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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良志:文人畫的真性問題

文人畫的真性問題


開宗明義,先說書名。「南畫十六觀」,所觀者為何?觀畫之真性也。此所謂南畫者,特指中國傳統文人畫 。所以本書的研究重心定在:文人畫的真性問題。


昔讀陳老蓮《隱居十六觀》,感其取意之深。十六幅畫,十六個觀照點,依次為:訪庄、釀桃、澆書、醒石、噴墨、味象、漱句、杖菊、浣硯、寒沽、問月、譜泉、囊幽、孤往、縹香和品梵。這十六幅畫,是他晚年隱居生活的寫照,是他此期精神追求的縮影,也是他有關人生諸種問題之「圖像答案」。所以言「觀」者,即在觀生命之真實。


老蓮此畫之名來自佛經。《觀無量壽經》有十六觀之門。該經說一個念佛的行者願生西方極樂世界,請佛說修行的方法,佛給他說十六種觀法,也即往西方極樂世界的十六種門徑,分別是:日想觀、水想、地想觀、寶樹觀、八功德水想觀、總想觀、華座想觀、像想觀、佛真身想觀、觀世音想觀、大勢至想觀、普想觀、雜想觀、上輩上生觀、中輩中生觀和下輩下生觀。每一觀都示以具體的修行辦法。如水想觀,見水澄凈,想到它的不分散,想到它會變成冰,由冰想到琉璃,總之,就是要心靈如明鏡,內外澄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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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非視覺之觀察,乃觀心以進凈土,進真實之門。我所以取十六觀之名,非依佛經而立本書之意,也非專對老蓮《隱居十六觀》的討論,而是由此引出一種觀照真實的思想。因為,在我看來,推動傳統文人畫發展的根本因素,就是一個「真」的問題。宋元以來的文人畫家嘗試從各種不同的途徑,來進入這個「真實之門」。


文人畫發展的初始階段,「真」的問題就被提出。荊浩那篇天才論文《筆法記》,討論唐代以來畫界出現的水墨這一新形式,他從「真」的角度,為水墨的存在尋找理由,提出「度物象而取其真」的觀點。度者,審度也。繪畫須造型,造型須有物,畫有其物,就是真的嗎?水墨渲淡,和鮮活的色相世界有如此大的差異,能說是真實嗎?文章從繪畫的基本特性談起,通過問答的形式,推出兩種觀點,一是「畫者,華也」。這是傳統畫學的主流觀點,即繪畫是運用丹青妙色圖繪天地萬物的造型藝術,繪畫被稱為「丹青」就含有這個意思。荊浩認為,「華」,只能是「苟似」,只具表面的相似性。一是「畫者,畫也」。畫」是「圖真」,表現世界的「元真氣象」,展示出「物象之原」。後來北宋人託名王維《山水訣》所說的「肇自然之性,成造化之功」,也是這個意思。畫者畫也,這種同字詮釋,所強調的是「依世界的原樣而呈現」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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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存在著兩種真實,一是外在形象的真實(可稱科學真實),一是生命的真實。荊浩認為,繪畫作為表現人的靈性之術(接近於今人所說的「藝術」),必須要反映生命的真實,故外在形象的真實被他排除出「真」(生命真實)的範圍。水墨畫因符合追求生命真實的傾向,被他推為具有未來意義的形式。


北宋以後,文人畫理論的建立在很大程度上是圍繞「真」問題而展開的。有一則關於蘇軾的故事寫道:「東坡在試院以硃筆畫竹,見者曰:『世豈有朱竹耶?』坡曰:『世豈有墨竹耶?』善鑒者固當賞於驪黃之外。」 蘇軾的反問,是中國文人畫史上的驚天一問,它所突顯的就是繪畫的真實問題。你難道見過世界上有黑色的竹子嗎 ?黑竹、紅竹,都不是現實存在中的綠色竹子,畫家為什麼有背常理,畫一種非現實的存在?東坡等認為,形似的描摹,徒呈物象,並非真實,文人畫與一般繪畫的根本不同,就是要到「驪黃牝牡之外」尋找真實,畫家作畫,是為自己心靈留影。文人畫家所追尋的這種超越形似的真實,只能說是一種「生命的真實」。


