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80多歲的老導演，卻用一部好評到爆的新作征服所有觀眾

《家族之苦2》是我今年最期待的日本電影之一。

這部電影之前剛剛在北京電影節首映，而在香港電影節也有放映，雖然看過的觀眾還不多，但已經累計了很好的口碑。

豆瓣評分8.7分，友鄰評分9.2分，簡直了。已經要86歲的山田洋次導演，用這樣的作品證明，自己仍然是日本當代最重要的導演之一，不但創作力始終旺盛，而且作品質量也一直有保證。

雖然大多數續集都會被認為是狗尾續貂的圈錢之作，但《家族之苦2》絕對非常良心。它不僅和第一部處處遙相呼應，而且與前作相比，笑點更豐富、更密集，可以說是幾次都在電影院里笑得快要斷氣。

在搞笑的同時，影片的感情也更加濃郁和動人。之前山田導演就放話過來，說第二部「會出現死亡」，但他的意思並不只是狗血地判了某一個主要人物的死刑，那樣就太小瞧他了。

最終影片所呈現出來，是一部笑中卻有傷感的悲喜劇。讓我人自內心地笑著笑著就落下了眼淚，但這種悲傷很快又被導演用戲謔的方式消解，化為充斥於胸腔的溫暖和酸澀。

所謂「高級」的喜劇，也就是這樣了吧。

《家族之苦2》在今年的北京電影節首映，而我則是第二天在香港電影節觀看。

雖然在香港做一個影迷可以說非常艱難了。不僅要忍受他們室內的超強冷氣，而且香港文化中心的座位本身就非常逼仄，看完兩小時的電影猶如坐了六小時飛機一樣合不攏腿。

但是！一想到後來和大家一起在電影院里痛痛快快地大笑了兩個小時，就又覺得非常值得了。

喜劇，不，是一切的電影，果然都應該在電影院看啊。

實際上，去年的《家族之苦》就已經讓人眼前一亮了。雖然大家應該都已經很熟悉，但我還是稍微再多嘴一下。

《家族之苦》

山田洋次在幾年前翻拍了小津安二郎的《東京物語》之後，用原班人馬又拍出一版《家族之苦》。

山田洋次《東京家族》

這本身就很有意思了。因為你會發現，明明是一模一樣的一家人，在小津的鏡頭，和在山田洋次的鏡頭裡，居然呈現出了完全不同的風格。

小津《東京物語》

在一個小津式的家庭里，「家庭」這個詞本身就彷彿一個無解的悲劇。因為人註定是孤獨的，生老病死，都只能自己承受。即使是朝夕相處的家人，也只能互相陪伴一段短短的路途。

於是在《東京物語》之中，他用非常含蓄的鏡頭，描繪出不動聲色的悲傷和冷漠。老夫妻來到東京，一心想要投靠自己的兒女們，卻發現他們早已有了自己的生活，而且並不願意為自己的老父母們做出任何退讓。

怪他們自私嗎？但好像他們各自確實都有自己的生活，而生活本來就該是這個樣子。

在山田洋次的翻拍版里，大家都不再那麼表面客客氣氣的了，甚至有點刻薄和咄咄逼人，不過卻也更真實了。

此外，還出現了一個新角色：妻夫木聰。在原版里他本來已經去世，但到了這裡，他變成了溫柔孝順的小兒子，而且替六十年前的《東京物語》，喊出了那句所有人的心聲：

「你們太自私了！」

後來老爺子大概又覺得這樣還是不過癮，於是他拍出了自己心中的日本家庭，也就是《家族之苦》。

還是那一家人，但是個個都是耍寶王，每個人都是假正經，隨便撩一撩就可以放飛自我了。

而唯一一個看起來最正常的老奶奶也最想搞個大新聞。所以她一上來就在結婚五十周年的前夜對老爺爺說：我想和你離婚。

最後婚當然是沒有離成了，但她毫無疑問學會了更享受生活。因此，在第二部里她幾乎都沒怎麼出場。

為啥？和寫作班的同學們去北歐旅遊看極光了！

理所當然地，留守的「孤寡老人」橋爪功則成了本集的焦點。

而他所面臨的似乎也是每個老頭都會遇到的典型「夕陽」危機。

1. 老婆不在，並想要偷吃

可惜他有賊心沒賊膽。

想要勾搭美貌的居酒屋老闆娘，除了偷偷噴噴兒子的古龍水之外，並不敢再搞什麼幺蛾子。

但老闆娘可能以為自己在養兒子

2. 老出車禍，全家都想沒收駕照

老司機的尊嚴遭到挑戰可以說是一件讓老爺子完全無法忍受的事情了。

可是，你不就是老眼昏花看不清路不記得交規還總是吹鬍子瞪眼瞎開車嗎！

3. 遇到了幾十年前的老同學

而且發現同學混得沒有自己好。

可以說是非常內心暗爽了。

和《家族之苦》有一條非常清晰的「老夫妻離婚」主線相比，第二部的情節脈絡是比較零散的。

雖然主要事件是以上列出的這幾個，但它們幾乎一直相互交叉並行，中間還加入了許多瑣碎的笑料。這也正是為什麼這一部的笑點如此密集，而且看前半個小時的時候，還會覺得整個故事就像段子集一樣，好像有些散漫。

