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學榮對中日歷史的答疑與補漏

馮學榮對中日歷史的答疑與補漏

問：國民黨在南京坐穩腳跟之後，推行革命外交，公開宣稱要收回旅順、大連、南滿鐵路等日本殖民利益，並和張學良在東北推行實質性的排日政策，這能否賦予日本吞併東三省的正當性？

答：不能賦予。如果日本帝國僅僅要維護東北殖民權益的話，那麼國聯的《李頓調查報告》其實已經大體能夠達到目的，然而日本舉國反對《李頓調查報告》，而堅持建立滿洲國，所以說當年日本的國策不但有錯，而且有罪。我寫了這麼多中日歷史的文字，並沒有試圖推翻日本的戰爭責任，我的文字與中國絕大多數歷史學者的文字相比較，我的更客觀、更全面、不刪減不利情節，但在總體定性上，我並沒有不同看法。日本有錯。主要錯在日本。這是公認的歷史結論。我不會推翻。因為我本身也是這麼看的。我反對的不是「日本有罪論」，我反對的是我們某些歷史學家寫歷史的時候刻意刪減對自己不利的情節，我反對的是這種不誠實的行為。世人批判我，那是因為誤解了我。我的客觀中立公正，是經得起時間考驗的。

問：有人說河本大作於1949年之後在中國戰犯管理所裡面所寫的《我殺死了張作霖》的自供狀是迫於壓力所寫的，這種文字沒有可信性可言，你怎麼解釋？

答：確實河本大作在特定環境下主動寫的東西，很難使人單方取信，然而炸死張作霖一案據說的兇手東宮鐵男在日本鄉間的日記《滿洲日誌》近些年被日本記者挖掘了出來，東宮鐵男在1928年5月-6月之間的日記非常清楚地記錄了自己提交「京奉南滿鐵路截斷計劃」的報告，以及事前頻繁赴作案地踩點，不但如此，東宮鐵男還故意撕毀了5月底-6月初的日記，而且6月中旬之後，東宮鐵男又在日記里坦言「軍部可能已經泄漏了爆殺（張作霖）的計劃」、「本案我才是最大的責任人」、「此時切不可輕舉妄動」等文字，也就是說，即使河本大作的自供狀不可信，那麼東宮鐵男的日記與「蘇聯殺張說」也極不相容。換句話講，從現在可以查證到的資料來說，日本兇手的嫌疑仍然是最大的，遠遠壓倒蘇聯兇手的說法。

問：有人說七七事變、以及大山事件，都是日本大舉侵華的借口？

問：七七事變之後，日本如果沒有全面侵華的計劃，為何不將「支那駐屯軍」撤回日本？這樣不就沒事了嗎？

問：日本內閣1937年7月11日增兵華北的原因是什麼？日本原本的作戰計劃是什麼？

答：依據戰後公開的日方史料，日本增兵華北的主要原因是看到了蔣介石中央軍北上，而日本增兵華北三個師團的原本計劃是在華北阻嚇國民黨中央軍，最壞打算是在華北「對支一擊」，解決盧溝橋事變之後，就收兵。

問：也就是說，日本並沒有從華北「由北向南」一路打下來的計劃？

答：沒有。日本如果要滅民國，根本不需要從華北由北向南一路打下來。而是從華東登陸，直接攻擊南京即可。打個比方，大陸如果要打台灣，打法是什麼？蛇打七寸，直接攻擊台北。如果從高雄登陸，一路向北打，那是神經病的打法。

問：如果日本沒有滅民國的計劃，那麼抵抗的意義豈非大打折扣？

答：這裡有一個邏輯問題。事前沒有滅你的計劃，不代表打起來之後不滅你。打個比方，我原本並沒有殺你的計劃，但是我和你打架了，打起來了，將你打倒之後，我發現你身上有一百顆鑽石，於是我索性殺了你，這樣才好霸佔你的鑽石。也就是說，戰爭一旦打起來，就要抵抗，任何戰爭都有亡國的可能。然而，這並不能證明戰爭發動方事前有滅亡你的計劃。

