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粲夸克是如何被發現的?

「我們期待這個能成為未來物理學教科書的一部分。過了幾年,這個願望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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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John Iliopoulos(巴黎高等師範學校榮譽教授、狄拉克獎獲得者、粲夸克的發現者之一)


翻譯 高蘋(哈佛大學物理系)


編輯 丁家琦


物理學家的行話中,若是提到「charm」(中文意為「魅力」)這個英文單詞,首先讓人想到的並非某位窈窕淑女的迷人丰采,而是一種晦澀難懂的粒子——夸克(quark)。夸克是我們發現的最「基本」的粒子。一切物質都由質子和中子構成,而夸克就是質子和中子的組成成分。如何追尋最小的粒子的過程,是另一個充滿激情的故事,我們暫且按下不表。

我們的故事始於上世紀60年代。當時我正在歐洲核子中心(CERN)做博士後,那是一段美好的記憶。我和其他博士後和訪問學者共同組成了一個快樂的年輕人小團體,不僅在一起愉快地討論物理,也一塊兒滑雪、登山、吃喝玩樂。我們並沒有在物理方面做很多事,但是正如小團體的一員David Sutherland所言,我們正在搞一些大事情。那時我們知道有三種夸克存在,分別叫做u、d和s(譯者註:u即up,稱為上夸克,d即down,稱為下夸克,s即strange,稱為奇夸克)。質子和中子由前兩種構成;第三種s代表「奇異」(strange),構成一些壽命很短的不穩定粒子。正是那段時間,我對關於第三種夸克的一個問題產生了興趣。對於大多數人來講,這個問題看起來如同下一盤好棋:既挑戰智力又完全無用。這個問題跟弱相互作用中的發散(the divergences of weak interactions)有關,下面就讓我解釋一下。


我們知道自然界中有四種基本相互作用。經典物理中的引力和電磁相互作用屬於經典物理範疇,在日常生活中就可以探測到,但是在微觀尺度上,我們還發現了兩種新的相互作用:用於維持原子核結構的強相互作用,和引起核β-衰變以及其他一些不穩定粒子衰變的弱相互作用。弱相互作用看起來很特殊,因為它破壞了一些其它三種相互作用都遵守的守恆定律。一個著名的例子是宇稱(parity)守恆,即在空間反演下不變。[1]


1933年,恩里科·費米(Enrico Fermi)提出了一個描述弱相互作用的簡單物理模型,這就是結構非常優美的著名的「流×流」理論[2](譯者註:在現在的量子場論教科書中,這個理論一般被稱為「四費米子相互作用」,four fermion interactions)。其中計算可以近似用一個參數G(即費米常數)的冪次展開來完成。第一階的計算結果在唯象上非常成功(譯者註:唯象是指符合實驗觀測到的現象),但是這個計算方法不允許我們估計展開中的高階項。儘管這個模型很優美,但它也只是一個對數據的有效描述,而沒有嚴格的數學上的自洽性。但是,所幸幾乎沒有人擔心這個問題。我記得當時許多著名的物理學家都聲稱,在解決既不自洽也不優美的強相互作用問題之前,若嘗試理解弱相互作用的這個問題是沒有意義的。


1967年,我讀到兩位蘇聯物理學家,B.L. Ioffe和E.P. Shabalin的一篇預印文章。他們反對這種被廣泛接受的觀點,並給出了一個非常簡單又令我特別信服的論證。等會兒我會以一個較一般的形式來描述它,就像稍後李政道(T.D. Lee)向我解釋的那樣。首先,我要指出,費米常數G的量綱是[質量]-2。因此,通常的量綱分析表明G的冪次展開也包含另一個質量量綱的參數,我們不妨稱為Λ。一個物理量的展開應該是如下形式:


其中Ci, i = 1, 2, … 都是可計算的常數。這意味著有效展開的參數是GΛ2,而且只有當GΛ2遠小於1的時候,展開才有意義,否則所有的項的大小都不相上下,這樣展開就失效了。G的測量結果是G =10-5GeV-2[3],因此展開的條件GΛ2

