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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正文共5214字，插圖33幅，其中錢幣類插圖10幅，平均閱讀時間5分20秒。

關於如何恢復天主教在英國的地位，

詹姆斯二世可能也沒太想好。

詹姆斯二世畫像

從1534年亨利八世與教廷決裂自創英國國教算起，到了詹姆斯登基的1685年正好是150年的時間。

這個150年的時間段從我國歷史的角度來看，是從明嘉靖13年到清康熙24年，也就是從明朝的「嘉靖中興」、抗擊倭寇的時代一直到康熙平定三藩、南明滅亡的時間段。

明世宗朱厚熜畫像

用我們的歷史來做個類比，這150年的世態變遷不難理解。到了康熙24年還想要恢復大明的人，大概就屬於人們常說的「理想主義者」了吧？

同樣的，到了詹姆斯二世登基的1685年還想在英國恢復天主教的人，大概也屬於「理想主義者」的範疇了。

所以，詹姆斯二世也許真的

算是個理想主義者。

彼得·萊利為詹姆斯二世所作的畫像

1685年2月，詹姆斯的哥哥查理二世在彌留之際的病床上皈依了天主教，這可能是受詹姆斯勸誡的結果，也可能是查理自己的想法。不過，查理緊接著就提出讓詹姆斯贍養自己的情婦們……所以這樣看來，查理遺言的正經程度也值得考慮。

無論如何，查理二世的皈依絕對給了詹姆斯二世極大的鼓勵。要知道，查理二世早年甚至不允許詹姆斯的子女信奉天主教。所以，在詹姆斯的眼中，查理最終的皈依也許正是神偉大的「權能」在人間創造的又一個奇蹟。

查理二世加冕肖像

詹姆斯二世早年有著豐富的流亡經驗。克倫威爾處決了他的父親，打敗了他的兄長，他本人只有在參與了法西戰爭成為軍人後才找到了足夠的自信。這些經歷使得詹姆斯內心一直對人民有著極深的不信任感，同時又對軍權有著極高的渴望。

紀念約克公爵詹姆斯被任命為海軍大臣的紀念章，此紀念章上刻有一級戰艦。

加冕成為英國國王之後，詹姆斯二世那復辟天主教的意圖就顯得更加明顯了。為了完成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打壓了反對勢力，同時組織了一支軍隊，但這反而讓局勢緊張起來。

雖然許多人此時已經預感到詹姆斯二世可能不會太討人喜歡，但誰也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被趕下台了。

1688年11月，詹姆斯二世的女婿奧蘭治親王威廉應邀領兵登陸英格蘭，英國軍隊中的新教軍官全部倒戈支持威廉，詹姆斯二世在不久後出逃並被視作自動放棄王位。

1688年詹姆斯二世的女婿奧蘭治親王威廉發動了「光榮革命」，推翻了詹姆斯二世。

從1685年加冕到1688年因光榮革命而遜位，詹姆斯二世一共在位不到4年時間。

走投無路的詹姆斯又跑去向法國求助了，而錢幣的故事就要從這裡開始說起。

話說這邊廂路易十四看到詹姆斯又被趕出來了，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法國國王路易十四在1689年接待逃亡中的詹姆斯二世

他掐指算來，這老哥登基前後光流亡法國也有好幾回了，流亡的套路估計是很熟悉的，所以應該會比較有政治默契。出於對奧蘭治親王威廉的強烈反感和分化英國的目的，路易十四接納並優待了詹姆斯二世，答應資助他複位。

1690年，詹姆斯藉由愛爾蘭議會的支持準備反攻。他的軍隊包括19000人的愛爾蘭天主教徒和路易十四為他提供的一支6000人法國援軍。

儘管有法國國王和愛爾蘭議會的雙重支持，詹姆斯依然處於劣勢——

兵力上來說詹姆斯始終還是沒有威廉多；士氣上來講詹姆斯多少有點喪家犬的味道；

道義上來看詹姆斯是一個藉助境外勢力妄圖推翻英國議會承認的合法政府的叛徒。

詹姆斯原本也是軍旅出身。如前文所言，克倫威爾時代他流亡歐陸的時候左右無事，在法國和西班牙軍隊中歷練過一番，也算粗通用兵之道。他舉事之前自然也考慮到了自己所處的劣勢。於是，為了激勵士氣，他想出了一個好辦法：預支軍餉。