元代以來,關於繪畫真實問題的討論愈加熱烈。倪雲林在一首回憶他學畫經歷的詩中寫道:「我初學揮染,見物皆畫似。郊行及城游,物物歸畫笥。為問方崖師,孰假孰為真?墨池搵浥滴,寓我無邊春。」 他開始學畫,模仿外物,覺得一切都是真的,後來他悟出,他所描繪的外在色相世界縱然再真切,也是假的,是沒有意義的,他認為,生命真實才是他作畫所要真正追求的,這是一種寓含著生命「春意」的真實。「孰假孰為真」,在雲林看來是顯而易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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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渭從幻化的角度來表達他對真實的思考。他有《舊偶畫魚作此》詩,從雲林的畫寫起:「元鎮作墨竹,隨意將墨塗。憑誰呼畫里?或蘆或呼麻。我昔畫尺鱗,人問此何魚?我亦不能答,張顛狂草書。邇來養魚者,水晶雜玻璃,玳瑁及海犀,紫貝聯車渠。數之可盈百,池沼千萬餘。邇者一魚而二尾,三尾四尾不知幾。問魚此魚是何名?鱒魴鱣鯉鯢與鯨。笑矣哉,天地造化舊復新,竹許蘆麻倪雲林!」 雲林畫中的竹,畫得像蘆葦,又像是麻,他自己畫中的魚,是魚,又不像魚,在他看來,「天地造化舊復新」,物的形態並沒有一個確定,一切都是虛幻的。如果停留在物象的模仿上,這樣就會離真實越來越遠。


白陽評沈周說:「圖畫物外事,好尚嗤吾人。山水作正艱,變幻初無形。閉戶覓真意,展轉復失真。」 他認為,繪畫要畫「物外」之「事」,而不是山水花鳥形式本身。他作畫,每為外在物象所縛,失落了「真」意。他在沈周畫中得到了尋找「真」意的啟發。


圍繞此一問題,文人畫史上產生了一系列很有價值的理論命題,如八大山人的「畫者東西影」,就是一個重要的觀點。畫必有其形,畫的是「東西」,但如果停留在畫「東西」上,這樣的畫便了無足觀。畫要畫出「東西」的影子,不是虛無飄渺的形相,而是超越形本身,表達深沉的生命感覺。他還提出「涉事而真」的觀念,借佛教「真即實」的思想,為文人畫生命真實觀的落腳點。又如惲南田反覆道及「不失元真氣象」的問題,他認為繪畫要畫出「元真氣象」,所謂「元真」,即是性上的真實。元者,初也,本也,性也,他強調歸復生命的本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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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農有一則題畫跋說:「茫茫宇宙,何處投人?」在無限的時間和空間中,何處是人自立的地方,不是顯示自己的空間存在、社會角色的自立,而是於何處立基,於何處存在。他的突兀一問,真像高更在他生命的凈土塔希提島上創作《我們從哪來我們是誰我們將向何方》油畫的詢問一樣,是關乎人生命存在的價值和意義追尋。本書所說的「生命真實」中的「生命」,不是「活著」的生命體,或者支撐生命體的內在動力因素,而是指人的生命「存在」之邏輯。生命真實,所追尋的是人生命存在的價值和意義。所回答的正是金農提出的問題。


本書討論文人畫的真性(生命真實)問題,並非停留在畫論的觀點上。在我看來,畫者的根本還是畫,他的畫就是他的語言,是他思想的結穴。本書的研究,採用畫論研究之外的另外一種方法,即在理論推闡的基礎上,通過作品來呈現他們關於真實的看法。文人畫家是通過他們的圖像世界來參悟真實的。就中國文人畫的存在狀態看,惟有通過此一途徑,才能看清文人畫在真性方面的追求。


生命真實是通過中國藝術的獨特追求「境界」來實現的。境界,在一定的意義上,可以稱為「顯現生命真實的世界」。境界不是風格,它是人在當下妙悟中所創造的一個價值世界,其中包含他們獨特的生命感覺和人生智慧。所以,它是一個「顯現生命真實的價值世界」。在文人畫的發展中,不少代表性畫家在境界創造上,形成自己獨特的特點。本書的重點便由這「顯現生命真實的價值世界」入手,來展現他們關於文人畫真性問題的思考。


本書選擇了十六位畫家,自元代開始到清代的乾隆時期,這個階段是文人畫獲得突出發展的時期。也即從十六個不同的角度,來「觀」生命真實的問題。雖然所討論的這些畫家的藝術皆從五代兩宋大師中轉出,但又有自己的獨特創造,他們都有一套屬於自己的特別「語言」,以此注釋對文人畫真性問題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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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在元代選擇了三位畫家。論黃公望,以明清以來人們評論他常提到的一個「渾」的境界為重點,分析這一境界中所含蘊的渾全真一之道。論吳鎮,重點分析他的漁父藝術,結合自唐代以來出現的「水禪」,品讀他對終極價值的看法,落腳點在「別無歸處是吾歸」的智慧。論倪雲林,突出他的山水幽絕的境界,認為他的寂寥的山水,其實含納著對真性的追求。元代諸賢對文人畫真諦的理解,開啟了明清繪畫的智慧里程。


