他是真的沒想過會再見到夏瑞秋的,但或許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讓他們在北京幾千萬人口之中,以這種方式見面。


那已經是江嚴從墨爾本回國幾個月後的事情,剛入秋,公司新來一批實習生,他開完會經過外景部時看到某個格子間的桌子上有頂彩色的毛線帽子,似曾相識,他忍不住笑起來,搖搖頭走回辦公室。

幾天後在公司食堂吃飯,他後面那桌來了幾個小女生,圍在一起說悄悄話,無非是討論公司待遇、各自的背景。有個女生說:「聽說廣告部的江總監單身,年輕帥氣,誰努力拿下他?哎,瑞秋,你不是剛和男友分手嗎?加把勁呀。」


「我才沒有分手,我們只是吵架……」


江嚴聽到熟悉的聲音,回頭就看到夏瑞秋,她正埋著頭,用筷子扒拉著餐盤中的食物,似乎沒有胃口,心不在焉,似乎在想著什麼,與兩個月前在墨爾本見到的她有很大不同。


江嚴回到辦公室,站在落地窗前想了許久,最終還是在網上問人事部拿外景部的實習生資料。看到夏瑞秋的簡歷時,他輕輕嘆了口氣,這世界真小,他們還是大學校友。


你怎麼這麼沒有同情心


夏瑞秋在攝影棚里當助手,江嚴總能看到夏瑞秋跑上跑下的身影。攝影師凱瑟是江嚴的好友,她在外景部是出了名的不好伺候,夏瑞秋動作慢一點都會挨批。


江嚴有次閑來無事,在攝影棚外逛一圈,已經聽到凱瑟數落夏瑞秋不下五次。他知道她心不在焉才會出錯,她抱一盒拍攝道具球走路沒走好,跌了一跤,齜牙咧嘴地站起來。


幾個球滾落到江嚴腳邊,他彎腰拾起來遞過去。夏瑞秋抬起頭時怔了一怔,一雙眼睛瞬間彎成兩輪彎月。


「哈,你怎麼在這裡?」她驚喜。


「我在這裡上班。」江嚴說。

「太巧了,我也在這裡上班。你等我下班,不,等我們一起下班,我請你吃飯,在墨爾本借你房間的沙發還沒好好謝過你。」


凱瑟回頭過來找夏瑞秋,看到她與江嚴談話,又黑著臉數落她一番。她朝江嚴吐吐舌頭,跑了過去。


江嚴開完會,走出公司時已是晚上八點多,以為夏瑞秋早已離開。他推開一樓旋轉門走出去,冷風撲面而來。旁邊蹦出個戴彩色毛線帽的身影,一張臉在深秋中凍得通紅,她笑著唱起張靚穎那首歌,歌詞被她改得讓人哭笑不得:「終於等到你,還好我沒放棄,吃頓飯真是太不容易,待會兒埋單,友情請珍惜。」


公司旁邊有家日本料理,小小的店面,江嚴常去,深夜溫酒吃點手握壽司。幾杯清酒下肚,夏瑞秋又絮絮叨叨她那個在墨爾本的男友,說她喜歡他好多年,說他們大吵一架,他已經兩個星期沒聯繫。末了,她拉著江嚴說:「不公平,我說那麼多,你也說說你的故事給我聽聽唄。你可以當我是樹洞呀,我不會告訴其他任何人。」


她真的有點喝多了,臉頰兩抹緋紅,豎起食指放在紅艷艷的唇上,模樣怪可愛的。


江嚴一向不喜歡跟人講他的事,唯有不斷夾壽司和天婦羅給夏瑞秋吃,好讓她不要再逼問他。


吃飽喝足,江嚴順路送夏瑞秋回她租住的地方。車子還沒停穩,她拍打車窗尖叫起來:「停車停車,我好像看到了我的行李。」


她拉開門跑下去,小區門口,放著她巨大的行李箱和一箱書籍,一株多肉盆栽,還有一隻讓人無法忽略的半人高抱抱熊。她把熊抱在懷裡,愁眉苦臉:「不就三個月沒交房租嗎?有必要把人趕出去嗎?我已經找到工作了呀。」


