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在一個奇怪的村子，有人出生肯定有人死亡

我出生在一個很怪的村子，村裡有七十五口人，數字年年不變，有人死，必有人生。爺爺說這是好事，死了的人其實是投胎回來了，這一村人死都不會分開的。我家的那個大院，據說是一個大軍閥和一個男戲子幽會的地方，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愛，大抵總是不容易被人祝福，何況是那個年代。那年月間戰火連連，有一次大軍閥走後再也沒回來，後來戲子上弔死在院門口那棵大槐樹上，屍體被人發現的時候已經長在了樹上，根本弄不下來。都說戲子無義，可這次，偏偏是觀者無情，流言蜚語雖多，卻沒人願意管那具屍體，到了最後，連那具屍體去了哪裡，也沒人說得清。 "那後來呢，軍閥回來過嗎？"「後來啊。」爺爺敲了敲煙袋，指著樹底下打盹的兔子：「看到那兩隻兔子了沒，他們啊，一起回家了。」「男人不能喜歡男人么？

我就挺喜歡和燒雞玩的。」「當然不行！」爺爺瞪了我一眼，鬍子都要吹起來了。我瞟了爺爺一眼，看他還在那邊氣的吹鬍子瞪眼睛也不敢再說話，但我就是喜歡和燒雞玩。爺爺在村頭開了一家理髮店，我經常搬個小凳子坐在屋裡，和鏡子里的燒雞玩。燒雞是我的小夥伴，也是我和爺爺的秘密。他只出現在鏡子里，而且只出現在小屋角落的那面鏡子裡面。 一開始發現他的時候，爺爺把我揍了一頓，讓我不許再去店裡，後來我偷偷跑去玩，被爺爺逮住幾次之後他也再管我，拍著我的腦袋說這是他和我的小秘密，拉了勾就不能告訴別人了。「他為什麼只在鏡子裡面玩呢？」好幾次我托著腮幫子問爺爺，每次燒雞聽了這話就把腦袋耷拉下來，一副要哭的樣子。

「他啊，只能在鏡子里。」爺爺說這話的時候總要敲一敲鏡子，裡面的燒雞也會跟著點點頭。不過這個秘密最終還是沒守住，燒雞被我家鄰居尿布發現了。 尿布家和我家住在一個院子里，每次見他手裡都有好多我沒見過的吃的。有一次他拿了一塊兒黑乎乎的東西給我炫耀：「這是巧克力，聽說過么，從上海帶回來的。」他拿給我聞了聞，又香又甜。「告訴我一個秘密，才給你吃巧克力。巧克力太香了，我把和爺爺的秘密告訴了尿布，才換來了一小塊兒。我帶著尿布到了爺爺店裡，他正在屋門口給人洗頭，我和尿布偷偷溜了進去。「看，他就是燒雞。」我指著鏡子裡面我和尿布旁邊的那個小男孩兒，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燒雞看著我們笑的特別開心，但我總覺得，那笑容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怪異。

我期待著尿布能和我一樣喜歡燒雞，結果他哭喊著跑了出去，嘴裡大叫著「鬼，鬼啊！」連跑的時候被凳子絆倒了都毫不在意，爬起來又踉蹌著竄了出去。爺爺聽到聲音趕緊跑進來，臉色陰沉地看著鏡子。絆到尿布的凳子恰好撞到了鏡子的邊上，鏡子碎了一角。那天以後我很久都沒見過燒雞。沒過了幾天尿布的爸媽找到我家裡，把爺爺給揍了一頓，說他把尿布害死了。我躲在衣櫃後面偷偷哭，從沒見過爺爺那麼低聲下氣。「你個老不死的玩意兒，害了老大還不夠，還要來害我家老三！」尿布他娘哭喊著用拳頭砸在他身上，爺爺像是塊兒大木頭一樣杵在那裡一動不動。 他們走了以後我才敢從衣櫃後面出來，跑到爺爺身邊抱住他。「阿申啊，以後聽話，咱倆的秘密不能告訴別人，要不啊就不叫秘密了。」我在他懷裡抽著鼻子，狠狠地點了下頭。