在明代選擇了七位畫家,主要是以吳門畫派為主,並延及此一畫派的餘脈。論沈周,從其「平和」之道入手,探討其平和中見真實的內涵。論文徵明,拈出一個「淺」字,論他的「真賞」,是賞物,也是賞心。論唐寅,則選出吳門畫派最為重視的「視覺典故」的問題,透析其作品中所含有的獨特的歷史感。論陳道復,以「幻」為基點,說他關於真幻之間的冥想。論徐渭,則說文人畫一個重要觀念「墨戲」,辨析其中的「戲而非戲」的內涵。論文人畫理論發明的集大成者董其昌,則從一個「空」字入手,說他畫中體現的「無相法門」。論陳洪綬,則通過高古格調的突出,說其中所包括的追求時空超越的永恆內涵。明代中期以後藝術空前繁榮,與這個時代文人畫所提供的智慧滋養密不可分。


在清代選擇了六位畫家,以清初為主,並伸展到乾隆中期的餘緒。論龔賢,則重點分析他的「荒原意識」,分析他通過荒寒歷落的「荒原」意象創造而追求生命真性的思想。論八大山人,則重點分析他的「涉事」概念,分析他如何將佛學觸物即真的思想運用到圖像建構上的思想。論吳歷,則以錢牧齋對其「思清格老」評論為基點,分析老格中所包含的千年不變的真實。論惲格,則說一個對傳統文人畫產生重要影響的「亂」字,他於寒江亂柳中見元真氣象,給我們很大啟發,讀他的畫如同聽一首絕妙的音樂。論石濤,則重點研究他的繪畫所給人「躁」的感覺的問題,這位表面上並不符合文人畫規範的偉大畫家,其實其藝術有與文人畫傳統的深層勾連,他的「躁」包含著生命真實的大問題。最後一篇研究金農,從他至為喜好的金石氣入手,分析他追求金石一樣的永恒生命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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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中涉及的種種境界,都不為其中所舉畫家所獨有,如黃公望的「渾」反映了中國文人畫對渾厚華滋境界的追求,甚至影響到近代黃賓虹的創造。石濤的「躁」也不為其所獨有,如他同時代的石溪、程邃也有類似的表現。因此,這十六個觀照點,是對某個特別畫家追求真性的觀照點,也是從總體上透視文人畫基本追求的有機組成部分。我甚至企圖由這十六個觀照點,來看傳統文人畫追求真性問題的整體輪廓。因此,本書所選的畫家,並不是根據他在繪畫史中的地位和成就來確定,而是看他的藝術思考與文人畫發展這一中心問題的相關度。本書不是關於文人畫的「藝術史」研究,而是有關文人畫的藝術哲學思考——文人畫及其理論中所包含的哲學思考;從文人畫中抽繹出的哲學思考。


文人畫的哲學思考是它的人文價值顯現的基礎。重要的不是藝術家留下的畫跡,而是伴著這些曾經出現的畫跡所包含的創作者和接受者的生命省思。藝術最值得人們記取的不是作為藝術品的物,而是它給人的生命啟發。即使有些作品已經不存,但通過語言文獻中存留的若干信息,仍然可以幫助我們分享其中的智慧。所以本書的重點不在鑒賞實存藝術,不在「看圖」——這被有些藝術史家強調到接觸藝術的唯一方式(甚至有這樣的觀點:衡量造型藝術研究的價值,就看它處理圖像和文字資料二者的比例,以圖為中心者為上),而通過圖像與文字文獻的互勘,來尋覓這種精神性因素的痕迹。


明李日華說:「凡狀物者,得其形者,不若得其勢;得其勢者,不若得其韻;得其韻者,不若得其性。」 由這段話,可以幫助我們劃分中國繪畫發展的三個不同的時期,即:由「得勢」到「得韻」,再到「得性」的三個階段。中國早期繪畫有一個漫長的追求形似動勢的階段,如漢代在書法理論的影響下,繪畫就有此特性。自六朝到北宋,在以形寫神、氣韻生動理論影響之下,又出現了對畫外神韻的追求,畫要有象外之意、韻外之致,從顧愷之的「傳神寫照」到北宋畫人對活潑「生意」的追求,都反映了內在的義脈。但自北宋之後,在文人畫理論的影響下,由於對繪畫真實觀討論的深入,繪畫中出現了一種新質,就是對「性」的追求,即李日華所說的「得其韻不如得其性」。性,本也,李日華說:「性者,物自然之天。」此時繪畫的重點過渡到對生命本真氣象的追求。從元代到清乾隆時期的文人畫發展,從總體上可以歸入這「得性」階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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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很容易發現不同時期其繪畫表現的不同。如比較范寬的《溪山行旅圖》和雲林的《容膝齋圖》,前者屬於「得韻」階段的作品,後者屬於「得性」階段的作品。二者有明顯的差異。雖然雲林山水脫胎於宋人,但與宋畫有本質的差異。前者是外在的、寫實性的山水,而後者則淡化寫實性,所重不在外在山水,而在內在體驗。前者重在表現人活動的場景,而後者則熱衷於創造一個「無人之境」——一個抽去人活動形式的空間。前者是一種典型的氣化山水,重在表現宇宙大化之生機;而雲林此類畫毫無生氣可言,從生機活潑上完全無法理解這樣的畫,這裡蘊藏著佛教和道教全真教的「無生」智慧,與范寬作品追求的「生生之氣」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明清以來文人畫無不出入宋元,然正如龔賢所說「以倪黃為遊戲,以董巨為本根」,宋元之基本特點又各有別。宋是始基,始基不立,則畫無以成;元是變體,無此遊戲通變之法,則風神難生。故畫中高手,以元之靈變窮宋之奧府,以得畫之真性。


