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的紅色不是別人眼中的紅色，即使你不是色盲

一款新的眼鏡可以幫助色盲患者更好地感知客觀世界的顏色，但大腦最終感覺到的顏色可能是十分個性化的。

撰文 AMOS ZEEBERG

編譯 秦琪凱

審校撖靜宜

一段YouTube視頻引起了我極大的興趣。視頻記錄了一些色盲患者在戴上一款新型眼鏡後的反應。一家名為EnChroma的公司發明了這款眼鏡，聲稱可以讓色盲患者看見久違的顏色。視頻中，許多人收到了這份禮物，他們注視著日落，凝視著孩子的眼睛，感到一切都不一樣了。發自心底的擁抱與淚水，是他們對色彩的渴望。

EnChroma可以讓色盲患者分辨顏色的眼鏡

而我，也是一名色盲患者。毫無疑問，看過視頻之後，我也迫不及待地試用了一副這樣的眼鏡。戴著眼鏡，我走過街道，穿過超市的貨架，看見花哨的包裝，尋找的花朵。無疑，色彩看起來變得更加鮮活和飽滿了，有一些的變化非常明顯。我能夠更加輕易地分辨顏色了，能辨認出曾經讓我混淆的色調。雖然周圍的一切都看上去感覺都很好，但我眼中的彩虹卻沒有令人震驚的變化。沒有喜悅的淚水，沒有天翻地覆。

眼鏡能夠在一定程度上幫助我識別顏色，但為什麼我的經歷與視頻中的那些人如此不一樣呢？這樣的疑問讓我開始尋找顏色視覺的科學奧秘。

「色盲」一詞其實並不準確。大多數情況下，色盲患者其實還是可以看見顏色的，只是不如一般人那麼多。科學家稱之為「顏色-視覺缺陷（color-vision deficiency, CVD）」。這種缺陷來自於視網膜，三種區分顏色的視錐細胞出現了問題。通常情況下，對紅色或綠色更敏感的視錐細胞發生缺陷，導致患者無法很好的區別紅綠，將那些顏色都看成棕色。而那些包含紅色或綠色的顏色，如紫色或粉色，自然也就無法分清了。

對大多數患有色盲的人來說，其實沒有什麼太大的實際障礙。就我自己的經歷來說，當我還小時，我找不到落在草坪里的紅色玩具槍子彈。在學校醫務室進行色覺測試時，我徹底得失敗了。當我大些時，穿衣總是搭配得一團糟。後來，我學會不再相信自己的配色。

儘管色盲對我而言沒導致什麼嚴重危害時，EnChroma和一些研究人員卻說CVD可能對兒童有很大影響，因為課堂上的很多信息是用顏色傳遞的，患有色盲的兒童很可能會被認為有學習障礙。嚴重的CVD也使得他們無法從事某些工作，如飛行員。除了日常工作與生活上的不便，色盲患者也無法享受繽紛世界帶來的視覺上的愉悅。我們明知大部分人能看到更多栩栩如生的顏色，卻永遠無法理解這些顏色到底看起來是什麼樣子。

EnChroma的首席科學家和共同創始人Don McPherson說，他們的眼鏡可以幫助紅綠色盲患者看見更多鮮艷的顏色。而最初的靈感來自於McPherson為需要進行激光手術的醫生研製的光學眼鏡。這種眼鏡除了可以防止外科醫生因為激光而致盲，還能夠讓血管之類的特徵物更加明顯。一次，McPherson帶了一副去玩極限飛盤遊戲，一個色盲朋友戴著試了試，說：「老兄，我生平第一次能夠看見草地上的橙色錐體了。」

McPherson燃起了興趣，並耗費數年改進眼鏡的這一特性。他的最終目標是用特殊材料給鏡片塗層，使之成為「陷波濾波器」，精確地阻擋某些會使紅綠色盲患者視錐細胞難以分辨的波長的光。這樣，就放大了紅綠兩種顏色之間的差別，也讓更多的顏色易於區分。

然而，有一項挑戰是，導致紅綠色盲的突變很多，每個突變都可能帶來不同程度的障礙。EnChroma製作了兩種不同的眼鏡，儘管如此，還是無法覆蓋全部患者的需求。公司的在線測試表明，我是綠色視錐細胞輕度缺陷，這與我自己的感覺一致。（科學家們並不推薦在家進行這樣的測試，因為家中的條件很容易造成誤差，比如顯示器色差和光源，但如果只是想得知自己視覺的粗略信息，這或許是個簡單的方法。）既然我的CVD並不嚴重，那就意味著我的色彩視覺的改善空間也不會很大。輕微的CVD，很少的改善空間，也就少了那份看到顏色的驚艷。

但色彩可不僅僅是視錐細胞所接受的光波，也就是說，顏色其實並非僅僅是我們視網膜接到的光信號，而是眼睛接收到的信號上傳到大腦後，與我們的記憶、預期和當下場合等信息整合在一起而形成的意識。當然，這些完全不同的東西如何凝聚成某種色彩知覺依舊是個謎題。但也許可以幫助我們解釋為什麼不同的人在使用EnChroma的眼鏡後會有不 同的反應。