她從墨爾本回來後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江嚴搖搖頭,啟動車子準備離開,夏瑞秋撲過來抓住車門,哀求:「江總監,善良的朋友,你行行好,收留我幾天好不好?」

江嚴垂了眼帘,腦海里閃過往事,心一橫,從皮夾里抽出幾張鈔票遞給她:「去找個旅館住幾天吧,我無能為力。」


已是深夜,街上寂寥,後視鏡里夏瑞秋像被整個世界遺忘在那裡。她帶著哭腔朝江嚴喊:「你怎麼這麼沒有同情心?」


握著方向盤的江嚴心裡一顫,車子飛速駛過路口,回憶如山呼海嘯灌入腦袋。


小芝對江嚴說過同樣的話。


綠燈亮了又滅,滅了又亮


江嚴和小芝認識,也有個尷尬的停留時間。畢業旅行,從北京到寧夏,兩個人跟丟旅行團,弄丟行李,只等人第二天回來接。江嚴投宿在一戶當地人家,把身上的兩百塊都給了那家人。唯一的一間房,小芝跟著他裝成情侶住進去,為消除尷尬,他們講了一夜的話。


小芝告訴江嚴,她在他們大學旁邊的音樂學院上學,要去墨爾本留學。而江嚴告訴她,他是半工半讀的學生。


回到北京之後,兩個人依舊保持聯繫,確定關係是小芝要去墨爾本之前,她問江嚴借錢。


十萬塊,江嚴沒有猶豫,事實上他並不是半工半讀的學生,他是人們口中的富二代。錢往往會蒙蔽一個人的真心,他只是為了掩飾自己,想看到別人的真心,才對小芝說了謊。


他喜歡小芝,即使她後來不斷開口向他要錢,他也沒有猶豫過。


國際長途永遠都是江嚴付費,小芝在電話里說生活費不夠了,她看中一條漂亮的裙子,給同學買生日禮物,去紐西蘭玩……他都是二話不說就把錢匯給她。


大學畢業的那個夏天,史無前例的熱,烈日灼心,思念更灼心。江嚴非常想念小芝,在沒有告知她的情況下,悄悄飛往墨爾本,按照她所說的學校地址去找她,卻被學校告知沒有這個學生。


江嚴在那一刻已經隱隱感覺到結局,但他不死心,延期在墨爾本停留一個月,終於有一天,大雪紛飛的街道上,兩個人面對面相遇。


在遇見江嚴之前,小芝已經有一個交往七年的戀人。戀人在墨爾本的音樂學院學習,小芝跟隨他來到墨爾本照顧他,從江嚴那裡要來的錢,都用來給戀人做生活費,兩人甚至還用江嚴的錢去歐洲旅行。


小芝低著頭,始終沒有看向江嚴,只是不停地重複:「對不起,對不起。」


江嚴回想起在寧夏的那趟旅程,他比小芝先到達那戶借住的人家,起先不肯把唯一的一間房和她共宿,當時她對他說:「大家都是從北京來的,到了走投無路的境地,你怎麼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這話和他在墨爾本機場遇到夏瑞秋時她說的一樣,她總是讓他想起小芝,想起自己最初因為同情,被一個女孩深深傷過的事實。


到底是這個世界錯了,還是江嚴錯了,如果不是當初同情小芝,或許他不會愛上她,也就不會被她利用。這些年來主動接近他的女生不少,他心如止水,早已設起防備。


車子停在空無一人的十字路口,綠燈亮了又滅,滅了又亮。


他沒有辦法忽略她


江嚴抽了兩支煙,想起夏瑞秋那張總是笑意盈盈的臉,問自己可否給自己一次機會。


兩分鐘後,他熄掉手中的香煙,掉轉車頭,車子飛速往回駛去。


然而小區門口已無人影,一片蕭條。


第二天,江嚴去公司,聽說夏瑞秋被凱瑟帶去拍外景。他想是自己多慮,夏瑞秋沒有他的幫助也能活得好好的,何必要在意,這個世上很多人依靠自己都能活得好好的。


中午有相熟的投資方請江嚴在五星級酒店吃飯,餐廳在二樓,可以看到一樓凱瑟帶的團隊在泳池邊的拍攝情況。北京深秋,太陽躲在厚厚的雲層里,戶外冷得呵氣成霜。


江嚴一面談著事情一面總忍不住要去看落地窗外的情況。凱瑟拍照時,夏瑞秋也跟著下水,在水下給小藝人撐開衣裙,製造浪花,準備道具。每次爬上泳池,她都抖得咬牙切齒,裹著毛毯蹲在一個角落裡,吹著暖風機,等待凱瑟的下一個命令。