1，未

能兌現的愛爾蘭「槍幣」

詹姆斯為提升士氣決定發行一種戰爭臨時軍餉錢幣。這種錢幣的造型仿照英國銀幣，但全部採用賤金屬（青銅、錫等）鑄造。

錢幣的正面有國王頭像或騎馬像，背面標明發行年份和面值。這樣，將來複國成功之時，軍人們就可以憑藉這些臨時錢幣去政府領取等面值真金白銀的軍餉了，且領取順序以發放時間為準，錢幣上年份越早則領取順序越優先。

這聽起來是個不錯的計劃。詹姆斯下令融掉了一些槍炮，又去周邊教堂搜集了一些銅鐘，再去找鄉親們徵集了一些家用金屬器皿，所得金屬全部用於鑄造這種臨時軍餉。由於金屬主要來源於槍炮，這種錢幣在後世又稱為愛爾蘭「槍幣」。

早期半克朗「槍幣」，背面有錢幣的面值（30便士，即半克朗）和發行時間（1689年3月）。這一時期的「槍幣」做工還比較精細，尺寸也較大。

1689年8月發行的6便士「槍幣」。

起初，槍幣的鑄造還是很謹慎的，最大面值僅有半克朗。

但後來隨著戰事吃緊，詹姆斯也管不了那麼多了，開始使用更小的的金屬鑄造更大面值的「槍幣」。然而這樣一來，非但未能穩住軍心，反而讓士兵們意識到己方的頹勢，開始擔心手頭的「槍幣」能否兌現了。

1690年6月發行的半克朗「槍幣」，尺寸開始縮減

到了最後，詹姆斯甚至拿不出鑄造「槍幣」的金屬，只得在舊「槍幣」上加蓋更大面值。

一枚發行於1690年戰爭末期的在同年半克朗上復打成為1克朗的「槍幣」

戰爭結束後，由於發行過於混亂，沒有人統計過詹姆斯究竟以這種「預支」的形式給自己的軍隊發了多少錢的「槍幣」。人們只知道這些「槍幣」一分錢也沒能兌現，因為詹姆斯徹底輸掉了這場戰爭。

1690年，詹姆斯又一次灰溜溜地逃回了法國。這場最後的掙扎讓他輸掉了愛爾蘭。更慘的是，由於「槍幣」未能兌現，他還失去了信用。

在愛爾蘭戰敗後再次準備逃亡法國的詹姆斯二世

雖然這關鍵的一役失敗了，但路易十四並未放棄利用詹姆斯的機會。路易十四曾試過給詹姆斯找個其他國家去當國王，以便間接控制那個國家，比如正缺個國王的波蘭。然而去其他國家任職的要求都被詹姆斯拒絕了。他鐵了心的還是只想當他的英國國王。

聖日耳曼昂萊城堡——詹姆斯逃亡法國的最後住所

1701年，詹姆斯二世死在了法國。

雖然他未能成功複位，但這並不代表他的後代們不會繼續主張對英國王位的所有權。

這一年，詹姆斯二世年僅13歲的兒子詹姆斯·弗朗西斯·愛德華·斯圖加特作為詹姆斯二世原定的王位繼承人正式登上了舞台。

小詹姆斯在1688年出生後事實上沒在英國呆上幾天就跟著父親一起出逃了。儘管如此，歐洲的天主教國家依然認可他對英國王位的繼承權。

在詹姆斯二世駕崩之後，法國、西班牙和教皇國先後承認了他作為君主的地位，稱詹姆斯三世（英格蘭、愛爾蘭）和詹姆斯八世（蘇格蘭）。

1703年時的詹姆斯·弗朗西斯·愛德華·斯圖加特

然而不巧的是，「詹姆斯三世」即位之時正趕上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開打不久，此時的路易十四忙著幫自己的孫子安茹公爵菲利普對抗哈布斯堡家族以爭取西班牙王位。