人類視覺的最重要的特徵之一就是色感一致性。意味著不管你在冷冷的白光下、在落日的餘暉下還是是爐邊的暖光下看著一個桔子，你都能認出那個桔子是橙色，儘管眼睛接收到的是差別巨大的波長組合。

科學家已經為此研究了一個世紀，嘗試解釋這種現象是如何發生的。一些解釋認為，色感一致性與照相機自動調整白平衡的原理類似：在某個場景中，我們會推斷整體光線的顏色，然後矯正顏色偏差，得到我們所看事物的真正顏色。另一些科學家認為，記憶在顏色認知過程中扮演重要角色。例如，具有香蕉狀輪廓圖形，往往會被認成是淺黃色的，儘管這個圖形並不是彩色的。MIT研究顏色視覺的博士生Rosa Lafer-Sousa說，色感一致性依賴於大腦不同區域的不同進程，然後再將各部分綜合起來形成整體校正色。

一般來說，色感一致性在不同人群之間是精確而一貫的。但2015年那張風靡全球的裙子照片卻是個例外。有人說它是藍黑的，也有人說它是白金的。

科學家們從未見過一張照片能引起這麼大的反響，他們甚至也不能再創造這麼一條裙子。他們說這是種不可思議的現象是質量不佳的照片和不明確的光線條件所致。如果你假定裙子處於溫暖的人造光下，你可能會忽略微紅的光線，並覺得裙子是藍黑的；如果你假定它是處於日光下，那麼你可能會忽略藍色色調並認為裙子是白金的。基於不完整的圖像信息和不同的場景處理方式，人們得到了兩種完全不同的結果。

佩戴EnChroma的眼鏡可能也會導致這樣的爭論。目前，還沒有關於這款眼鏡的系統研究。不過這家公司注意到，對一些人來說，只有戴上眼鏡足夠時間後效果才能完全顯現。這段時間也許不僅是為了讓眼睛適應，也是為了讓大腦能夠整合處理各種信息並最終調整他們的視覺演算法。當然，具體情況因人而異。

色盲患者眼中的世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像是由那些藍黑/白金的裙子照片組成的：他們存在固有的顏色信息理解障礙。CVD患者習慣了他們每天感知的周遭的色彩組合，當他們一旦戴上特殊眼鏡時，那些紅綠之間的模糊地帶突然變得清晰起來，還產生了前所未有的視覺信號。他們的視覺機制最終處理這些新信息的過程，可能是十分個性化的。

理解了顏色在我們的視覺系統中是如何產生的，大家對EnChroma眼鏡的不同反應也就解釋得通了。在一定的光線下，我們能夠看到形狀和位置，這些基本信息足夠讓我們分辨物體。比如說，即使是黑白照片，你看不到伊麗莎白泰勒那與眾不同的紫羅蘭色的眼睛，但你依然能認出她。

Lafer-Sousa說，從另一角度看，顏色，其實攜帶了很多特殊意義的、情緒化的信息。科學家們長期以來有一個假說，那就是哺乳動物之所以演化出色覺是為了判斷果實是否成熟，而並不是為了識別它們，因為單是黑白圖像就足以識別不同的物體了。理論神經生物學家Mark Changizi認為，人類這種特別的紅綠色錐嚴重重疊的色覺並不是為了能夠找到成熟果實，而是為能讀懂他人的面部表情而在演化大潮中被保留下來。害怕時的蒼白，生氣、興奮和尷尬時不同的紅色，這些情緒都反映在面部的顏色上。（Changizi發現大部分具有三色視覺的靈長類動物，不但臉上無毛，臀部也一樣，這樣能能夠清楚地傳遞性信號，如果這種物種不穿褲子的話。）這也能夠從側面解釋為什麼大部分人都有自己喜歡的顏色，卻沒有喜歡的形狀。

紅色、綠色兩種視錐細胞感知的波長範圍實際上是嚴重重疊的

預測顏色與情緒之間的聯繫會把我們引入複雜的心理學問題，人類的心理複雜多變，每個人的一生都在譜寫自己與色彩的獨一無二的故事。EnChroma視頻中的那些用戶，身處一個非同一般的場合——在攝像機前，從愛人手中收到一件昂貴的禮物。而我自己一個人試用，用的是EnChroma借給我的樣品，而且是從一個評測者的立場來體驗。很可能是對眼鏡的不同期待，讓我們有了不同的感受。

基本來說，我發現了人們對這款眼鏡有著不同體驗的一些線索，但這遠非最終答案。這可能並不出人意料，因為我們至今沒有解決顏色的謎題，我們依然還在宿舍里討論「你眼中的紅色是不是跟我一樣」的問題。

我認為關於這個謎題最有啟示意義的東西不是答案，而是問題本身。為什麼我們不會問別人：你看到的圓和我一樣是圓的么，你摸到的和我一樣粗糙么，你嘗到的和我一樣甜么，你嗅到的和我一樣是玫瑰的芬芳么。這也說明了顏色是我們對世界個性化、富有意義的感知的一部分，味覺和嗅覺也是這樣，而不像聲音和形狀這種感知，易於衡量和再次描述。顏色根植於我們內在感受與外在經歷的交叉點，訴說著我們的私人感受，如果有人質疑，我們自然也會感到困惑。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