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時」與「人和」在《三國》里的道德分工

諸葛亮的《隆中對》，不僅是他在決定出山之時，為劉備今後數十年的政治運作所作的一個極為重要的戰略規劃，也是小說作者對三國英雄們所作的道德打扮的基本原則。

請看這一句至關重要的話： 「將軍欲成霸業，北讓曹操占天時，南讓孫權佔地利，將軍可占人和。」所謂「天時＂，即曹操的「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 所謂「地利」，即擁有長江為天險的江東地區，且已歷三世，國險而民附; 什麼是「人和「？即 以「帝室之胄，信義著於四海，總攬英雄，思賢如渴＂，爭取人心趨向，獲得人緣條件。其實，在 「天時」和「地利」二者里，既有物質條件，也有人緣條件，那麼，＂占人 和「實在是在沒有任何物質條件可依的情況下的一種選擇，實在是諸葛孔明針對當時的劉備身為皇叔卻處於無立錐之地形勢謀划出來的別無選擇的高明策略。

但是小說在歷史人物的編排中，曹、吳、劉孔明命童子取出畫一軸，掛於中堂，指謂玄德曰：此西川五十四州之圖也。將軍欲成霸業，北讓曹操占天時，南讓 孫權佔地利，將軍可占人和，先取荊州為家，後即取西川 建基業，以成鼎足之勢，然後可圖中原也。

三方的道德打扮也一律依此原則來調配不同的顏色，此即所謂的「擁劉反曹」 或曰「尊劉抑曹」的情感傾向，「孫」則被處理為中間一流。

在這樣的道德分工原則指導下，我們可以看到，同樣的思賢若渴的劉備與曹操，給人的總體效果卻截然相反。劉備「三顧茅廬」已成了禮待賢士的典故，而曹操禮待關羽卻是一場奸雄之戲。其實，劉備請諸葛亮出山是真心實意，曹 操挽留關羽絕非假心假意，曹操對關羽早已是佩服敬仰，總想請之為自己所用，「吾素愛雲長武藝人才，欲得之以為己用」，關羽以「降漢不降曹」等三事為條 件答應降曹，在關羽看來這是對劉備漢室的盡忠，但在曹操看來卻是十分苛刻 的條件，然而，曹操答應了這些條件，親自「出轅門相接, "關公下馬入拜， 操慌忙答禮」，關羽說： ＂敗兵之將，深荷不殺之恩。」曹操說：「素慕雲長忠義，今日幸得相見，足慰平生之望。

「接下來，＂操設宴相待,," "操撥一府與關公居住"" "操引關公朝見獻帝，帝命為偏將軍"" "操次日設大宴，會眾謀 臣武士，以客禮待關公，延之上座，又備綾錦及金銀器皿相送, "關公自到許昌，操待之甚厚：小宴三日，大宴五日，又送美女十人，使待關公」，又送異錦戰袍，又送呂布所騎赤兔馬。見關羽斬了顏良，更是倍加欽敬，表奏朝廷，封 雲長為漢壽亭侯，鑄印送關羽。這是關羽第一次受封。當關羽聽到劉備的消息， 走了，曹操只得尾追以勸，送黃金錦袍，並理解關羽用青龍刀尖挑取錦袍的 「無禮太甚」之舉。關公千里走單騎，過五關斬殺曹操的六員大將，曹操全都忍了下來，只圖關羽還有回心轉意的可能。

求賢若渴，不知誰還能有這種肚量與 胸懷，這比劉備三請諸葛亮不知艱難多少倍。然而，由於在道德原則指導下的曹操被定位是一個奸雄，原本求賢之心卻被一些手段上的非道德之舉的渲染全 部遮蓋了。曹操給關羽安排官驛，被作為「欲亂其君臣之禮，使關公與二嫂共 處一室＂，陷關羽於無道德的奸計。曹操贈關羽異錦戰袍，關羽穿新袍於劉備所 賜舊袍之下，操「口雖稱羨，心實不悅"; 贈赤兔馬，關羽並不領其清，卻為有 千里馬可一日之內見劉備而高興，＂操愕然而悔」，作者以詩論之： ＂奸相枉將 虛禮待，豈知關羽不降曹」。關羽得知劉備在袁紹軍中，立即著手告辭，＂操知 來意，乃懸迴避牌於門」，關羽一連去了數次，皆不得見。曹操不得已，讓關羽 離去，卻沒給放行公文，使得五關設卡、六將阻攔，到後來，雖然先後派二使者飛馳送來公文，又派張遼飛傳鈞旨：「傳諭各處關隘，任便放行」，畢竟已給關羽造成諸多阻礙，小說不僅在情節上渲染曹操留關羽是奸雄之舉，而且又採用詩論的方式強化這種渲染，以實現道德的定位批判。

通過修飾《 國志通俗演義》加重「尊劉抑曹「色彩的毛宗崗還在他的《 國演義》回評中對如此求 賢的曹操多次告誡讀者： ＂奸雄之奸，真是如鬼如蛾。」「奸雄而能敬愛豪傑， 則是奸雄中有數之奸雄也。」曹操於關公之行，不使人導之出疆者，陽美其大 義，而陰忌其歸劉，故聽彼自往。若其於路阻截而復回，則是不留之留也。若其中途為人所害而死，則是不殺之殺也。迨至斬關而 出，渡過黃河，當此之時， 留之不可，殺之不得矣，於 是又恐不見了自己人情，然後令人齎送文憑，以示恩厚。斯其設心，不大可見 乎？文憑之送，不送於需用 文憑之時，而送於不必用文 憑之後。讀書者至此，慎勿被曹操瞞過也。」

曹操留關羽一片真心， 都被道德批評得成了阿瞞之奸計。

對於劉蜀、曹魏兩家的一尊一貶，書中俯拾皆是： 劉備與趙雲一見如故， ＂甚相敬愛，便有不舍之心, 曹操同樣以誠心招收更多的 虎將，卻難得給人留下像劉備對趙雲那般好的印象。新

野大撤退，百姓死傷無數， 軍人見關公來，四下奔走，關公趕散，謝普凈曰： 「若然而卻是一篇嘔歌劉備仁政 非吾師，已被此賊害矣。」愛民的交響曲；曹操征張綉時下令不許將士踐踏成熟的麥田，深得民心，卻被 「虛偽」的「割發代首」一筆抹殺。陶謙讓徐州，劉備固辭不受， 「徐州百姓擁 擠府前哭拜曰： 劉使君若不領此郡，我等皆不能安生矣！＇「曹操為報父仇攻 打徐州，所到之處「殺戮人民，發掘墳墓」。劉備吃劉安所殺其妻之肉，當時不知，事後」不勝傷感，灑淚上馬」，不承擔任何道德責任；曹操因恐懼疑慮而殺 呂伯奢全家，終成千古罵名。劉備說：＂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 操以涌，吾以忠。每與操相反，事乃可成。

」若以小利而失信於天下，吾不為也。」這無疑是在給曹操寫道德鑒定，加上曹操說的那句任何一個政治家心裡銘記的話「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曹操的道德形象只能是「白臉」 而已。有道德內涵的「人和「終可在審美過程中戰勝實際上決定勝負的勝利條件「天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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