與這個不太靠譜還可能一不小心就養虎為患的英國小王子相比，讓自己的家族染指與法國接壤的傳統強國西班牙顯得重要得多，所以路易十四暫時沒空理會詹姆斯的復國計劃。

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時期的法國軍隊

儘管如此，詹姆斯也沒閑著。他曾在1708年策划過一次藉助法國艦隊登陸英國的復國行動。

2，

復辟未遂與1709年克朗

對於缺乏戰爭經驗的小詹姆斯來說，這次行動看起來頗為可行。他早早就做好了加冕復辟的全套準備，甚至聘請幣章名家諾伯特·羅蒂爾斯為自己設計了一枚銀克朗。

一枚大英博物館館藏1709年「詹姆斯三世」銀克朗樣幣的複製品

然而事與願違，幫助他登陸英國的法國艦隊未能突破英軍防線，詹姆斯這次的復辟計劃隨之擱淺。

所以，這枚「詹姆斯三世」的1709年克朗未能在英國錢幣史上留下印記，其樣幣（孤品）被永久塵封在了大英博物館裡。

從後世的其他發現我們注意到，詹姆斯本人一直將鑄造錢幣視為證明自己正統性的重要手段。對於父親曾鑄造軍餉「槍幣」卻未能兌現而失盡威信淪為笑柄這件事，詹姆斯很可能有著某種執念。因此，他似乎頗想要證明自己有意願重新樹立家族的信用。這枚1709年克朗正是他的第一次嘗試。

此役失敗後，他與英國的反對派取得了聯繫，但對方要求他改宗新教才肯助他復辟。這個要求被詹姆斯斷然拒絕，因此復辟之事也就不了了之。

到了1713年前後，詹姆斯的運勢出現了轉機。這一年年末，詹姆斯信奉新教的大姐、接替奧蘭治的威廉成為英國女王的安妮處於半死不死的狀態。

安妮女王

儘管安妮此前已經接受了《1701年嗣位法》，排除了一切天主教徒繼承英國王位的合法性，但一來去德國找個合法繼承人確實看起來有點不靠譜，二來也有傳言說其父詹姆斯二世在遺囑中「寬恕」了安妮的背叛但敦促她死後應將王位「歸還」給自己的弟弟。

一時間，英國王位的最終歸屬看起來變數不小。

看起來不靠譜的德國人（喬治一世）最後繼承了英國王位

與此同時，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也正告一段落。早在兩年前，神聖羅馬帝國皇帝約瑟夫一世駕崩，王位繼承戰爭中哈布斯堡家族的選手「卡洛斯三世」決定回老家繼承神聖羅馬帝國帝位（稱查理六世）。

哈布斯堡家族推舉的西班牙王位繼承者，後來的神聖羅馬帝國皇帝查理六世

西班牙王位繼承戰爭的了結讓路易十四重新騰出了精力著手制定入侵英國的計劃。這一次，他們計劃在安妮駕崩之後讓詹姆斯在蘇格蘭登陸並加冕成為「蘇格蘭國王詹姆斯八世」。法國負責將他護送到蘇格蘭，而在當地尋找支持者和徵召軍隊則需要依靠斯圖加特家族自己的勢力。

1714年安妮女王駕崩後，詹姆斯的支持者開始在蘇格蘭策劃舉事。

1715年，在未能取得任何實質性勝利（甚至還被王師鎮壓了幾次）的情況下，詹姆斯的支持者們依然要求他們的國王回到蘇格蘭舉行加冕典禮並御駕親征光復祖國。

詹姆斯在1715年年末成功登陸蘇格蘭，並開始著手建立一個小朝廷。

1715年詹姆斯抵達蘇格蘭

為登基典禮所做的準備在1716年初基本就緒了。然而就在這時，詹姆斯聽聞王師北上的消息。與他父親不同，他本人並沒有足夠的軍事指揮經驗，也從沒真的當過國王。考慮到當時法國已經開始動搖，無法再爭取更多支援的前提下，「詹姆斯八世」沒花太長時間就下定決心轉頭上船一溜煙逃回了法國。

斯圖亞特王朝王位覬覦者的紀念浮雕，安東尼奧·卡諾瓦作品，位於羅馬聖彼得大教堂大殿出口處。中央為詹姆斯三世（老王位覬覦者），左側是其長子查爾斯·愛德華（小王位覬覦者），右側是次子亨利·本尼迪克特，羅馬紅衣主教。