「得其性」,就是以生命的真實作為最高的追求,這在元代以來文人畫中得到突出發展,這也是本書寫作始自元代的根本原因。


文人畫,又稱「士夫畫」,它並非指特定的身份(如限定為有知識的文人所畫的畫),而是具有「文人氣」(或「士夫氣」)的畫。「文人氣」,即今人所謂「文人意識」。文人意識,大率指具有一定的思想性、豐富的人文關懷、特別的生命感覺的意識,一種遠離政治或道德從屬而歸於生命真實的意識。所以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文人畫,就是「人文畫」——具有人文價值追求的繪畫,繪畫不是塗抹形象的工具,而是表達追求生命意義的體驗。因此,文人畫的根本特點,就是它的價值性。


文人畫發展的初始可以追溯到中唐時期,在道禪哲學影響下出現了新的藝術思潮,一種重視人的內在體驗的自省式藝術躍上歷史的檯面。兩宋以來,文人畫發展又融進了理學心學的思想,使其成為一種具有深厚哲學背景的文化現象。或者說,文人畫是中國哲學發展的邏輯產物。元代是文人畫發展的重要轉折期,並直接影響到明清時期的繪畫傳統,文人畫發展到清康乾時期達到極盛。此後隨著國力的孱弱、文化的衰竭,文人畫的思潮也幾近消歇。


文人畫先是在山水畫中獲得發展,但文人畫並非獨得于山水。文人畫的發展中,文人意識漸漸影響到花鳥畫,像青藤和白陽的花鳥畫,顯然帶有濃厚的文人意味,八大山人妙絕時倫的花鳥之作,是中國傳統文人畫的突出代表。人物畫發展中文人意識的流布在南宋以後獲得突出發展,像陳老蓮的人物畫,利用人物來表現深沉的生命思考,為人物畫的發展開闢了新章。甚至佛教藝術中也滲入了文人意識。我們在南宋以來許多《羅漢圖》中都可看到文人畫的影響,如周季常和林庭珪的五百羅漢圖。


從狹義的角度看,在中國畫的發展中,並不存在純粹的文人畫家。只能說,中國繪畫史上有的畫家有些畫體現出文人意識的特性。一個畫家創造的作品並不一定都可歸入文人畫的領域,如沈周的很多花鳥畫並不屬於文人畫。即使一個可以稱為文人畫家的藝術家,他的藝術在不同的歷史時期,有不同的傾向性,如八大山人早年於佛門中的繪畫,並不具有鮮明的文人畫特性。


文人畫,是靈魂的功課,帶有鮮明的智慧性的特點。中國道禪哲學有不立文字之思想,人的智性在語言(知識理性)中容易陷入困境。而視覺藝術在宋元以來的發展中,在某些方面卻解脫了語言的困境。文人畫既可表達人們所「思」,又可以克服知識理性的障礙,成為人們重視的一種方式。


陳衡恪論文人畫,認為其重要特性「是性靈者也,思想者也,活動者也」,他用「思」來概括文人畫的基本特性 ,這是非常有眼光的觀點。清戴熙說,畫不僅要「可感」,更要「可思」。「可感」,強調畫要傳達生命的感覺,但必由此生命感覺上升到「可思」,也就是可以打動人的智慧。他評論朋友《寒塘鳥影圖》時說:「隨意點染,一種荒寒境象,可思可思。」 所謂「可思可思」,就是給人生命的啟發。南田說得更有意思:「秋令人悲,又能令人思。寫秋者必得可悲可思之意,而後能為之。不然,不若聽寒蟬與蟋蟀鳴也。」看一幅秋聲賦圖,如果不能給人以智慧的啟發,不如去聽寒蟬鳴叫。他也強調了智慧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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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有一種傾向,認為研究藝術的精神、氣質或者內在的智慧、思想,這些都是虛的,不如研究藝術史文獻、藝術家活動的事實、藝術風格來得實在。但這樣的傾向對於研究像中國文人畫傳統這樣的對象並非有利。喜龍仁說,中國藝術總是和哲學宗教聯繫在一起,沒有哲學的了解根本無法了解中國藝術。中國藝術尤其是文人畫反映的是一種價值的東西,而不是形式。喜龍仁的看法是非常有見地的 。