問：我們從小接觸的信息都說1937年8月上海是日本人挑起的戰火，然而你的文字卻告訴世人，原來上海的戰火是蔣介石挑起的，但有人認為實際上挑起戰火的是張治中，張治中有可能是蘇聯方面的間諜，你怎麼看？

答：蘇聯間諜張治中挑起上海戰火，這種說法不能成立，事實上在8月7日最高國防會議上面，蔣介石已經決定了在上海圍攻租界內的日本駐軍，蔣介石這樣做是為了在上海打一仗，引起國際注意，喚起西方同情，期望九國公約會議對日本實施經濟制裁、或至少介入調停（就像1932年一樣），以夷制夷，可以對日本形成制衡，平息七七事變引起的國防危機。

問：上海戰火點燃之後，日本人如果不想打的話，為何不幹脆從上海撤兵、撤僑？那樣不就沒事了嗎？畢竟上海是中國的土地。

答：這種方案只能在理論上存在，實際上當時日本帝國是做不到的，當時日本人認為：駐外僑民和海外駐兵受到攻擊而撤退是有辱國格的事情，尤其1929年世界經濟危機爆發後，西方國家紛紛築高貿易壁壘，西方市場基本上對日本商品關上了大門，以中國為代表的亞洲市場，已經成為了日本商業的生命線，這種歷史背景下，從中國撤僑撤軍，日本是做不到的。

問：淞滬戰役，日本為何打了三個月？

答：就是因為沒有準備。如果事前有準備的話，上海是不需要打三個月的，那些兒童讀物告訴孩子們「日本為侵華精心準備了七十年」之類的童話，都是不真實的，真實的歷史恰恰相反：日本1937年的對華戰爭，事前根本是沒有準備的。無論從它的打法、還是戰後資料顯示，都是這樣。

問：日本打下了上海之後，為何要進攻南京？

答：日本原來的計劃是在上海狠狠揍國民黨一頓、蔣介石就會屈服，所以日本軍部起初制定了「蘇州-嘉興」的「制令線」，不準日軍越過這條線向西進發，然而國民黨部隊在淞滬戰役中的表現異常頑強，於是前線日軍決定抗命，他們越過了「蘇州-嘉興」的「制令線」，向南京進攻，東京知道了這個情況之後，對前線日軍的行動予以了追認。

問：日軍攻陷南京之後，他們怎麼知道國民黨官兵混進了南京的民間？

答：日軍攻陷南京之後，第一個看到的景象，就是遍地的國民黨軍裝，日軍依據這些脫下的軍裝，推斷國民黨官兵已經換上了便衣、混進了民間，這對日軍是巨大的隱患，所以日軍要在南京城「掃蕩殘兵」。

問：日軍「掃蕩」國民黨殘兵的動機，是不是把他們殺掉？

答：起初不是。起初是抓了關起來，但後來發現很難甄別便衣兵和老百姓，加上12月17日日軍要舉行入城式，日本皇族朝香宮鳩彥、日軍大將松井石根等人參加入城式，時間不夠，所以日軍下發命令：掃蕩殘兵並加以殲滅。也就是說，日軍明確下令屠殺國民黨戰俘，這個命令我在史料中是讀過的，是客觀存在的。大屠殺本身在日本也有大量的檔案證據，而且也有大量的日本老兵留下了大量的證言，所以南京大屠殺是客觀存在的，日本右翼否認南京大屠殺，那些都不是嚴肅的學術文字，大可一笑置之。

問：如果日本的戰爭目的是為了「膺懲暴支」，那麼攻陷南京、殺了30萬人（數字有爭議），已經達到了目的，為何還不撤兵？

答：日本人的邏輯是，只有國民黨承認滿洲國，支那事變才算解決，國民黨不承認滿洲國一天，日本都不會撤兵。

問：儘管說上海的戰火是蔣介石挑起的，那麼日本在戰爭中所負的責任，能否有所修正？

答：日本帝國對侵華戰爭負有壓倒性的主要責任。一切都根源於日本帝國對東三省的侵吞，如果沒有日本對東三省的侵吞，可以說後來這些事情，其實都不會發生。所以說到底，日本帝國的戰爭責任確實是無法否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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