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被造假坑慘了的古生物學家們

本文作者:紅色皇后

編愚人節段子最怕的是什麼？當然是被當真了。《哆啦A夢》的愚人節特別節目里，大雄和哆啦A夢用垃圾做了一些假化石，想開個愚人節玩笑，卻被當作真的古生物而無法收場……

哆啦A夢用易拉罐製作的假化石。

等等，古生物學家這麼好騙？

雖然很不好意思承認，但確實古生物學頗有被坑的……傳統。1726年，德國維爾茨堡大學的教授兼外科醫生約翰尼斯·貝林格（Johannes Bartholom?us Adam Beringer）出版了一本書《符茲堡的石版》（Lithographi? Wirceburgensis），書里介紹了種種奇妙的化石：有皮有肉的動物，蜂和它的蜂巢，蜘蛛和它的蛛網。他的發現沒有局限於生物界，太陽（不僅有四射的光芒，還有人的臉）、月亮、星星和上帝的希伯來名字（用多種語言寫成）也成為了化石，被他發掘出來。

不久之後，貝林格又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這些太陽、上帝名字的化石，原來都是他的同事羅德里克（J. Ignatz Roderick）和埃克哈特（Georg von Eckhart）製造的西貝貨，如真包換，專門為了坑他。可憐的貝林格怒而訴諸公堂，最後自己還是丟盡了臉；倆搗蛋鬼也付出了代價，一個被迫離開維爾茨堡，另一個被降職還禁止使用校內圖書館，導致自己的研究到死也沒能完成。

刻著星星和太陽圖案的假化石。圖片來源：wuerzburgwiki

嘛，貝林格時代古生物學還談不上什麼正經學科。但古生物學這個麻煩，至少在理科領域裡還是算得上最嚴重的：畢竟殘留下來的信息太少，缺乏冗餘，而且每個樣本都獨一無二，所以假貨揭穿難度比別的領域都高。當然今天業餘愛好者的造假很容易被揭穿，專業偽造其實也無法真的萬無一失，但總有那麼幾次機緣巧合下，會有造假騙過專家併產生嚴重後果，連帶坑了一堆人的——這種情況，只能看做古生物學職業自帶風險了……

「皮爾當人」：「脫非入歐」的「人類祖先」

故事開始於1912年，大英自然博物館地質部的主任伍德沃德（Arthur Smith Woodward），得到好友，業餘的化石愛好者道森（Charles Dawson）的消息，道森聲稱，他在皮爾當郡找到一些古人類的化石碎片，有頭蓋骨，還有下頜骨，這些骨頭的「主人」，被稱為「皮爾當人」（Piltdown man）。

後來，道森和他的朋友，後來成為科學家兼神學家的法國人德日進（Pierre Teilhard de Chardin），陸續找到了一些「皮爾當人」的骨頭和牙齒，還有製成工具的石片，其他獸類的骨頭。

（順便說，德日進後來還參與了北京人的發掘，他這個中文名就是那時候起的。謝天謝地，北京人沒出這幺蛾子。）

「皮爾當人」的頭骨碎片。圖片來源：BBC新聞

令人興奮的是，「皮爾當人」的頭蓋骨腦容量像現代人，下頜和牙齒的形狀卻像猿，牙冠磨損的狀態又像人。一個介於人和猿之間的「原始人」！

大英科學界歡呼著擁抱了這個發現。伍德沃德和另外兩個英國的人類學家，全力投入到「皮爾當人」的研究中去，作為獎勵，他們都獲封了爵士勛位。古人類的化石一向很稀有，人類起源又是十分重要的科學話題。「皮爾當人」的出現，大漲了英國人的「志氣」。

美國報紙對「皮爾當人」發現的報道。

「皮爾當人」聲名鵲起，這裡也有種族主義的原因。當時在爪哇發現了直立人指名亞種（Homo erectus erectus），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又發現了直立人北京亞種（H. e. pekinensis），也就是「北京猿人」。直立人的腦量大約是現代人的2/3，相比之下，「皮爾當人」的腦相當大。如果「皮爾當人」是白人的祖先，亞洲的直立人是其他人種的祖先，這就可以說明，白人從「一開始」就比其他人種聰明。後來的分子生物學證據顯示，「北京猿人」和爪哇直立人都不是智人的祖先，他們的智力高低，與智人無涉。但這種表現「白人優越性」的「證據」，在當時大受歡迎。

雖然「皮爾當人」身居高位，關於它的質疑，卻一直沒停止過。隨著古人類的研究越發深入，「皮爾當人」在人類進化史里的位置越來越奇怪。其一，「皮爾當人」出土在歐洲，然而，越來越多的化石證據顯示，人類祖先出現的地方應該是非洲。其二，「皮爾當人」的化石看上去相當古老，但它的腦很大，智人的腦容量，在進化史上出現得相當晚。

1953年，科學家終於揭露出它的真面目：「皮爾當人」的頭蓋骨是智人的（確實比較古老，但遠達不到「人類祖先」的程度），下頜骨和牙齒是紅毛猩猩的，石器是人工製造的。獸骨化石倒是真貨，不過是從其他地方拿來的。骨頭和牙用鉻酸鹽染成「古舊」的棕色，猿的牙齒經過人工研磨，讓它像人類牙冠的樣子。