在繪畫界,還有這樣的說法,說一幅畫,其實畫家畫它,並不表達什麼,但評論家常常會說它象徵什麼、隱喻什麼,這都是瞎說,他們所知道的還不如一個孩子。編造出三歲孩子的欣賞力超過大名鼎鼎的評論家的故事,是一些人的拿手好戲。在當今,你要是說這幅畫有這樣的涵義,可能要面臨譏笑,你也不是畫家本人,你怎麼知道它有這樣的含義!人們給熱衷於闡釋繪畫意義的行為,送了一個辭彙,叫「過度闡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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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觀點在某種程度上是有一定的道理,尤其對於當代藝術中那些隨意塗鴉的畫作來說,往往如此。但對於中國文人畫的傳統來說,這樣的看法卻又明顯不合。因為文人畫家公開表白,他們的畫是求於「驪黃牝牡之外」,不是形似,止於圖像形式本身來看他的畫,等於滅沒了他們作品的生命。你沒聽蘇軾這樣說:「論畫以形似,見於兒童鄰」——你要是論畫只知道從形似上去看,這跟小孩子的水平差不多。更重要的是,中國文人畫家作畫,往往將自己整個生命融入其中,像徐渭所說的「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我們不能面對他的畫,只說徐渭是一位畫葡萄的好手,或者加上一句,他的筆墨還不錯。這樣理解,離真正的徐渭遠甚。更重要的是,中國文人畫有普遍的擔當意識,不是道統式的擔當、道德式的擔當,而是生命的覺解。徐渭這樣說他自己的畫:「百年枉作千年調。」唐寅也有類似的觀點:「得一日閑無量福,做千年調笑人痴」——人的生命不過百年,但在這短暫的棲居中,真正的生命覺醒者,要作千年之調,藝術家的畫是在作生命永恆的思考。繪畫所記錄的是人生命的覺解,文人畫有一種強烈的「先覺意識」——覺人所未覺者、啟人所覺者,正與此有關。比如八大山人,如果我們說他的花鳥只是畫得傳神,栩栩如生,他的書法水平高,他的筆墨功夫好,這樣的觀點完全沒有觸及八大山人花鳥畫的核心。在我看來,從嚴格意義上說,八大山人都不能稱為一個花鳥畫家,因為他並不是畫一朵花就止於一朵花、畫一隻鳥就止於一隻鳥的畫家,他畫中的很多鳥,幾乎和鳥沒有任何關係,他的畫真可以說是花非花,鳥非鳥,山非山,水非水,他有另外的表達,有他關於生命真境的追求。他的畫表達的是對這混亂人世的思考,一個生命體獨臨蕭瑟西風的深沉感受。停留在「圖像」表層看八大,真是全無巴鼻處。


文人畫的智慧表達畢竟不同於哲學論文,它不是概念的推理,更不是某種思想的強行貫徹。它是一個情意世界,一種在體驗中湧起的關於生命的沉思。文人畫的智慧與其說是某種觀點的敷衍,倒不如說是建立一種立足於沉思的生命呈現方式,一種融進靈魂覺性活動的獨特心理形式。文人畫的智慧表達,不是結論,而是過程;不是觀念,而是生命;不是定性定義的傳遞,而是非確定性的呈現。非確定性是文人畫的重要特點,它將繪畫從前此的確定性中解脫出來。這樣就避開了中國哲學所警惕的「語言的困境」(如老子的「言無言」、莊子的「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慧能的「不立文字」)。

朱良志:文人畫的真性問題


明汪砢玉引一位託名「有芒氏」的論畫語說:「得形體不如得筆法,得筆法不如得氣象。」 龔賢說:「畫家四要:筆法、墨氣、丘壑、氣韻。先言筆法,再論墨氣,更講丘壑,氣韻不可不說,三者得則氣韻生矣。」四要中筆和墨,也就是「有芒氏」所說的「筆法」,二人的意思大體相近,大體是強調,文人畫是通過筆墨,創造丘壑(或花鳥等形式),由丘壑體現出獨特的氣象。筆墨的形式,丘壑的意象,飄忽的氣韻,三者是相融為一體的。因此,我們說文人畫表達生命的感覺和智慧,其實正是通過這「氣象」傳達出來的。所謂「氣象」,與唐代以來藝術理論中的「境界」涵義大體相當,文人畫的關鍵是境界的創造。元代文人畫變圖像世界為詩意空間——體現宇宙和個體生命精神的境界,創造了一種可以稱之為「境界繪畫」的傳統。文人畫以筆墨——丘壑——氣象——智慧的模式,展現其獨特的魅力。


