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不如古還是古不如今

有個楚國人乘船度江，佩劍從船中掉到水裡，他急忙在船上做了個記號，說：「我的劍就是從這裡掉下去的！」船靠岸後，他就順著記號下水去找。船已經走了很遠，而劍卻沒有跟著走，用這種方法找劍，當然找不到劍。

這就是有名的刻舟求劍的故事，出自於《呂氏春秋·察今》，是對儒家「法先王」主張的否定。文章認為，先王之法不是不好，而是由於產生它的時勢變化了，因此，法度也要隨之變化。

如何處理古與今的關係，在中國古代叫古今之爭或古今之辯，中國哲學關於古今之爭的觀點大體上是兩派，一派是古勝於今，一派是今勝於古。

孔子是主張復古的，《論語》里說孔子「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孔子自稱「信而好古」，主張「為國以禮」。他說：「周監於二代，鬱郁乎文哉，吾從周！」他認為自己的使命就是要把周禮恢復過來。在孔子看來，周禮由於借鑒、吸取了殷、夏兩代禮制的長處，已經是百世不變的完美製度。孔子一輩子奔走列國間，目的就是為了恢復周禮。

孔子的復古主張影響了以後的大部分儒家思想家，比如孟子主張實行「仁政」，就是在「法先王」的旗號下提出來的，孟子動不動就以先王之道來否定現實政治，所以，他的一生也和孔子一樣不得志，他的理論被批評為「迂遠而闊於事情」。後世的儒家往往以三皇五帝時代為理想的時代，那個時候實行的是王道。孔孟復古主張的實質是歷史是倒退的，一代不如一代，古代的東西比後來的有價值。在中國古人看來，最好的帝王在古代。金庸小說中，康熙皇帝一心一意想做堯舜禹湯一類的好皇帝，文盲韋小寶拍馬屁說成「鳥生魚湯」。

老子、莊子的回答也是古勝於今，他們走得比孔孟還遠，甚至要回歸到沒有開化的原始社會發展階段。《老子》對夏、商、周三代都持否定態度，主張回到小國寡民的社會中去，把原始社會中那種不用「什佰之器」，不用交通工具，不用兵器，沒有文字，「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況作為理想的社會。

莊子把《老子》中的無為而治思想推到極端，連《老子》所描繪的那種小國寡民的社會也不要，主張回到人類的遠古蒙昧狀態中去，過人與禽獸部分的生活。他描繪了他所謂的「至地之世」的情景：人和禽獸混居在一起，渴了喝起泉水，餓了吃樹上的果子，每天鼓著肚子到處嬉遊，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也沒有小人和君子的區分。莊子看到文明給人類帶來的種種負面作用，從而試圖對人類文明全盤否定。

認為今勝於古的思想家在中國哲學史不佔主流，最著名的是荀子。

荀子提出「法後王」來反對孟子的「法先王」，荀子在「古今」之爭中有一個根本的立足點，即「善言古者必有節於今。」就是說，要用當前的現實來檢驗古代傳下來的道理。他認為，越是久遠的先王，人們知道的就越簡略。如夏禹、商湯的業績，傳述下來的已經不即周代詳細；如夏商周三代以前的五帝有些什麼善政，當今的人們就已經說不清楚；至於五帝以前，就連有些什麼「賢人」也都不知道了、這是因為，文禮久遠了就要消滅，音樂節奏久遠了就要失傳，管法律的官吏看見久遠的法律就要廢棄。所以，荀子主張，首先要弄清後王之道。

荀子的思想為他的學生法家韓非所繼承和發展。韓非認為人類歷史已經經過了上古、中古、近古和當今之世，那種把社會看成一成不變的觀點錯誤的，居於當今之世而讚美堯舜禹湯的政治是可笑的。韓非子試圖用物質的原因來解釋古今的差異。他說，古代人少財多，相親不爭，所以能禪讓天下，當今為大爭之世，就不能循揖讓之道了。他還說，古代堯舜讓天下，並非道德高尚，而是因為天子的權勢很小，而現在人們爭著要做官和託身於諸侯，並非品德卑下，只是因為統治者的權勢重了。

古今之爭涉及到的問題是歷史是靜止的還是變化的，如果歷史是靜止的，那麼古代的經驗可以作為後代的指導思想，贊成古勝於今的人就會多。如果歷史是變化的，正如刻舟求劍一樣，過去的作為無法指導現在的實踐，那麼，贊成今勝於古的人就會多。與此相關的是，中國傳統社會是一個發展緩慢的農業社會，自秦以後，幾千年封建社會在政治、經濟方面基本上沒有什麼變化，因而復古的思想也是中國文化根深蒂固的傳統之一。這一傳統從積極的方面說，是重視文化的傳承，光輝燦爛的古代文化至今綿延不絕，這在世界文明使上是很少見的。但是也有負面作用，那就是形成封閉、保守、缺少創造力的民族文化基因，由此導致我們的社會發展缺少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