過了好幾天我才知道尿布真的死了，據說他用腦袋不停的撞房裡的鏡子，等到他娘發現的時候，屋裡血流了一地，人早就沒氣了。這村裡的人數是不會少的，給尿布辦白事兒的時候村東頭的姐姐又生了個大胖小子，這下不多不少又是七十五個人了。只不過她那孩子才生下來沒一個月就丟了，不知道被人抱去了哪裡。 全村人瘋了一樣找，最後在尿布家發現了，尿布他娘抱著孩子死活不肯撒手，說這是自己孩子投胎回來了，最後村裡人把孩子搶過來以後，尿布他娘就徹底瘋了，被男人關在家裡，我再也沒見過她。接著尿布的姐姐也出事兒了。我見過她，比我大十歲，長的很水靈，我們都喊她小花姐，這幾年到了出嫁的年紀，去尿布家提親的人把門檻都給踩平了，尿布死了之後這些人突然就沒了，好幾次我經過他家的時候看到一個胖胖的女孩兒坐在院子里吃東西，椅子都快被她坐塌下去了，桌子上擺著一大堆吃的，她也不用筷子，兩隻手抓著東西就往嘴裡塞，我看了半天才認出來這是尿布的姐姐，嘴角那顆美人痣都一模一樣。

後來小花姐也死了，說是死在鄰居家的狗圈裡面了。發現她的時候屍體已經被大狼狗啃的不成樣子，旁邊還有好幾隻剛出生狗崽兒的屍體，看樣子也是被咬死的。大家都說小花姐變成了餓死鬼，偷溜到鄰居家狗圈裡面吃狗肉，被母狗咬死了。「小花姐是不是太餓了？」爺爺聽了抽著煙袋，只說讓我以後少去尿布家裡。最後出事兒的是尿布他爹。他爹在廠里做卸車工，出事那天司機倒車的時候沒有看到他，直接把人給壓到了車底下，周圍人看到了趕緊喊住，但已經來不及了，車底下已經沒人形兒了。「我看了後視鏡的，沒人啊！」那司機開了快二十年車，閉著眼睛都能把車倒進庫房，況且倒車速度又不快。一個月內，一家子人就剩下尿布他哥是個正常人，他姐和他爹白事兒是一起辦的，那天村裡又有人生了對龍鳳胎。白事兒辦完他哥沒回家，而是到了我家，見到爺爺直接跪在了地上，讓爺爺救救他。

「尿布的命是您王老爺子給的，要不是您，尿布那孩子也不會活這麼大，我爹娘不明事理，是他們不對，但和我沒關係啊！」他的頭在地上磕的咚咚響。尿布家姓戴，眼前這男孩兒我們叫他戴皮糖，村裡孩子都說「戴皮糖，臭流氓，有了媳婦不要娘。」他曾經和一個姑娘私奔離開過村子，最後被騙的分文不剩，灰頭土臉的又回來了。爺爺把他扶起來嘆了口氣沒答應他，只說先讓他在我家住下。夜裡我偷偷問過戴皮糖他是不是認識燒雞，他躲在被子里瑟瑟發抖說，尿布他娘最早時候有病，生不出孩子來，就從外面把燒雞領養回來了，結果領養回家沒多久，就接連生了他們姐弟三個，只不過尿布從小身體不好，剛出生那會兒生了場大病，眼看就要死了，是我爺爺看他可憐，才給尿布的父母說了個辦法。 戴皮糖不知道那是什麼辦法，只是從那天以後尿布身體就好了起來，但他再也沒見過燒雞。他爹說燒雞親生父母找來把他領回家了。許多年之後我才知道爺爺說的那個辦法是什麼。

戴皮糖在我家住了兩三天，有一天中午爺爺把我和他叫過去，說可以救戴皮糖，然後又指了指桌子上的鏡子。沒想到戴皮糖又跪了下來，哭著喊著說不要進去。「生死有命，個運在天，我也不勉強你。」爺爺抽著煙袋起身離開了。第二天我就沒看見戴皮糖了，我問爺爺他去哪兒了，爺爺又把我帶到理髮店屋子最角落，之前的地方又重新擺上了一面鏡子，只不過這次裡面換成了戴皮糖。 「這是咱倆的秘密對吧。」我托著下巴問爺爺。「對，咱倆的秘密，這次不能告訴別人了。」他摸著我的頭盯著鏡子里的戴皮糖，眼神深邃到讓我害怕。我又可以搬著小板凳坐在鏡子前面了。在我十八歲那年，哥哥回來了。那天傍晚吃完飯，我正在院里納涼，突然聽到外面有人敲門。打開門，卻發現院外站著一個我從未見過的男人。我們村周圍沒什麼人煙，平日里更是沒有外人出入，我還納悶兒著陌生男人是誰，沒料他直接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腦袋，笑著說：「都長這麼大了啊。