本書重視境界的分析,主要因為境界乃是達于思想之途徑。畫家不是滿足於創造一種詩意的氛圍,讓人們去欣賞外在世界的美,而是在淡盡風煙的世界中,去思考生命之價值。文人畫不以美的鑒賞為目點,而以價值意義的追求為根本。智慧的表達則是其價值性實現的重要標誌。


文人畫在形式之外追求意境的傳達,但並不意味文人畫中的形式只是一種表達人情意世界的媒介,是一種工具。文人畫發展的重要特點,就是將筆墨、丘壑(代指文人畫中的具象性因素)、氣象三者相融為一體。形式(包括筆墨和丘壑)即意義本身。正因此,文人畫有一種超越形式的思考,變形似的追求為生命呈現的功夫。文人畫的根本努力,主要在於形式的「純化」。因此,文人畫的研究中心,在「表達什麼」與「如何表達」二者之間,以後者更為重要。在中國哲學「言無言」、「不立文字」整體哲學背景之下,它如何建立一種超越於形式本身的語言,成了文人畫的關鍵。本書對所謂老格、亂趣、荒意、淺境、躁動感、金石氣等等的分析,不是分析一種美的境界或者某種思想形態的東西,而是希望抓住筆墨、丘壑和氣象的密合點,勾畫出文人畫核心精神的內在流動,勾畫出精神意趣和純化形式之間的張力。本書的重點在於論述一些有創造性的畫家如何建立自己的「新語言」。


文人畫理論的核心不是「形似」與否的問題,蘇軾等的反形似理論,指引出文人畫的發展方向,也引起人們的誤解,甚至帶來理論上的混亂,以為文人畫就是象還是不象的問題、具象還是抽象的問題,它甚至造成很大的理論纏繞(如台北故宮博物院所舉行的所謂變形畫家展,就是一種誤讀。又如今天北京798有大量的所謂「抽象」、「新抽象」的展出,也與此誤解有關)。文人畫的核心是超越「形式」,而不是反對「形似」。在似與不似、不似之似似之「似」上打圈圈,終難入文人畫的門徑。文人畫也不是所謂「純形式」之藝術,「純形式」的理解就抽去了它生命呈現的內核。


文人畫是一種超越形式的繪畫,程式化、非視覺性、非時間性是它所崇奉的幾個重要原則。


文人畫的發展具有鮮明的程式化的特點。它是文人畫的「文法」。文人畫作為表達生命智慧的繪畫,是通過這種程式化的語言而達到的。沒有程式化,也就不可能形成在意境上的可表達性。文人畫的思想追求是為了交流的,它是重視性靈傳達的文人畫家間的「遊戲」,當龔賢畫一套山水冊頁,這冊頁表達的是他的感覺和思想,而不是創造一個表面的美的世界。這種傳達性的要求,必然使得文人畫家之間有可以「交談」的「語言」。


這套語言,大體可以分為三個層次,一是題材語言。一山一水就是他們的語言,具體說來,寒林,枯木,遠山,近水,空亭,溪橋,就是他們的語言。莽莽的歷史中蘊藏著無限的人和事(典故)也成為他們的語言(如唐寅活化典故為自己的圖像世界)。二是筆墨的程式化。如董源模式,是一套裹孕著批麻皴、江南山水特徵、空靈的世界等內容的傳統模式;米家山又是以水暈墨染、體現空朦迷離視覺效果的一套模式。三是境界的程式化。如荒寒畫境,自北宋以來便成為文人畫著力表現的氣韻特點,雲林的寂寞,也成為明清畫人追模的程式。


文人畫越來越明顯的程式化特點,並非文人畫家技窮之表現,也非出於題材的局限性,以簡單的復古論來概括它,也不恰當。文人畫家利用這樣的程式語言來傳達自己的思想,表達自己的生命智慧。當沈周悉心摹仿黃鶴山樵之時(如他模仿其《鶴聽琴圖》),並非是他的能力匱乏,也不是為了向前代大師獻上一份崇敬,而是要在這程式化的語言中,開掘出新的表現可能性,表達自己的感覺和智慧。他通過自己的心靈來解讀大師的作品,也通過解讀作品來解讀自己的生命。


程式化,是決定中國文人畫發展的命脈。其突出特點就是它的虛擬性。程式化使畫面呈現的物象特點虛化:它將繪畫形式中的實用性特點(物)虛淡化,作為具體存在(形)的特點也虛淡化。程式化不代表固定重複,也不是幾個固定物象的不同組合,那種幾何組合式的聯想完全不適合解釋這樣的藝術。文人畫中的程式化,就如京劇中的永遠的一桌二椅一樣,這裡的關鍵不在組合,而在於畫家在這程式中的活的「表演」。當董其昌模仿雲林的蕭散的溪亭山色,表面的相似性中注入了完全不同的體驗,他自己獨特的生命感受 。


