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心曲領：屬於古人的復古潮流，可惜搞錯啦！

文 | 春梅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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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會寫一點看展時候想到的主題，比如……本文就是看了開化寺壁畫巡迴展想到的（是誰當年覺得我開這個號很快會把想寫的東西寫完的，哼，源源不斷好么！）

李白有幾句很有名，是關於時光的：「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換我說呢，古代人曾經是當代人，而當代人將來必會成為古代人。換算成事情呢，那就是《聖經》里那句「已有的事後必再有，已行的事後必再行。日光之下並無新事。」歌德就說得更明白直接了：「無論誰想得聰明或者愚蠢，哪一樁不是前輩想過的事體。」

開場白之所以這麼文縐縐的，就是號主突然發病了，哦不，是想引出本文要聊的「方心曲領」。這個名詞對於很多對古代服飾不太了解的人來說聽起來有點難以理解，但是我放一張圖就能明白。

呂夷簡像

電視劇中的「方心曲領」

就是上圖中這個白色的狗圈（劃掉）項飾。

這個乍看有一些莫名其妙的項飾，極大影響了後世對於一些貴族服飾的設定。

《西遊記》劇照

但是要解釋「方心曲領」究竟是什麼，答案卻十分割裂，可以先把結論寫上來——方心曲領，是屬於古人的復古潮流，可惜他們弄錯了！

關於「方心曲領」在隋唐時期關於服制的記載里並不罕見.

百官朝服公服，皆執手板。尚書錄令、僕射、吏部尚書，手板頭復有白筆，以紫皮裹之，名曰笏。朝服綴紫荷，錄令、左僕射左荷，右僕射、吏部尚書右荷。七品已上文官朝服，皆簪白筆。正王公侯伯子男、卿尹及武職，並不簪。朝服，冠、幘各一，絳紗單衣，白紗中單，皁領袖，皁襈，革帶，曲領，方心，蔽膝，白筆、舄、襪，兩綬，劍佩，簪導，鉤灊，為具服。七品已上服也。公服，冠、幘，紗單衣，深衣，革帶，假帶，履襪，鉤灊，謂之從省服。八品已下，流外四品已上服也。

——《隋書》

通天冠者，冬至受朝賀、祭還、燕群臣、養老之服也。二十四梁，附蟬十二首，施珠翠、金博山，黑介幘，組纓翠緌，玉、犀簪導，絳紗袍，硃裏紅羅裳，白紗中單，硃領、褾、襈、裾，白裙、襦，絳紗蔽膝，白羅方心曲領，白蔑，黑舄。白假帶，其制垂二絳帛，以變祭服之大帶。天子未加元服，以空頂黑介幘，雙童髻，雙玉導，加寶飾。三品以上亦加寶飾，五品以上雙玉導，金飾，六品以下無飾。

公服者，五日常朝、元日冬至受朝之服也。遠游冠，絳紗單衣，白裙、襦，革帶金鉤褵，假帶，瑜玉只佩，方心，紛，金縷鞶囊，純長六尺四寸，廣二寸四分，色如大綬。

——《新唐書》

在更早的記載里，我們也可以看到關於「曲領」的文字。

曲領在內，以中襟領上，橫壅頸其狀曲也。

——《釋名·釋衣服》

於是我們大概可以了解到，在隋唐時期被記入公服等禮制性服裝的「方心曲領」的來源是頗有古意的，實際上很多禮制性服裝常常會保留具有古意的元素。但是對於它具體的樣子，卻說得十分模糊，可是大概能肯定一點，直到隋唐時期當時人們還沒對「方心曲領」的認知產生極大的偏差。

時間到了北宋，事情卻突然有了戲劇性的變化：當時的古人（宋）不知道它們的古人（隋唐）筆下的「方心曲領」應該是個什麼東西了！

我們常常習慣把一些相近的朝代並舉，比如明清，又比如唐宋，以至於很容易忽略了它們之間的時差，對於北宋來說唐代可不是一個古代么！於是宋人為了在禮制性服裝上加上這一筆「古意」按照自己的理解「復古」了一個方心曲領。

宋宣祖

開化寺壁畫

這種事情並非第一次發生了，我們之前聊樂器「築」的時候（見《你造《秦時明月》有多努力嗎？高漸離終於「擊築」了！》），就說到過後世的人們通過自己對文獻的理解畫出過「築」的線圖，但是我們現在的考古發現和古樂研究來看，那張圖是錯得有些離譜。

宋陳暘《樂書》所繪的「築」

西漢 馬王堆三號墓所出的明器「築」

那麼隋唐時期的「方心曲領」應該是什麼樣子呢？通過比較一些反映當時符合文獻記載的人物裝束畫像，「方心曲領」非常可能是一個有點像往外豁的圓領。

敦煌220窟，初唐

《歷代帝王圖》

曾經熱播的古裝劇《琅琊榜》，不知道出於什麼腦洞給男主角梅長蘇單獨設計了一個類似的東西，結果給這部架空劇強行附會歷史的跪舔劇粉這麼多，竟然沒人發現這點，哈哈。

《琅琊榜》劇照

而北宋搞出來的人這個狗圈（劃掉）項飾一般的「方心曲領」又成為了新的「古意」一直在明代的冠服典章里還在沿用，直到嘉靖時期才被覺得是非古制又重新去除了。

凡親祀郊廟、社稷，文武官分獻陪祀，則服祭服。洪武二十六年定，一品至九品，青羅衣，白紗中單，俱皁領緣。赤羅裳，皁緣。赤羅蔽膝。方心曲領。其冠帶、佩綬等差，並同朝服。又定品官家用祭服。三品以上，去方心曲領。四品以下，並去珮綬。嘉靖八年，更定百官祭服。

——《明史》

明十三陵 翁仲

嘉靖帝大約也是一個服制考據狂人，他在位期間更定、創製了不少冠服方案，可惜現在很多都看不到了。

嘉靖帝去掉了「方心曲領」以後，李氏朝鮮卻一直保留著，並且擴大了適用範圍（關於兩國服制關係請見《朝鮮賜服：明朝用服裝再造一個「小中華」 | 旁聽服飾史》）。明亡以後，李朝自己發展服制，更是將「方心曲領」搞得十分怪模怪樣的，由於它是目前很多人能看到的「方心曲領」形象，導致國內一些製作「方心曲領」的樣子並不靠近宋明，而是更像李朝。

李朝 祭服

韓國的「方心曲領」

這個完全是錯誤復古的產物，由於有圓有方，網路上甚至是一些文章里常見關於附會「天圓地方」、「宇宙乾坤」的內容，恨不能分分鐘上升到哲學高度去。

此外，「方心曲領」雖然正面看起來是一個圓圈套著一個方，其實它並不是套頭佩戴的，而是在脖子後採用系帶的方式。後來又發展成用扣子，而系帶變成了花結。很多人不明就裡就直接套著玩，那就太鬧笑話了！

今朝服有方心曲領,以白羅為之,方二寸 許,綴於圓領之上,以繫於頸後結之也。

——《禮記集說》

開化寺壁畫

明十三陵 翁仲

李朝祭服上的「方心曲領」

劇照

所以不要覺得只有現代人會搞復古，古人也玩得666，並且「望文生義」這種常見錯誤套路也一個也不少。

而本文其實也想說明另一個問題，哪怕是一個古代服飾里的專有名詞，如「方心曲領」，它在不同時代里所指的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東西，討論名還是物都需要具體時代具體分析。

注業餘打理，無暇校對，若有錯字，還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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