不過，影片大概也正是刻意用了這麼一種「抖包袱」式的結構。因為真正到達後半小時的劇情高潮時，你會發現情節簡直巧妙到讓人撫掌大笑。

不僅僅是完完全全用到了第一部的梗，簡直可以說是每一分鐘都在埋梗，而且每一個梗都不會浪費。

如果有看過上一部的觀眾，想必不會忘記「鰻魚飯」這個關鍵詞

我可以放心地告訴大家，這一部鰻魚飯又立功了！

能看到這樣駕輕就熟的喜劇，真是覺得自己很幸運啊。

但無論如何，這些事件的主人公，毫無疑問都是橋爪功，一個已經年邁、卻依然心有不甘的日本家庭大家長。

很多人說老人其實就像小孩子一樣，都是害怕孤獨、需要關注、需要哄、而且非常急於證明自己的。

橋爪功正是如此。他用非常精湛的演技，將一個可愛的老頑童演得活靈活現。但是笑著笑著，又會覺得有一些酸楚。

從什麼時候起，一直乖巧的兒女們，反而變成了掌控他的生活的人，還可以對他說出「不許開車」「沒收車鑰匙」這種話呢？

從什麼時候起，大家的身份居然對調了呢？

人到老來，沒有工作，似乎也不再被人需要了。這樣一個老頭，如果連車都不能開的話，哪裡都去不了，以後的生活又將何以為繼呢？難道就在家乖乖等死嗎？

去年看完《家族之苦》，很多人都為老奶奶吉行和子叫屈。

忍了丈夫一輩子睡覺打呼嚕、臭襪子到處扔，忍完丈夫還有兒子，忍完兒子還有孫子，人生好像就是無窮無盡的雞毛蒜皮的瑣事，那麼少女時的夢想在哪裡呢？犧牲了夢想的人生是不是就很幸福呢？

家裡有沒有可以理解她？有沒有人可以體諒她？

連最後的「不離婚」，都好像只是再一次的溫柔和妥協。

而到了第二部，導演則是換了一個角度。

看似做了一輩子大家長的橋爪功，原來生活也是處處不如意。父親走下神壇的過程，原來也是痛苦的。從孩子們心目中的英雄，就這樣變成了孩子們心目中的麻煩。

因為英雄也是會老的啊。

事實上，《家族之苦2》所討論的，已經不再是家族之苦，而是人生之苦了。

在第一部《家族之苦》中，他用先抑後揚的手法來描繪了他心中的「家庭」。一開始就將一家人最醜陋的一面展現出來——

老爺子愛耍寶，大兒子死要面子，大女兒尖酸刻薄，大女婿軟弱無能，一對孫子也是非常調皮。人人都自帶「庶民」特性，接地氣，愛吐槽，而且笨手笨腳，互相看不慣，總能把事情搞砸。

但是真正到了關鍵時刻，他們還是願意為了彼此退讓，願意為了彼此挺身而出。雖然吵吵鬧鬧，但是個個都口嫌體正直。

人人都不完美、又願意相互遷就，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啊。

《東京物語》的結局是一位老人死去，另一位老人孤獨回鄉；而《家族之苦》當中，卻只有老爺子住院，並沒有人死亡。

這個「死亡」，就由《家族之苦2》來補充。

從某種程度上，向小津的致敬，到這裡才算真正完整。

一方面，橋爪功老爺子從偶然相遇的老同學身上得到釋懷。雖然他自己的家裡吵吵鬧鬧、不得安寧，但總好過老同學膝下無子的孤苦晚景。

「沒有家族」之苦，是否也是家族之苦的一部分呢？

另一方面，他也不能沒有物傷其類之感。人的老去和死亡，本來就是無人可以避免的共同命運。

但即使是面對死亡這樣沉重的話題，山田老爺子依然有自己獨特的幽默和豁達。

所以，看到最後，明明已經忍不住落淚，卻還是會再次被鬼馬的老爺子逗笑。在這樣通透的笑面前，死亡似乎也不那麼讓人難過了。

因為，倘若連死亡都可以拿來開玩笑的話，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情是人不能面對的呢？

山田洋次導演今年已經年近八十六了。這個歲數，甚至比影片中的橋爪功們還要更加年長。

而他不僅還可以手持導筒，為我們拍出這樣高級的喜劇；更重要的是，在看似誇張的表達方式之下，老爺子內心的細膩和坦率，也更加讓人動容。

他是真的已經參透了人生啊。

影片結束時，在全場的掌聲雷動中，我小聲問同伴：還會有下一部嗎？

我想，也很少有哪一部電影，會這樣讓我期待續集了。

畢竟，老爺子的人生智慧，誰會看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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