文人畫存在著一種「非視覺性」的特點。正如龔賢所說:「惟恐是畫,是謂能畫。」畫到無畫處,方為真畫,繪畫是要對繪畫本身的「繪畫性」的超越。這是文人畫的重要追求。

造型藝術是通過視覺而實現的,如何理解文人畫的「非視覺性」,其實也涉及對文人畫基本特性的理解。就文人畫的總體發展來看,它不是對「目」的,而是對「心」的。也就是說,它不是畫給你看的,而是畫出讓你體驗的,讓你融入其中而獲得生命的感悟。文人畫所創造的不是簡單的視覺空間。僅僅從視覺的角度,是無法接近這樣的繪畫的。就像八大山人的那幅著名的《孤鳥圖》,一隻孤獨的鳥落在枯枝的最尖端,顫顫巍巍,但鳥兒的眼神卻充滿了平寧。我們不能停留在視覺上來看這幅畫,如果那樣,就會將有豐厚蘊涵的作品看作一幅活鳥圖。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需要對視覺的超越。


這樣的思想,可以追溯到老子的「為腹不為目」——不是為了用眼睛去看,眼睛乃至其他感官所把握的世界是一種色相世界,是不真實的。而要「為腹」,就是以整體生命去體驗,像莊子所說的「聖人懷之」。中國哲學長期以來保持著對視覺的警惕性,佛教傳入中國以後,其色空觀念更加重了這樣的哲學傾向。文人畫的發展受到這一思想的影響。


在文人畫看來,視覺性的空間意識,是與真實世界的展現相背離的。將人所見所歷的實際場景搬到紙絹上,這樣的繪畫難以超越具體的事實。同時,視覺性又使人容易停留在具體的圖像世界上,儘管這個視覺世界可以有象徵、比喻的功能,但其本身並沒有意義,也就是說它在完成象徵、比喻功能之時,也相應地消解了自身的生命意義,它只是一種圖像存在,而不是生命存在。這與文人畫所主張的境界創造、生命呈現的觀點是不合的。文人畫的非視覺性,並非導向抽象,或者一定導向變形,通過形式的變異來表達意義的道路,並不合文人畫的基本旨趣。抽象或變形的形式,雖然不是形似的、具象的,但它還是一個「物象」,一個與我相對的對象,只不過它們表現得比較怪異和反常而已。文人畫的根本並不在抽象與具象之間,文人畫始終沒有走入抽象化也正是這個原因。


文人畫致力創造一種「生命空間」,「生命空間」是一種絕對空間形式,是「不與眾緣作對」的。我們知道,任何事物的存在都是關係性的存在,但關係性存在所反映的是一種物質關係。而文人畫的真性要呈現的不是一種物質關係,而是一種生命境界。在文人畫的發展史上,元人即在努力解除這樣的關係性,像倪家的寒山瘦水與北宋李郭山水有形之似,但又有本質的差異,就是它對聯繫性的超越。董其昌將此思想發展到一個新的高度。他的「絕對之山水」,不以物象存在關係的顯現為追求,畫家的根本任務在於淡化具體的空間性,創造一個無言獨化、非具體存在的絕對空間形式,這可以說是一種非空間的空間創造。


這是元代以來文人畫發展出現的一個重要現象。「惟恐有畫,是謂能畫」就是對空間性的超越。物理學上也有「絕對空間」的概念,與「相對空間」相對,但「絕對空間」仍然是一種具體空間形式,只不過是一種永恆存在、處處均勻、永不移動的空間。這與本書所說的不與眾緣作對的「絕對山水」是根本不同的。文人畫的根本旨歸在於脫略具體空間,它也有聯繫性,但不是物象存在之間的聯繫,而反映的是內在生命的邏輯。


文人畫在很大範圍內存在的「非時間性」(timeless)特點,是由文人畫追求真性的思想所決定的。為了追求永恆的真實,對時間性的超越是其必然路徑。如唐寅是從幻的角度,金農是從金石氣的角度談不變,南田從地老天荒談不變,雲林的幽絕之處,也在追求絕對的不變,老蓮是從高古的角度談無時無空,等等,都體現出這樣的非時間性。


非時間性,並不代表對歷史的忽略,正相反,文人畫有一種強烈的「歷史感」,那種超越歷史表相的深沉歷史感受。文人畫從總體氣質上說,可以說是「懷古一何深」。文人畫推重的「無畫史縱橫氣息」,就是強調繪畫的根本在創造,而不在記錄。文人畫家要到歷史表相的背後去發現真實,發現真正的「歷史」——也就是本書反覆道及的「歷史感」。本書論及的元代以來的每一位大師都是重視傳統的人,他們都重視「仿」,即使像老蓮那樣戛戛獨造的藝術家,在他晚年所作的《橅古雙冊》(今藏克里夫蘭博物館)的二十開冊頁中,在仿的基礎上,也在突出一種歷史感,不是對傳統延續性的強調,具有非歷史的歷史感。文人畫家常常將個人的生命體驗、生活經驗放到宏闊的歷史中,變個人之敘述為人類之敘述,變生活之敘述為生命之敘述,變歷史之故事為永恆之縱深,說一個地老天荒的故事,說一個在變動的世界中永恆的故事,說一個在表面的感傷中永遠寂寞的故事。