」我不耐煩的擺脫掉他的手：「你誰啊？」 他沒說話，直接推開鐵門進了屋裡，往爺爺房間走去。爺爺對這個陌生男人的出現似乎很意外，把他叫了進去，卻把我趕了出來。我躲在門口聽了半天，只聽到那男人說什麼「外面的世道變了，再也不能藏下去了」之類的話，爺爺沒說什麼，只是不停的嘆氣。我聽了一會兒沒太明白他倆在說什麼，就回到卧室睡下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現那男人躺在我旁邊，一隻手護住快要滾到床下的我，不知道這麼難受的姿勢他是怎麼睡著的。我把他的手挪開從床上爬起來，爺爺正在坐在屋前曬太陽。爺爺這幾年一下老了很多，往日臉上的神采奕奕越來越少，我經常在他身上看到老人那種疲憊。 「他是誰啊？」我搬了個小板凳坐在他旁邊打著哈欠問他。「那是你哥哥王遠。」「我哥哥？他怎麼回來了？」我對哥哥沒有任何印象，只知道他比我大七歲，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經離開了村子。

爺爺輕輕拍拍我的肩膀，眼神中露出些許不甘：「帶你走。」「誰要跟他走。」我嘟囔了一句，王遠雖然是我哥哥，但對我來說他就是個陌生人。爺爺陰著臉一聲不吭。吃完午飯爺爺把我叫到身邊，讓我今天收拾收拾東西，明天跟著王遠走。「我不走！憑什麼啊！」 「走！明天必須走！」爺爺突然凶起來，把我嚇了一跳，我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那種表情。王遠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厭惡的躲開瞪了他一眼。「七十五，一個不能多，一個不能少。」他坐在爺爺旁邊輕聲道：「阿申一走，就少了一個。」爺爺嘆了口氣，居然滿眼無助的看了王遠一眼。他倆像是身份互換了一下，王遠對爺爺點了點頭就起身離開了。爺爺臉色一下暗淡下來。我在旁邊看的奇怪，但完全沒去想那個七十五的問題。我不想和王遠走，我不想離開爺爺。

我想了一夜，想了個好辦法。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我就爬了起來，悄悄溜了出來。我要藏起來，爺爺說過我今天必須走，我躲過今天就行。爺爺理髮店後面的那片山，村裡人都說山上有惡鬼，平日里誰都不敢上去，我躲在那裡，肯定不會被發現。 太陽剛升起一點兒，村子裡霧氣還未退散，我快步朝理髮店走去。在快到理髮店門口的時候，我停住了，因為我看到了兩個人，兩個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那裡的人。戴皮糖和燒雞。他倆直愣愣的站在理髮店門口，往裡面看著。我腿都軟了，趕緊藏到了樹後面。他倆在那裡站了一會兒就離開了，往那山上走去了。我有點猶豫起來到底要不要藏到那座山上了，小時候不懂事，不知道他倆是什麼，現在長大了，我知道他倆不是人。

因為沒有人能藏在鏡子里。我猶豫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先去店裡看看，戴皮糖為什麼從鏡子里出來了。 躡手躡腳的溜進店裡，看到戴皮糖那面鏡子破了一角，和當年燒雞出來的時候一樣。門口卻忽然響起了爺爺的聲音，我趕緊躲在了裡屋，透過門縫看到爺爺正往店裡搬著許多鏡子。我看了一眼那些鏡子，差點失聲叫出來。所有鏡子裡面都有一個人。爺爺搬著鏡子，臉上都是汗，我躲在門後雙腿都在打顫。他搬進來了七十三面鏡子，全都放在了前屋，外面射進來的陽光照的所有鏡子都在閃閃發光。鏡子里的人我認識，都是村兒里的人。爺爺把所有人都放到了鏡子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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