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金庸：我曾想讓韋小寶家破人亡，7個老婆都跑掉了

張英 作家，原南方周末高級記者

3月2日，以作家金庸為主題的常設展館「金庸館」正式開館展出，這個展館設在香港文化博物館，展出300多件珍貴展品，其中約200件展品由金庸家屬提供，最珍貴的是金庸1967年的《笑傲江湖》手稿。

活動當天，金庸的兒子查傳倜、女兒吳查傳訥、女婿吳維昌，還有演過《倚天屠龍記》張無忌、趙敏的鄭少秋、汪明荃等人參加了前一天的揭幕儀式。

金庸先生因為身體不適，沒有出席活動。這些年主要是在家休養，卧床休息，偶爾看看電視，很少外出參加活動。我很為金庸先生的健康擔心，希望他老人家健康長壽。

查傳倜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透露了父親的近況，「現在他像小朋友一樣，平常我們去看他，更多的是眼神交流，也會握握他的手，跟他說說話。他能認得出我們，會點點頭，但反應不會太大。」

我曾經採訪金庸九次。

我把採訪錄音整理了一下，分成幾篇發出。這是第二篇。

我不看自己的作品，因為沒有什麼看頭

你經常會看自己的小說嗎？

金庸：我本人是武俠小說的愛好者，自己看自己的書，感覺沒味道。第一寫得不好，第二是書里的情節，我全部知道，沒什麼看頭。

如果有一些新的作家能夠出新的作品，我會很樂意買來看。

你經常借用歷史作為小說故事背景，為什麼？

金庸：寫小說是希望讀者喜歡看，歷史背景只是錦上添花。只要故事好看，背景關係不很 大。學者喜歡考據這些，其實小說是人物的性格重要，背景有無錯誤是次要的。

你曾經幾次修訂小說，為什麼？

金庸：過去的詩人，比如杜甫，他可能覺得自己的一首詩不夠好，但流傳出去了，就沒法動了。我現在有機會改，多好啊。由於當時寫小說是連載，每天有讀者等著看，有許多是急就章，又來不及查看前面的文章，因此在時間、地點和情節上難免會接不上頭，修改將前後故事的情節全部理順。

我修改的原則是故事的結果不變，人物不變，只是對一些前後矛盾的情節進行修改。舊版本之所以改，是因為以前的文字不好，第二次改得好一點，第三次改得再好一點，一步步修改也是對自己的一個幫助。

現在感覺以前寫的不怎麼好，現在改得好一點也可能改得壞一點。後來思想比較成熟，感覺胡鬧的地方就改了一下，刪掉了一些。比如韋小寶的結局，讓好賭的韋小寶家破人亡，讓他的7個老婆大多都跑掉；比如段譽與王語嫣感情的結局，比如黃藥師與梅超風的曖昧感情等等，讀者的意見有時完全相反。

金庸和夏夢

修訂版里，我覺得有趣的是情感變化：《射鵰英雄傳》里專情的黃藥師變成了一個和弟子梅超風有曖昧關係的人；《碧血劍》里專一愛青青的袁承志因為愛上了阿九而陷入了情感的迷茫。為什麼這樣改？

金庸：人生最理想的是專一的愛情，但不專一的愛情常常有，這樣改更接近現實。在〈碧血劍〉中間袁承志對青青是一見鍾情，專一到底，寫何鐵手、阿九愛他，袁承志動不以所動，但是，我現在把他改為袁承志後來被阿九慢慢吸引，甚至越來越愛她，只是因為道義所限，袁承志一直壓抑自己的感情，沒有背判青青。但是他人生里就有了很多遺憾了。

《射鵰英雄傳》中，黃蓉和郭靖的年齡要修改，同時又增加了黃藥師和梅超風之間的一段感情。黃藥師收了梅超風，後來梅超風和大師兄結婚了，黃藥師大怒，把其他徒弟的腳都打斷了。這有一定的暗示：黃藥師對女弟子有一定的感情，否則為什麼看到人家結婚，就把大家的腳都打斷了呢？

現在有些年紀輕的讀者，他們是不懂男女間的感情的。有人問我為什麼要把腳打斷這樣殘忍，他們不懂男女之間的感情。不過文學作品不想寫得過於明顯，這裡有暗示的，不了解的小朋友慢慢大了就懂了。

像程靈素、小昭這些次要的女主角，總是不能跟他們喜歡的人在一起，為什麼？

金庸：（想了一會）很多人的感情都是這樣啊。男主角的對象是女主角，這是小說里不可避免的現實。如果第二女主角也是男主角的對象的話，那麼故事就徹底變了。

夏夢，金庸眼裡最美的女人

為什麼停筆不寫小說了？

才寫了15部武俠小說，為什麼當時就停筆了？

金庸：當時不寫了，我覺得寫得夠了。一個人寫了十五部小說，已經非常夠了，過去那些很偉大的作家，寫到十五部的已經很好了。

如何評價武俠小說在文學史上的地位和作用?

金庸：不管武俠小說、愛情小說、偵探小說，都可能成為好的文學作品。小說看它的內容與它的表現形式，是否有很多的文學價值。中國長期以來重視詩詞，唐詩、 宋詞，這是正統的文學，但如果你寫詩，詞內容很無聊，也不能算好的文學作品。

你的書在國外賣的怎麼樣？

金庸：我的小說在英國反應不是很好，但是在日本、韓國、越南的反應都非常好。

我的小說相當東方味，是跟中國傳統文化結合的，雖然講冒險的、打鬥的，我的小說當中有一部分跟大仲馬差不多，有一些是冒險的、英雄的、打鬥的，但是我的作品當中中國傳統很多，所以在法國的影響不會很大。

你個人出資在杭州修建了一處非常豪華的別墅，後來又將它贈送給了杭州市政府，你是怎麼參慮的?

金庸：杭州市政府起初說送一塊地給我，我就去蓋。結果蓋的人把它 越蓋越大，蓋得很豪華，花得錢很多。

我覺得自己是一個普通人，不需要住這麼大的別墅，在中國與一般人的生活水平不相稱，不需要，我就把它送給了杭州市政府。我另外買了一個小的房。

你心目中的「俠」是什麼樣的標準？

金庸：最初創作時，我主要是構思故事，設法將故事編得好看。但我在編故事的時候也有自己的原則，那就是褒揚真善美，抨擊假惡丑，這是發自我內心的基本原則。

不顧自己利益，為了旁人、為了社會，為了國家犧牲自己利益的人，有俠氣。我希望看到我的作品後感覺很好，也能夠了解中國的文字，傳播一點俠氣，必要的時候路見不平，能夠有俠義精神挺身而出，如果中國人民都是這種精神的話，整個國家品質就會提高一步。

在我的作品中不會把惡人寫成好人。當然，在我的小說中，沒有絕對的壞人，也很少有十全十美的好人，因為生活的真相就是這樣，我不能脫離了生活來編故事。

為什麼武俠是完全不講法律的？

金庸：現在社會不是武俠社會，武俠世界跟現代社會，是完全不相融的。現代社會講法律，武俠是完全不講法律的，在古代令狐沖隨隨便便殺一個人，如果在現在社會，殺一個人公安馬上就會到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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