非時間性,也意味對人在某個時間中某個場景下的具體活動的淡化。文人畫中的「非人間性」特點由此而體現。倪雲林對「無人世界」的迷戀,董其昌對「無人之境」的討論,都是在這整體背景下展開的。這種「非人間性」,不是淡化人間關懷意識,正相反,他們要跳脫順之則喜逆之則嗔的慾望展現,追求一種「恆物之大情」——那種普遍的生命關懷精神。


總之,文人畫建立了新的「文法」。它不是主詞或賓詞,而是一個由程式化的形式所構成的意緒流動世界。在程式化意象疊加模式中,沒有主賓的分別,沒有主謂之發動者對被動者的強行控制,沒有虛詞的界定,它的整個目的,就是解除其「詞性」。文人畫在一定程度上是對繪畫的「繪畫性」的解除,從而創造「純化」的形式,呈現生命的境界。文人畫所重在「見」(讀xiàn,呈現),而不在「見」(讀jiàn,看見)。「見」有二讀,恰可以比喻文人畫的內在輪轉。文人畫的發展,從總體上看,就是在做淡化「見」(看見)而強化「見」(呈現)的努力。荊浩擯棄「畫者華也」的形式描摹、推宗「畫者畫也」的呈現方式,就反映這樣的理論堅持。


中國傳統頂尖大師的文人畫,有一種無法以語言表現的純粹的美。在這個世界上,或許只有寧靜高貴的希臘雕塑、深沉闊大的歐洲古典音樂能與之相比,她們所散發的「純美」給我們短暫而脆弱的人生增加了意義。日本京都學派創始人之一、博學的內藤湖南在上世紀初就說,中國的文人畫(他以「南畫「稱之)是一種非常高雅的藝術,是一種能夠代表中國這個世界至為燦爛文明的文化精神的藝術,必將在未來的人類文明進程中發揮更大的作用 。研味中國傳統文人畫,的確能感受到在她簡澹的形式背後,藏著含玩生命的優遊不迫的情懷、獨標真性的沉著痛快的精神。

本書所論的內容,真可以「乞兒唱蓮花落」一句禪語來概括。禪宗將追求真實的人,稱為「乞兒」——托缽行乞天下,一缽千家飯,孤身萬里游。只有那些不為表面事實所遮蔽的人,才會如乞兒一樣追尋。真正追尋真的人,就是乞者。


禪宗中有這樣的對話,有僧問老師:「蓮花落了嗎?」老師回答說:「蓮花並沒有落。」花開花落,只是表象,而真實的蓮花是永遠不會凋謝的。


禪宗將乞兒唱蓮花落,比喻對佛性,對永恆的生命真性的追求。


這就像白居易那首著名的《大林寺桃花》所說的:「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我的這部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就是為了演繹白居易這首小詩。


文人畫發展到元代,發生了很大變化,藝術家更關心現象世界背後的真實。陳洪綬曾畫過《乞食圖》(今藏北京故宮博物院),強調在極端的生命困境中,也不放棄對真實生命價值的追求。在他看來,一個藝術家,即如一個漂泊在天涯的命運乞兒,他的心中有永遠不落的蓮花,這是他生命的真正安頓。


王世貞曾以「乞兒唱蓮花落」來評價唐寅詩。表面看來,此言對唐寅放蕩生活略含諷喻,對他詩歌中的寒傖氣略有微詞,但深究其意,還包含著一種命運的隱喻,一種對唐寅乃至中國無數詩人藝術家生命追求的憐惜。唐寅正像一個追索生命意義的「乞兒」,他尋找漫天虹霓,尋找永遠碧波蕩漾的清池,他期望虹霓下、碧波里有永遠不敗的蓮花,但他看到的是尊貴的蓮花在枯萎、凋零,狂風摧折中,他聽到蓮花的無聲呻吟。然而,這尊貴的蓮花,是被命運拋棄的「乞兒」的永遠希望,面對著滿池萍碎,紫陌香銷,他不能停止心中的呼喚,乞兒永遠唱著蓮花落,他的歌迴響在這紅衰翠減的池塘,他的心意伴著那紛紛飄落的蓮花,暢飲著凄惻,也品味著生命。他的心中有永遠不落的蓮花。


關於作者


/朱良志,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長期致力於中國傳統藝術的研究,尤長於中國傳統哲學與藝術關係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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