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妻（民間故事）

（一）

清澈的溪水倒映出張生憔悴的容顏。雪白的梨花瓣飄零而下。這已是他第五次落榜了。少年時金榜題名的夢早已沖淡在斑駁的歲月中，不惑之年的他對生活充滿了絕望。父母早已離他而去，他擁有的只有一副疲憊的身軀和孤獨的靈魂。

他想，自己定然是病入膏肓了，病在紅塵滾滾中。他恨著科舉，自己的命運卻糾纏著科舉。數十載寒窗苦讀，換來的卻是一事無成的頹廢。每夜他便在月光下借酒消愁，希望一醉不醒。

張生並非沒想過姻緣。二十年前的清明杏花時節，他曾偶遇過一位佳人。那時的他雖年少輕狂，但也不敢指望能和她在一起。他們的家境懸殊，她是一位官家小姐，而他只是一介一無所有的窮酸書生。後來她隨她的家人遷居了，從此便再也沒相見過。後來他大病一場，對詩書索然無味，總是想著他們初遇時的情景，寫著一闋又一闋的蝶戀花，然後一張一張的燒掉。

每每想到這些，張生的心裡總是一片凄涼。

（二）

江南的雨是連綿的，若一層青紗。張生撐開了帶著梔子花香的油紙傘向自己的茅屋走去。突然，他聽見一個女子的叫喚。循著聲音看去，在一個古舊的屋檐下，站著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子，眉目間無限熟悉。「公子，可否借傘一用。」她輕喚道。張生走上前去，覺得自己曾見過這女子。他再仔細一看，她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位官家小姐！

他帶著這女子到了自己的茅屋避雨。交談間他才知道她正是那位官家小姐，由於家道沒落，淪為歌妓，被帶到了這兒。她奮力逃脫了，想找到一個熟人避難，正巧遇上了張生。

望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張生淚如雨下。他拿出那個裝滿他燒掉的蝶戀花的灰燼的火盆，向她訴說了自己心裡的一切。如今他們是平等的，不再有任何的顧慮。女子也大為感動，便與他結成了姻緣。

（三）

三年的時光轉瞬即逝。女子並不嫌張生無所作為，而是不停地做針線活維持生計。張生與女子恩恩愛愛，過著幸福的日子，直到那個清晨。

一切都一如往常，天剛亮，女子便起身了。她坐在梳妝台前用眉筆在臉上畫著。張生想給妻子一個驚喜，便偷偷起身，躡手躡腳的走到妻子身後，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想像著妻子轉過嬌媚的臉頰，沖他嫣然一笑。然而......

轉過身來的竟然是一張空白的臉，一張紙做的沒有五官的臉！慘白的臉龐上只有眉筆剛剛畫上的眉毛。頭髮是一條條的碎紙，手臂，胳膊。。。全身都是紙做的！與自己朝夕共處的妻子竟然是一隻紙人！

紙人站了起來，面對著張生。它嘴的部位皺了一下，彷彿要說些什麼。張生驚叫一聲，沖了出去。

（四）

紙人發出了一聲哀嘆。她似乎想哭，卻哭不出來，唯有靜靜地坐在梳妝台前一點點的描畫出自己的五官。依舊是那樣美麗，卻讓人心碎。她靜靜的走了出去，在湖邊停了下來。

她是一隻紙人，一隻有靈魂的紙人。她本是一個扎紙巧匠未完成的作品，卻被失誤得送到了那位真正的官家小姐墳前。這位官家小姐心裡也暗自喜歡張生，但卻被另一戶有錢人家逼婚，於是上吊自盡了。話說那時正是她的頭七，恰好送來了這隻紙人。於是紙人便被賦予了靈氣，帶著小姐的魂魄去找張生。看到張生如此痴情，紙人被感動了，便用眉筆將自己畫成官家小姐的樣子，與他結成姻緣。可每經歷了一天，自己的眉目便會模糊。於是她每天都對著鏡子畫一次。日復一日，紙人也愛上了張生，本想和他過一輩子，沒想到秘密卻被他發現了。

她想，自己終究是一隻紙人，終究是要離開的。煙雨朦朧了明凈的湖泊，一如他們初遇時的情景。油紙傘早已泛黃，為她打傘的人的心境也煙消雲散了。但，梔子花香還在，是嗎？

她輕盈的縱身一躍，泛起一陣微微的漣漪。湖面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但那眉筆墨消融了化作的痕迹宛若她曾今美麗的笑容，彷彿在說：

「張生，如果有來世，你會記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