3，未

面世的「詹姆斯八世」鑄幣

1828年，英國倫敦知名錢幣商人馬修·楊給他的客戶們展示了一些翻鑄錢幣。這些錢幣是他使用新近購得的一些發現於蘇格蘭造幣廠的舊錢幣模具衝壓而成的。令人驚奇的是，這些錢幣上的君主不是別人，正是那位「詹姆斯八世」。

下圖為馬修·楊利用原模具翻鑄的1716年「詹姆斯八世」克朗金樣，極罕見。值得注意的是，儘管詹姆斯此時事實上受法國庇護，但錢幣上他的頭銜依然帶有英王傳統上使用的「法國國王」稱號，不知道為他提供庇護的路易十四看到這枚錢幣作何感想。

從錢幣的制式和檔案記載來看，詹姆斯在1716年就任蘇格蘭國王之前就認真地對錢幣設計做了一番準備。更重要的是，他又一次專門聘請當時的英國頂級錢幣雕刻名門羅蒂爾斯家族成員為他設計錢幣（前一次是聘請他們設計1709年克朗）。

馬修·楊用原模具翻鑄的1716年「詹姆斯八世」銀克朗

儘管這些模具的實際設計和雕刻年份有時存在爭議，但從如今存世的馬修·楊翻鑄版「詹姆斯八世」的錢幣來看，大部分錢幣基本都以1716年紀年。

這僅有的年份讓我們大概可以看出，詹姆斯是一個頗善於自欺欺人的傢伙。他雖然從未真的成為什麼「國王」，但在他看來，他確實曾在蘇格蘭登陸，並在支持者的擁護下建立了「政權」。既然有實際行動作為支持，那麼他自然也有理由鑄造相應的錢幣。

馬修·楊利用原模具翻鑄的1716年「詹姆斯八世」基尼銀樣

從這點來看，他至少可以說服自己，再一次鑄造錢幣並非出於虛榮的，而是實事求是地行駛了一次作為國王的鑄幣權。

如今在市場上偶爾依然能夠見到這批錢幣。藏家對它們的態度是不太冷也不太熱，所以它們的價格不太高也不太低。大家對待這段錢幣史的態度基本上都是：您老人家開心就好……

4，「

詹姆斯三世」紀念章

值得一提的是，先後在1709年和1716年為「詹姆斯三世」（英格蘭稱號）和「詹姆斯八世」（蘇格蘭稱號）設計及雕刻模具的羅蒂爾斯家族同時效力於英法兩國。

他們家族的成員曾為英格蘭、蘇格蘭、法國、尼德蘭等國家的各類重大題材設計紀念幣章，有時甚至一人同時為敵對的兩個陣營設計錢幣或紀念章。

羅蒂爾斯家族的詹姆斯和諾伯特在1692為推翻詹姆斯二世的威廉和瑪麗設計的銀克朗

如果換成在我國，大概很難想像一個藝術家先後為李自成的大順朝、康熙的大清朝和吳三桂的大周朝設計錢幣，甚至同時效力於後兩者還能不掉腦袋。

諾伯特·羅蒂爾斯為「詹姆斯三世」設計的紀念章

然而在歐洲，情況卻大不相同。尤其到了近代，各國造幣廠的外包業務增加，為其他國家（即使與本國並非同盟關係）雕刻錢幣並不罕見。這也算是西方錢幣史上一個比較有趣的現象。

1766年1月1日，「詹姆斯三世/八世」在羅馬辭世。詹姆斯從其父親詹姆斯二世於1702年駕崩後開始自稱英格蘭、蘇格蘭和愛爾蘭國王，一生共覬覦英國王位64年3個月又16天，比英國歷史上除當代伊麗莎白二世外任何一任國王（包括此前官方承認的在位時間最長的維多利亞女王）在位時間都要長。

維多利亞女王在位63年7個月，是伊麗莎白女王之前英國官方承認的在位時間在最長的君主。

不過，詹姆斯的這項紀錄最終在2016年5月23日被現任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超越。英國正統王室在250年後終於扳回一局，把「在位時間最長英國國王」的頭銜奪了回來。

這大概是伊麗莎白二世一生為英國所做的最大的貢獻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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