Ioffe和Shabalin在兩個層面上使用了類似的推理。如前所述,弱相互作用破壞了其它所有相互作用都滿足的守恆定律,例如宇稱守恆。核物理中的精確測量,表明宇稱的破壞非常微小,因而他們可以對GΛ2提出一個更嚴格的限制:GΛ2≤10-4,即Λ ≤ 3 GeV。這是第一個層面, 被稱為「頭階發散」(leading divergences)問題。接著,即使這個問題解決了,他們還指出了第二層面的問題。他們研究了奇異粒子(即包含s夸克的粒子)的衰變模式,並注意到在實驗上有一些模式非常罕見。比方說:KLμ++μ–,它的分支比(branching ratio,指這個模式在所有模式中的比例)只有10-9的量級。Ioffe和Shabalin證明,這些衰變可以在G(GΛ2)的階次產生,並且它們導致同樣的限制Λ ≤ 3 GeV,這個問題叫做「次階發散」(next-to-leading divergence)。當然!這是不可接受的,因為我們已經可以在這個甚至更高的能量上做實驗了[4]。但為什麼大多數人不擔憂這個問題?我懷疑主要原因是,當時人們對基於量子場論的論證,有著十分廣泛的不信任。


1968年,來自哈佛大學的美國理論物理學家謝爾登·李·格拉肖(Sheldon Lee Glashow)正在訪問CERN,並立刻加入了我們的小團體。我們都對物理中同樣的問題感興趣,因此開始共事。雖然我們並沒有任何實質進展,但是我們卻發現彼此在飲食愛好上談得很投機。所以,我自然而然地申請了哈佛大學的第二期博士後,並在1969年9月去了那裡。幾周之後,一位正在研究類似問題的義大利物理學家Luciano Maiani也加入了我們。

粲夸克是如何被發現的?



從左到右依次為Glashow、Iliopoulos and Maiani(圖片來源:Tomá? Je&zcirc;o/LPSC)

我們的合作很快發展出一個標準模式:每天,我們之一就會提出一個新的想法,而其他兩個人總是會證明這個想法是愚蠢的,然後我們再互換角色。我們還經常耗在最喜歡的兩個餐廳之一——中餐館「Peking on the Mystic」或者一個有著奇怪名字的海鮮餐廳「Legal Sea-Food」,把熱烈的討論持續到晚餐結束。有好幾個星期,我們都毫無進展。但有一天,我正嘗試向謝利(譯者註:Shelly是Sheldon的小名)解釋我的新想法,其中引入了幾種新的輕子(lepton)——類似於電子和μ子的重粒子。謝利不斷攻擊我的想法,我也不斷地改變自己的方案,在黑板上畫出各種不同的費曼圖,但每次謝利都能找出新的漏洞。我記得有一次,我畫了一個新的費曼圖,然後問他:「這個圖怎麼樣?」謝爾登回答說:「它很可愛,可惜它是不存在的。」「為什麼?」我問。「你個傻瓜,這裡不應該是一個新的輕子,而該是一個新的夸克!」原來,我錯誤地在圖中本該是一個夸克的地方,畫成了一個輕子!就在此時,Luciano進入房間,他看著黑板說:「四個夸克的新模型。」我們凝視著對方和黑板,「四個夸克」,這個魔法般的詞語就此誕生了。後來,沒花多長時間,我們檢查了所有細節並且證明了這個問題已經得到解決。是的,答案竟然如此簡單,我們至今仍難以理解,為什麼花了這麼長的時間才發現它。雖然我們藉由觀察費曼圖發現了它,但事實上它是弱相互作用的一個對稱性的特徵。接下來,讓我嘗試盡量避免使用專業術語來解釋。


想像一個只有u、d和s三種夸克的世界。以質子的電荷量為單位,它們的電荷分別是+2/3,-1/3和-1/3,即d和s帶相同的電荷。我們不妨先假設弱相互作用不存在。如果d和s質量也相同,那麼它們之間將無法區分(譯者註:可以被視為一對線性無關的簡併態),因此我們可以在由d和s組成的夸克空間中任意選一組基。將d和s組成的空間類比成一個平面,d和s分別代表x軸和y軸。我們可以旋轉θ角,將一組正交(坐標)系統變成另一組(譯者註:如下圖)。

粲夸克是如何被發現的?


(圖片來源:譯者繪製)


當它們質量不同時,這個旋轉對稱性就破缺了,夸克空間的坐標系統就被固定下來(因為現在x軸和y軸具有不同的「質量」,它們之間不能相互變換)。現在我們打開弱相互作用。它同樣破壞了d–s對稱性並固定了坐標系統,但這個系統並不一定是由質量選擇的。兩個系統相差一個角度θ。換言之,如果質量選擇了一個d–s系統(即d為x軸,s為y軸),那麼弱相互作用選擇了一個旋轉之後的系統dC–sC,其中dC= cosθd+ sinθS,sC=–sinθd+cosθS。這個角度由Nicola Cabibbo在1963年引入,現被命名為「Cabibbo角」。[5]