江嚴沒什麼胃口,終於拿出手機打電話給朋友:「把你會所的室內恆溫泳池騰出來借我半天。」他掛了電話再給凱瑟打一個,十分鐘後,酒店一樓的泳池變得清靜。


接下來的兩天,夏瑞秋沒有來公司上班,人事部檔案那裡記錄的是病假。江嚴以為他不會在意,兩天下來,總覺得有個蟲子鑽心,一點點在啃噬自己。他一遍遍告訴自己,她有男朋友關心,再不濟還有家人朋友,你何必操心。


晚上凱瑟請江嚴去吃飯,江嚴不問,凱瑟也會跟他嘮叨新來實習生的事情。她最後說起夏瑞秋,語氣里全是不滿,說夏瑞秋辦事粗心大意,心不在焉。末了,她說:「我知道她是孤兒,聽說父母早逝,無依無靠,我已經很照顧她。但是她不上進,工作時候總開小差,還不注意身體,我也不知道要說她什麼。」


江嚴握著酒杯的手一抖,清酒灑出來,指尖留香,卻只聽進去兩個字——孤兒。


凱瑟在後面嚷嚷什麼他已經聽不下去,他拿著車鑰匙就大步跨出去。車子在夏瑞秋之前住的老社區轉了幾圈,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地轉,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只是一瞬間,他特別想見夏瑞秋,特別想看她的笑臉,他知道自己沒法忽略她。


最後江嚴累了,在社區旁邊的小公園外停下,坐在車裡抽煙。天上月亮半明半暗,雲朵浮過,他就想起夏瑞秋那句話:「嘿,那朵雲好像你。」


三支煙燃盡,他終於看到那頂熟悉的彩色毛線帽從公園對面的全家便利店冒出來。她拎著食品袋,整個人裹在長長的毛衣外套里。走出便利店時,抬頭看天上的月亮,她「喲嗬」一聲,把毛線帽子拉下蓋住耳朵,往旁邊又小又破的旅店走去。


那一刻,江嚴想忽略世間一切,只把她瘦小的身子收入眼底。


他把車開過去,唰地停在她身邊,說:「上車。」


他一定是瘋了


然而把夏瑞秋帶回公寓,江嚴就後悔了,她比他想像中更精力充沛,回來的路上她一雙眼睛裡落滿星辰,抓著他的手笑嘻嘻地說:「江總監,善良的朋友,你肯收留我真的太好啦,你是全世界最好的人。除了以身相許,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你沒有感冒為什麼不來公司上班?」他問她。


「我失戀了,這病比感冒更嚴重。」她窩在江嚴客廳的單人沙發里,抱著膝蓋,看不出是悲傷還是惆悵,聲音沉沉地說,「他一直都不喜歡我,我知道的。算了,我一廂情願,活該。」


「你不是還追到了墨爾本嗎?這麼輕易就放棄了?」


「要是一個人不喜歡你,追到宇宙盡頭也沒用。我想通了,自己過得開心就好啦。」


得知她失戀,江嚴隱隱鬆口氣,但他到底又是燒了哪根筋,要把她這個麻煩精領回家裡,搞得他的房子烏煙瘴氣。她說要給他下廚,番茄炒蛋那麼簡單的菜,讓她炒得黑乎乎的,分不清哪是番茄哪是蛋。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覺得她對著一盤炒焦的番茄炒蛋時,一副苦瓜臉的樣子可愛。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親自下廚給她做飯,看她吃得高興的樣子,他竟幾乎得意忘形。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看到她晾在陽台的小熊內衣時,一張老臉紅得發燙。