「皮爾當人」的研究者，後排穿黑西裝的右起第一個是伍德沃德，第二個是道森。圖片來源：維基百科，作者：John Cooke

這個騙局是誰所做，至今沒有一定的答案。有人認為，作案者是道森，也有人認為，是伍德沃德的敵人在陷害他，還有人說，這根本就是一個玩笑，後來所有人都陷入「皮爾當人」的狂熱時，始作俑者已經不敢說出真相了。

遼寧古盜鳥：意外出名的化石販子

《暴龍有羽毛嗎？》，這是1999年11月，《國家地理》雜誌刊登的一篇文章標題。文章報導了一件奇特的「化石」。乍看上去，它是一隻半鳥半爬行類的奇特動物，鳥類的翅膀，恐龍的尾巴和後腿，名為遼寧古盜鳥（Archaeoraptor liaoningensis）。

遼寧古盜鳥的復原圖和新聞報導。圖片來源：hoaxes.org

《國家地理》主編比爾·艾倫（Bill Allen）一直致力於拉近大眾和高新科技之間的距離，得知這件化石的存在之後，他喜出望外，馬上召開新聞發布會，然後在雜誌上刊文介紹「恐龍是鳥的祖先」這一新知。

沒曾想，過不多久，中國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的博士徐星發來消息，給《國家地理》倒了一盆冷水：遼寧古盜鳥是用兩種化石拼起來的，它的上半身是燕鳥（Yanornissp.），下半身則是小盜龍（Microraptor sp.）。這兩種動物都產自早白堊世，中國遼寧的熱河生物群，遼寧的化石販子把零碎的化石粘在一起，做成了一具假標本。可悲的是，如果沒有淪為騙子牟利的工具，小盜龍和燕鳥的化石，都有相當高的科研價值。

其實，對化石稍有經驗就會發現，古盜鳥的「兩條」後腿，根本就是一條腿——同一塊蘊含化石的石料，從中劈開之後，你可以得到兩塊印著化石的石板，稱為「正模」和「負模」。古盜鳥的後腿，正是同一條小盜龍腿的正模和負模。另外，古盜鳥的前半身是仰面朝天躺著的，尾巴卻是「趴著」的，背面朝天。這具化石不僅是西貝貨，造假的技術還不高明。

古盜鳥假化石，不同顏色的碎片，表示它是由不同來源的化石拼湊起來。圖片來源：Nature

艾倫科普不成，卻背上了欺騙大眾的罵名。這裡有他自己行事方式的問題：「古盜鳥」沒有經過詳細研究，專業的學術期刊也沒有發表過「古盜鳥」的文章，供古生物學界討論。在這時急急忙忙把它公佈於眾，是違反學界規範的。但是，話說回來，艾倫本人也是騙局的受害者。

發現「古盜鳥」的人里，有一個是布蘭丁恐龍博物館的館長，賽克斯（Stephen A. Czerkas），另一個是德克薩斯大學的博士婁文（Timothy Rowe）。他們給「古盜鳥」做過CT掃描，發覺這具化石是用不同石塊拼起來的。這兩個人明知化石是假貨，還跑到《國家地理》那裡去「獻寶」，本身就是欺騙行為。

抬著「古盜鳥」化石的徐星（左）和賽克斯（右）。拍攝者：Tim Sloan

這件古盜鳥，是賽克斯從一個化石走私販子手裡，花重金買下的，所以他也是被假化石欺騙的受害者。假化石像一根藤，聯繫著一個個「瓜」。古盜鳥造假被揭露出來之後，奉命調查這一事件的記者西蒙斯（Lewis M. Simons），給出了精闢的評價：「（古盜鳥事件里）沒有人的表現是無可指責的」。

古盜鳥不是第一件造假的標本，也不會是最後一件。遼寧熱河生物群出產質、量俱高的化石，化石的非法買賣，成為威脅化石資源保護的一個大問題。化石販子比古生物學家動作更快，就像盜墓者比考古學家動作快一樣，不是什麼好現象。化石的產地、時代不明（因為是從當地人手裡買來，而不是親自從地層里挖掘的）妨礙研究，化石碎片被用來造假，甚至有珍貴的化石被走私流出海外，都是令人頭疼的問題。

漫畫，畫著藍圈的中國鳥龍（Sinornithosaurus.sp）想把尾巴交給古盜鳥，然而畫著紅圈的古盜鳥滿不在乎，表示「這本來就不是我的」。作者不明。

在「皮爾當人」的時代，人們對古人類所知甚少，而且它所「支持」的理論（白人和其他人種是不同的物種，白人的祖先更加聰明、「高級」），雖然在當時被廣泛相信，後來卻被證明是錯誤的。「古盜鳥」則不然。「恐龍是鳥類祖先」這一理論已得到廣泛承認，中國的化石儲量也很豐富，可以提供充分的證據。相比「皮爾當人」和貝林格的太陽化石，「古盜鳥」給科學家提出了更大的難題——而最困難的是，過程中參與的很多被騙的研究者，是真心希望相信手上的化石是真的、能支持自己理論的啊。

謝天謝地，在科學領域裡，沒有任何東西是一個人說了算的。

（編輯：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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