傳統的弱相互作用涉及一對夸克,它們的電荷相差為1個單位。在只有三個夸克的情況下,通過將夸克u和dC或者sC這兩個組合中的一個配對,只能形成一個這樣的「二重態」(doublet)。根據慣例,一般選擇前者dC(譯者註:這兩種選擇是等價的)。我們的解決方案用這個語言來表達,就非常簡單了。省略技術細節,唯一能讓剩下的一種夸克sC組成組合的方法就是,加入第二個電荷量為+2/3的夸克。因此我們需要第四種夸克。


我們將這個夸克c命名為「粲」(charm),以強調它幾乎魔法般的性質。一個新夸克意味著,存在其組分中包含了這種夸克的新粒子。我們可以估計它們的質量,因為上面我們給出的論證,是只在所有夸克有同樣質量的情況下才完全成立。在真實世界中,我們期望有正比於夸克質量差的修正。因此,Ioffe和Shabalin的估計可以被翻譯為新粒子的質量的上限,MC < 3 GeV。這個事實非常重要:對於一個新粒子存在的預言,只有當新粒子不能太重的時候,人們才會感興趣。


我們當然對此發現非常激動!當晚我們在Legal Sea-Food共進晚餐,Luciano Maiani的妻子Pucci Maiani說我們看起來都神氣高昂,非常高興。謝利告訴她,我們期待這個能成為未來物理學教科書的一部分。過了幾年,這個願望實現了。1974年,我在倫敦的高能物理國際會議(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High Energy Physics)上,做了一個關於理論物理新進展的報告。我提出了一個賭局,賭注是一箱陳年美酒:粲夸克一定會在1976年舉行的下一屆會議之前被發現。我贏了!1974年到1976年之間,斯坦福直線加速器中心(SLAC)的科學家們果真在實驗中發現了粲夸克。 「粲夸克」自此成為了物理教科書的一部分。

粲夸克是如何被發現的?



John Iliopoulos教授(圖片來源:CERN)


作者簡介


John Iliopoulos教授是巴黎高等師範學校榮譽教授,他與Sheldon Lee Glashow和Luciano Maiani一同預言了粲夸克的存在,後被實驗所證實。2007年,他因這一貢獻被授予國際理論物理學領域最高獎之一——狄拉克獎。Iliopoulos教授喜愛美酒佳肴,也是法國認證的烹飪大廚、美食家和騎士勳章的品酒師。


注釋


[1] 李政道和楊振寧正是因為從理論上理解這個現象因而榮獲了1957年的物理學諾貝爾獎。實驗上的驗證歸功於吳健雄。


[2]費米的這篇文章,是粒子物理中最有影響力的文章之一,僅僅以義大利文發表。在此之前他將這篇論文的英文版投稿到《自然》雜誌,但是被拒稿,「因為它包含了和現實相去甚遠,而讀者毫無興趣的推測」。


[3]我們使用的「單位」系統中,所有的速度都用和真空中的光速c的比例來表示。在這個系統中,質量和能量擁有同樣的量綱,因為它們由愛因斯坦的公式E =mc2相互聯繫。這個單位叫做電子伏特(electronvolt,eV),即一個電子在1伏特的電勢差下,加速所獲得的能量。這裡我們使用了兆電子伏特(Giga-electronvolt):1 GeV=106 eV。


[4]提醒一下讀者,Λ代表理論的能標,當能量高於它時,理論失效。


[5] 譯者註:如果讀者對稱性破缺或者平面基矢旋轉變換不熟悉,可以將這段話類比於如下通俗的例子(當然,本例子只為方便讀者形象化地理解,無需拘泥於字面含義)。中學一個班裡的學生都穿著校服在操場上做廣播體操。對於主席台的老師來說,學生的個人特徵並不太重要,只要大家整齊就行。把兩個學生交換也沒有區別,這就是一個交換對稱性。但是,在體育課上,體育老師按照男生女生來分組,這個時候性別就決定了一種區分方式。與此同時,這個交換對稱性就不存在了(稱為對稱性破缺)。然後類似的,興趣課老師按照大家興趣分組,這又決定了另一種區分方式(即另一種對稱性破缺方式)。類比於d和s夸克,性別就好比質量,興趣就好比弱相互作用。當我們不考慮它們時,d和s就存在旋轉對稱性,不可區分;當我們考慮它們時,對稱性就以兩種不同方式破缺了,分別被區分為d和s,以及dC和sC。兩種區分的差別(體育老師和興趣課老師差別)就類比於Cabibbo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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