他跟自己說:江嚴,你是有多缺女人,才會喜歡她。


大概是太久沒有談情說愛,江嚴身體的每個細胞都被調動起來,聽著夏瑞秋邊洗碗邊哼調子錯得離譜的歌,也覺得心情愉悅。


他跟自己說:江嚴,原來你還是可以喜歡上一個人的,你不是無可救藥。


有天夜裡網上說有獅子座流星雨,黎明時分夏瑞秋狂敲江嚴的房門,拖他去看流星。正值大冬天,北京最冷的二月初,兩個人一人裹在一條棉被裡,趴在陽台上仰望星空。


他們像兩頭大白熊,又像兩坨日式三角飯糰,守在陽台上一直等到天亮,也只看到一顆流星,眨眼就消失。流星沒有看夠,倒是不知哪裡的商戶在放煙火,江嚴望著青灰色天空上炸開的煙火,一抹橙色在天際淺淺浮起,覺得這樣的時光也不賴。


他對等得有些昏昏欲睡的夏瑞秋說:「我四月份去日本出差,缺個助理,你想不想去,當失戀散心?」


在打瞌睡的夏瑞秋揉揉眼睛,目光又透亮起來,凍得紅紅的鼻子一抽一抽的。下一秒,她一把撲過來,兩團棉被撞到一起,她高興地尖叫:「我要去,我要看櫻花,我要吃壽司,善良的朋友,你實在是太好了。」


天邊有朵你做的雲


日本的事情處理完畢,離回國還有幾天期限,江嚴帶夏瑞秋去吃壽司。有部紀錄片《壽司之神》,講年紀最大的三星廚師小野二郎,在東京銀座有家名店,名字叫數寄屋橋次郎,沒有菜單,給什麼吃什麼。江嚴提前一個月預約,帶夏瑞秋去吃世界最好吃的壽司。


然後他們坐新幹線去京都,京都有賞櫻大會。清水寺的遊客人山人海,江嚴避開遊客,帶夏瑞秋拜訪一個日本朋友,在那朋友距離清水寺不遠的僻靜老宅,院子里栽了兩株櫻樹。


正逢櫻花盛開,院子里滿地殘花,與樹上淡粉深粉的鮮麗櫻花交映。樹枝從青瓦磚牆伸出去,一直伸往青灰色的天空。日本朋友端了熱茶到屋檐下,一個小方桌,幾張坐墊,幾人相對無言,品茶賞花。


屋子裡,喜歡中國歌的日本朋友正在放一首孟庭葦的老歌,《風中有朵雨做的雲》。一陣風拂過,櫻花如雨被風拂落,夏瑞秋撐著下巴看花雨,花瓣飄落到她烏黑的長髮上,讓江嚴看得有些呆。


離開朋友居處,有一條羊腸小道,沿路也有櫻樹。夏瑞秋走在前面,步伐輕快,輕輕哼著歌,歌詞又被她改了:「天邊有朵你做的雲,一朵你做的雲,雲的心裡全都是雨,滴滴全都是雨……」末了,她喃喃自語,「好希望這種時光不要過去。」


「夏瑞秋。」江嚴在後面叫住她。


「嗯?」她輕輕旋轉身子回過頭,明亮的雙眼相觸的一刻,千言萬語也是多餘。江嚴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吻她,錯過這一刻,他將遺憾。


他朝她走去兩步,要觸到她時,電話鈴聲響起來,突兀的鈴聲。


凱瑟打來的,她在那頭語氣嚴肅:「江嚴,我知道你和夏瑞秋在一起。我只提醒你一句,不要跟她走太近,她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剩下的,回國後你會知道。」


好像一個美夢,被人無情戳碎。


回國後,凱瑟「啪」地把一疊東西丟給江嚴,表情嚴肅:「真恐怖,你簡直是遇到跟蹤狂了,夏瑞秋自始至終就沒安好心,一直在主動接近你。什麼墨爾本的男朋友,真能編,她就是在利用你,覺得你好騙。」


江嚴皺著眉,第一眼就看到墨爾本機票票根,跟他那次去墨爾本是同一班飛機,回來亦是同一班飛機。還有一本紅色的厚厚的記事本,打開看一眼,讓他胸口堵得慌。那裡面,全部記載著他的事情,還有他不知何時被拍的照片,有幾張還是他大學時期的。


他手一抖,把本子丟開,在夏瑞秋慌慌張張推門進來時,他朝她大吼:「滾,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夏瑞秋垂著腦袋,眼淚滴滴答答落下來。她靜靜地望著他,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


比起五年前的痛,江嚴覺得,這一次,他完了,他將灰飛煙滅。


一步一步接近最亮的那顆星


夏瑞秋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消失在江嚴的世界裡。他照常上下班,與平常無異,只是回到公寓,會忍不住一支接著一支抽煙。他睡不好,半夜有點響動,都能讓他驚醒。


等他冷靜下來,已是兩個月後的事情,公司重新裝修,工人在他的辦公桌下翻出一本紅色的記事本。那個本子被鎖在抽屜里一段時間,直到有一天他終於忍不住,重新翻開。


本子的第一頁上寫著一句話:我要一步一步,接近最亮的那顆星。


再翻,從中掉出一張照片,看到照片那一刻,江嚴整個人怔住。一張江嚴童年時期和他媽媽的合影,他八九歲的年紀,在他媽媽的左手邊,還牽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


江嚴心裡是前所未有的慌亂,他打電話給母親,她和父親離婚後,他已經多年沒主動聯繫她。他在電話里問:「媽,你過去一直資助的那個福利院的小女孩叫什麼名字?」


江母在那頭有些意外接到兒子的電話:「哦,你說瑞秋啊!」


「你們常聯繫?」


「當然啊,她常來看我,她進你公司工作還是我推薦的,你們見到了嗎?她每次來看我,都給我講很多你的事情,說你不是不來看我,而是忙得連談對象的時間都沒有。」


遠久的記憶像一艘小船乘風破浪飄搖而來,江嚴終於記起,在他讀小學的時候,有次跟母親去福利院看望那個孩子,整個過程他一直悶悶不樂。五六歲的她穿一條紅裙,眼睛清透明亮,拉著他的手指向天邊:「嘿,你看那裡有朵雲好像你。」


江嚴心好疼,心疼夏瑞秋,她到底有多隱忍,才會把十幾年對他的喜歡埋藏得那麼深。


她在他身邊的這些日子,從來只見她的笑臉。


在他大吼著讓她滾的時候,她該有多委屈,才會滴落滾燙淚水。


電話那頭,江母沉默片刻,說:「福利院的地址你知道的吧,在燕郊,你小時候我帶你去過,去找她吧。」


什麼遊戲這麼神秘


車子開四個小時,終於抵達福利院,孩子們稚嫩純真的歌聲從裡面傳來,夾雜著那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天邊有朵你做的雲,一朵你做的雲,雲的心裡全都是雨,滴滴全都是雨……」


夏瑞秋抬起頭,看到幾個月不見的江嚴,眼中猛地蓄起淚水。他們什麼都不用說,什麼都無須說,一個眼神,已能散去所有。


天真的孩子們圍在江嚴身邊,嘰嘰喳喳:「你會娶夏老師嗎?」


「如果她肯嫁給我。」江嚴看著夏瑞秋。


「夏老師,嫁給他,嫁給他。」


在孩子們純真的聲音中,夏瑞秋紅了臉。


江嚴一秒也不想把目光從她臉上移開,對孩子們說:「孩子們,我們來玩個遊戲,你們都把眼睛閉上好不好?」


「什麼遊戲這麼神秘?」夏瑞秋看著孩子們聽話地把眼睛捂住,笑道。


江嚴走過去,把她拉到懷裡,目如流星:「這個遊戲,叫吻你。」說著,他輕輕撫著夏瑞秋漫上紅粉的臉,吻下去。


遠處的山巒,斜陽垂掛,漫天的粉紫色給世界鍍上羅曼蒂克的柔光,像那日在日本京都櫻花道上的顏色。


或許接下來不會是什麼刻骨銘心的愛情,人生總歸會回到平淡,江嚴知道,此刻他擁有她,翻山越嶺,江平海靜,他從此也只屬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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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說說:人一旦有了想珍惜的東西就不會放手
關於愛情的小小說五篇,看後眼睛濕潤了
樹上小心包,這就是傳說中擁有愛情的味道的果子
天秤愛情說:天秤座的婆媳關係會怎麼樣
這幾個星座男女對愛情真的很忠貞,看看有沒有你。
愛情還是麵包?找尋那些純情星座男,說的就是你!
愛情說說:跟愛相比,人生很短
好愛情:床上有事做,床下有話說
愛情說說:我不再擁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